贺远喜欢喝酒,尤其是喜欢喝小桃花酿的桃花酒。
刚来桃花城的那阵子,他每日便就是躲在家里喝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喝的酒都是打发崔小眠出去买回来的。
无所事事,吊儿郎当,这酒也便喝得越来越多。没出七天,他便发现崔小眠打回来的酒越来越淡,直到有一天,桃花酒全部变成了桃花水。
“我的酒呢?”
“没买。”
“我给你打酒的钱呢?”
“贪污了。”
一高一矮默默对视,飞刀与冰箭各不相让,如果眼神能杀人,他们两个已经各自被对方杀死了无数次!
谁也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一天起,小桃花的酒馆里便多了一位客人,一位长得很俊俏,出手也很大方的客人。
开绸缎庄的陈胖子很高兴,因为从那之后,小桃花每隔几日就会跑到他那里扯布做衣裳,只是那布料越买越薄,也越买越少,总之,小桃花恨不得把能露的不能露的,全都露出来。
卖胭脂水粉的李大娘也很高兴,因为小桃花扯了布料便会跑到她的小铺子,红的绿的买上一大堆,把那张原本就如三月桃花开的小脸蛋抹得就像猴屁股。
贺远来了,冯老头也来了,两人就是前后脚,像是约好了一样。
一进门儿,贺远便坐在他最喜欢的靠窗的位子上,透过窗子,便能看到杨柳荫里的闹市街景。
冯老头却是坐在离大门口最近的东南角,就是大正午的阳光照进来,那个角落也是阴阴暗暗的。
贺远的酒永远都用白玉雕的酒壶装着,再用小桃花那染了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一杯杯的斟到白玉杯里,贺远喝上多少杯,小桃花就在一旁陪着斟上多少杯。这白玉酒壶和酒杯可是桃花城里独一份儿,并非小桃花的私藏,而是贺远自己带来的。贺远不但自己带着酒壶酒杯,就连筷子也是环保——自带!
冯老头每次只要一碗酒,说是碗还真的就是碗,一只画着大公鸡的粗瓷大碗,碗上还豁了一个口。一碗酒一碟卤水花生,打会儿盹儿,喝一口酒,再捏粒花生放在嘴里慢慢的嚼。冯老头能在这里坐上一天,只不过如果贺远前腿踏出酒馆的门儿,冯老头后脚就不再打瞌睡,把没喝完的酒来个一口闷,哼着小曲也便走出去。
贺远从小桃花的酒馆里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小桃花的香味儿,和所有逛街的人不同,他走得很快,走着走着,他便消失了,等他再出现时,已是在两条街以外。
贺远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了三秒钟的凝固!
他看到冯老头还在他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遛达呢。
三秒钟过后,贺远的脚步便慢下来,索性也遛达开了。
遛遛达达,他便来到自家菜馆门前,还没有正式开张,大门紧闭,招牌还没有挂上。
贺远站在大门口,正琢磨着是进去还是不进,是假装路过,还是假装查岗。这时,门开了,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
崔小眠穿着崭新的青布褂子,袖口高高卷起,露出嫩藕一样的白胖小胳膊,腰里系着雪白的新围裙,崭新的白袜子配着同样崭新的青布鞋儿,鞋面上还用金线绣着小老虎。
贺远假装没看见,直眉瞪眼地就进了店门。
店里除了崔小眠,还有个比她瘦了一半的瘦丫头,那丫头面黄肌瘦,满脸菜色,身上的衣裳却也是簇新簇新的,粉红色的缎子袄,粉红色的小新鞋,上面绣着小碎花儿。
和崔小眠一样,这丫头也系着白围裙,一胖一瘦两个小家伙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看到贺远,瘦丫头想说话,迟疑地看看崔小眠,还是闭上嘴唇儿,低着头继续干活儿。
贺远在店里转了两圈儿,崔小眠和那丫头各忙各的,谁也没理他。
贺远觉得没劲儿,便找了把最舒服的椅子坐下来,掂掂桌上的茶壶,见里面还有水,倒一杯出来刚想喝,一看那茶水的成色,眉毛就拧起来了,张张嘴想说话,却又咽回去,索性二郎腿一跷,闭目养神。
第八章 如花似玉,大牛小丫
贺远一边假装闭目养神,一边听着那两个小不点儿嘀嘀咕咕,小瘦丫头好像挺爱笑,刚开始还是小声说话小声笑,没一会儿就是小声说话大声笑了。
只听到她说话,却不见崔小眠搭腔,这小鬼头一向不是多嘴多舌的吗?今天这是吃了哑药了?
贺远微微睁开一只眼,想看看小光头在干啥,没想到这一睁眼吓了一蹦,一张被放大得好大好大的脸正对着他,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
“小掌柜,这里有人偷懒睡觉!”
话说这人的鼻子比他大,眼睛比他大,嘴也比他大,嗓门更是大,最让贺远无法忍受的是,两人的脸贴得太近,这人一说话,唾沫星子连带大口热气都喷在贺远那张精致的脸蛋上。
菊花一紧,贺远连忙闭嘴屏息。哪里来的愣头青,这是老纸的店,老纸的家,老纸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再一打量这个愣小子,见他也穿着簇新的青布褂子青布鞋,除了鞋面上没有绣着小老虎以外,穿着打扮和崔小眠一模一样,不过就是一高一矮,一个有头发一个没头发。
崔小眠没说话,那个瘦丫头倒是跑过来了,这下贺远看清楚了,这丫头虽然瘦,可是并不太小,有个十四五了。
瘦丫头一边推搡着愣头青,一边斥责:“哥,快别乱说,这位是咱们大掌柜。”
贺远哼了一声,总算有个识货的,话说崔小眠是从哪里找的帮工,一个如花,一个似玉,简直是极品啊。
如花的愣头青又说话了,好在这次他的脸转换了方向,贺远总算可以喘口气了。
“妹子,你说这小白脸是大掌柜,俺看着一点都不像,倒像是戏台子上唱戏的。”
他的说音刚落,贺远已经一脚踢到他的屁|股上,疼得他捂着屁|股原地跳了三跳。
似玉的瘦丫头拽着她哥就往后面走,嘴里唠唠叨叨:“哥啊,你又犯浑,大掌柜除了喝酒就会撒酒疯,你没事别招惹。”
贺远做了个深呼吸,目光如箭射向崔小眠,小光头笑呵呵地正看着他呢,就像是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
“崔小眠,你贪污了多少工钱,从哪里找来的这两个人?”
贺远的脸部线条崩得紧紧的,透了那么一丝儿的冷,就像万丈冰峰上盛开着的一朵雪莲花。这家伙生起气来比平时更好看,崔小眠决定看在这张脸蛋上,原谅他日日喝“花酒”的事儿。
“他们两个是我找遍整个桃花城才找到的,包吃包住不要工钱,怎么样,合适吧?”
贺远无语,真心无语。好吧,忍了,这年头能找到不要工钱的伙计真的不容易啊不容易。
“你让那两个谁谁谁住在哪里?”
他们买下这套房子只花了纹银三十两,当时牙行开价五十两,贺远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十两还不够他在大兴府的状元楼吃一桌酒席的(饭菜三两,酒水三十两,歌舞伎唱歌跳舞三十两,打赏小二若干凭心情)。
可是崔小眠仍然讨价还价,硬生生砍到三十两,崔小眠早就打听清楚了,这房子之所以这么便宜,是因在太出名了,九年内换了三次主人,第一位主人是个死了老婆的老鳏夫;第二位主人新娶的小娘子就跟人跑了;第三位主人揭起红盖头才知道新娘子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我和师傅一双筷子俩光棍,就指望着成家立业娶媳妇,住进这套房,我要请道士去霉气引桃花,没有个三五十两不能打发,道士如果没有用,那还要请和尚,桃花寺的大和尚出场费就要一百两啊一百两!你们打听打听,除了我们这两个外乡人,谁敢买你这倒霉房子?就算门前走一走,也保不住娶不上老婆断子绝孙!我们师徒俩就是你们的大救星,就是你们的财神爷,一口价三十两!”
两个牙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低头看着崔小眠。
“小少爷,您老今年贵庚啦?”
崔小眠晃晃小光头,仰起包子脸:“小爷我高兴了,明年就娶个漂亮媳妇暖被窝,关你们屁事儿!”
买了房子,贺远和崔小眠把临街两间改成私房菜馆,院子里面是一出两进三间房,两人各住一间,中间是客厅。
师徒两人住着正正好,一间不多一间不少,现在多了如花似玉的兄妹两个,贺远隐隐的有了不祥之感。
“大牛和你住,小丫住店里。”
崔小眠早就计划好了,贺远的雕花大床又大又宽敞,加个大牛也不会挤,小丫瘦瘦小小,两张桌子一拼就能睡到天亮。
原来这两个不叫如花似玉,而是大牛小丫,贺远的眉毛皱得拧成了疙瘩。
“我没有和别人睡一张床的习惯!”
“你要慢慢习惯,将来还不是要和媳妇一起睡啊。”
“可是那个什么大牛不是我媳妇。”
“那你就当他是呗。”
崔小眠,你有种!
“那你为何不让瘦。。。。。。小丫和你一起住?〃
“嘘,你小点声音,整个桃花城的人都当我是男的,你让小丫和我睡,她还是黄花闺女,你让她以后怎么嫁人,做人不要太自私,传扬出去,知道的是你想给徒弟娶个会疼人的大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强抢民女,霸王硬上弓。”
贺远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说他强抢民女?霸王硬上弓?
当天晚上,大牛就欢天喜地的住进了贺远的房间,他妹子小丫也跟着进来收拾,还拿出一堆东西。
“大掌柜,我哥夜里睡觉打呼噜,您把这棉花团塞到耳朵里。”
“大掌柜,我哥啥都好,就是脚臭,多闻几回您就习惯了,这是我从桃花楼的姑娘那里讨来的香花水,您洒到帕子上,再用帕子蒙住脸,再臭的脚您闻起来都是香喷喷的。”
“大掌柜,我哥。。。。。。”
小丫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呼的一声——
站在一旁捂着肚子捂着嘴,笑成一只小虾米的崔小眠,已经被贺远隔着窗户扔到了院子里。
第九章 两颗门牙的代价
天一亮,崔小眠便早早地起床了。桃花城的清晨总有层淡淡的薄雾,院子里的牵牛花已经盛开,花瓣上滚动着清澈的露珠,这种花只在早晨开放,到了中午便就打蔫了,这还是以前的房主种的,崔小眠正琢磨着改种蔷薇和金银花,时时看花开。
大牛和小丫起得比她还早,正在院子里猫着腰劈柴,看到崔小眠,大牛连忙直起腰憨憨地说:“小掌柜早上好。”
崔小眠一听就知道这是他妹子教给他的,这傻小子除了干活就知道吃。
“大掌柜还在睡啊?”
不到日上三竿,贺远就不会起床,那家伙绝对不像个江湖人,毛病忒多,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又懒又馋又洁癖,乱花钱充大方外加购物狂,总之,这人满身糟点。
大牛眨巴着一双牛眼,直愣愣的说道:“昨晚大掌柜没和俺一起睡觉。”
“什么?他昨晚不在?”
“是吧,俺一睁眼大掌柜就不在了,俺还寻思着他八成是嫌俺打呼噜,去抱着小掌柜一起睡了呢。”
崔小眠没心思纠正大牛的用词不当,她用最快的速度将桃花城内所有的大户人家排除了一遍,十有八九贺远的手头又紧了。
三个月前在小叶寺,贺远只留了二百两傍身,余下两千八百两都交给了崔小眠,崔小眠老实不客气全都收下。
到了桃花城买房买家具开铺子,也不过用去一百多两,以贺远花钱的大手大脚,他手头的区区二百两应该早就花完了,可他也没找崔小眠要过钱,前几天才花了一百两买回一只黑拉巴几的丑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