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如同漫步一般在小路上慢慢前进。
别墅在苍郁的树木中,时隐时现。
其实,它要比一般的别墅大一些,好像旧式的宾馆。
窗户一律是格子窗,树影在玻璃上映得歪歪斜斜。听纯矢的父亲——绘马龙之介说:这些玻璃都司大正末期由法国人设计完成的,玻璃面不是平坦的,而是有波纹的。
“很漂亮吧,这幢建筑?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很惊讶呢。”
被井泽研太郎称为“远藤”的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子驶入了院子一角的停车场。
“真的吗……奥……”
美雪正说着,那女子把车停住了。
“我叫远藤树理,七濑小姐。我是住在邪宗馆的女佣。”说着,从座位上回过头来。
“啊,嗯,请多关照。”
在姓氏之前竟被冠为“小姐”,美雪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着头。
金田一心里暗想:她洞察力十分敏锐呀。
她知道美雪的疑问,于是马上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通过研太郎与美雪的简短对话,晓得了美雪的名字。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头发很短,细边眼镜,没有化什么妆。仔细一看,人也很美,反应也很快。
除了女佣,应该还可以做一份收入颇丰的工作。况且,她又为什么偏偏来这样偏僻的山中别墅呢?看来有必要试探一下。
“那个……远藤,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从去年夏天开始,我原来是当地医院的护士。有幸认识绘马先生,于是就来这里工作了。”
“啊,原来是护士啊?”
这就不奇怪了。护士通常都是给人这样的感觉:人亲切,脑子又快。
“远藤还负责照顾翠阿姨。”研太郎说。
说着,远藤打开车门,赶快跳下车,跑到美雪那边,帮着拿行李。
“翠阿姨出了事故,现在必须坐轮椅。”
“什么,真的吗?”
金田一说着,一边推着美雪跳下车。
“我在的那个时候,她还很好呢……出了什么事?”
研太郎拿着美雪的行李,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是你走后不久的事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脊椎出了问题……因为这个,龙之介叔叔也辞了大学的工作,那一年整个夏天,大家都待在邪宗馆中。”
“什么?大学,叔叔在大学工作吗?”
“你不知道吗?金田一,叔叔是上田理科大学的教授啊。专业是菌类研究。”
“咦,真没想到。”
六年前那个稍带洁癖的叔叔,竟然是研究细菌的,真没想到。
“在日本也是屈指可数的细菌专家之一啊。”
研太郎笑着说,话中好像带有什么其他意思。
“那个……,可以提个问题吗?井泽?”
趁着这个话题岔开的时机,美雪追上井泽研太郎问道。
“井泽,你为什么会住在邪宗馆呢?你和龙之介叔叔是亲戚吗?”
“不是的……”
研太郎停住脚步,回头看美雪。
“我,荒木比吕和常叶琉璃子三个人都是借宿在这里的,我们都是孤儿。我和比吕直到小学四年级时,都住在公共设施中。然后,我们被纯矢的父亲龙之介收留,现在,倒成了自己的别墅……”
金田一接着研太郎的话说:“总之,可以算是他们的经济收养人吧。大概是因为纯矢的父亲看中了他们的才能。哎,本来自己的儿子纯矢就很有才能,当然要找一些和他层次相当的朋友啊。”
“喂,你怎么这么说!阿一。”美雪打断金田一的话语。
研太郎苦笑道:“喂,喂,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金田一,尽管时隔六年,还总是说这些挖苦人的话。”
“这话是你六年前说过的呀。”
“是吗?哈哈哈。那时是小孩啊。现在当然应该感激叔叔了。”
“看来你的想法也成熟多了。”
“不过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无论想法,还是外貌,这才是难以置信呢。”
“别这么说了!”
“不过,你的这个个性并不令人讨厌。”
“啊,是吗?那我这回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阿一,你不要太过分呀!”
美雪说着用肘部撞了一下金田一的肚子。
“对不起,是我说得有些过火了……”
研太郎发现美雪有些不悦,龇了龇牙,继续道:“这都是六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而且,如果当时叔叔不收留我们,也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了……对了,赶快进去吧,金田一,大家都等着你呢。”
看着匆匆走进大门的研太郎的背影,金田一微微感到似曾相识。
说起来,六年前的夏天,研太郎也总是这样走在大伙的最前头,即使去幽灵屋探险的时候……
不过,与那时的小学生相比,现在的背影自然是完全不同了。
周围的树木和院中的花草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金田一抬头仰望经历岁月消磨的别墅。
如果研太郎没有说错的话,里面应该有一些人正等待着金田一的到来。
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好呢。他们对我有怎样的期待。
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
曾经有好几次,而且这种预感很灵验。
5
车胎在地面上沙沙作响,打断了正在练琴的常叶琉璃子。在集中心神演奏的时候,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显得格外刺耳。
一定是因为感觉热,才打开窗户练琴的。今天有六年未曾谋面的客人,所以才特地花上两个小时来练习,结果没有一次演奏成功。
“终于来了!”
她胡乱把琴弓往谱面一扔,站起身来,从敞开的窗户向外望去。
还没有熄火的“奔驰”车后座上,并排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金田一君不是一个人来的呀?”凝视之际,她脱口而出道。
研太郎首先从前门下车,打开车子后门,接过旅行包,接着走出一位长发少女。
没见过。
是谁?
不出片刻,金田一从对侧的门走出。一眼就知道是他。老远就看到浓重的眉毛,还有手插在兜里,走路蹦蹦跳跳的样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辫子长长了,个子也长高了。
“真怀念啊……一点都没变……”
原本就记忆力超群的琉璃子,对于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感觉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仿佛她所喜爱的那些乐谱一样,全都清晰地装入了记忆中。
尽管上了年纪,但总能记住久远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年轻时的快乐太值得回味了吧。
轻井泽不仅储藏了辛酸痛苦的回忆,还有那些令人激动的回忆。
那个夏天治愈了我失去家人的伤痛,而让我回忆那些往事的钥匙,就散落在这座邪宗馆内,这也真是我喜爱它的原因吧。
草木的浓绿和芬芳、清风的凉爽,还有别墅区深处的寂静,像闹铃一样逐一唤醒着我的记忆。
所以,除了去东京开音乐会录制专辑,琉璃子一有时间就会回到轻井泽。平时一些杂志的采访,也会在这座馆中的客房内进行,否则就会在当地中意的店铺内。
现在虽然成了出名的演奏家,但小提琴课还不能少,讲师都是由“叔叔”绘马龙之介请到家里。
邪宗馆里应有尽有。绘马纯矢又是经常讨论艺术的好对手。像哥哥一样听之任之的井泽研太郎。还有最可信赖,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找他商量的荒木比吕。
和他们都是一生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依相伴,互相争论,分享幸福。
这是琉璃子现在最大的心愿。
如果再加上一个所谓“朋友”的金田一。
虽然每年都给他寄去了“暑中探望”的明信片,但一次也没有得到回应。有时感到悲伤,他是不是对我们没有兴趣了。但是他没有忘记,这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金田一渐渐走近,而没有注意到琉璃子的视线。脚踩着小路上的小石子,连这种声音都能勾起人的回忆。
他仍然是“朋友”。六年前那个夏天的面孔都聚到了邪宗馆,好像凑齐了最后一件收藏品,令人心情愉悦。
可是……金田一旁边的少女。那女孩是谁?应该不是朋友。
稍有不快,但琉璃子还是抛开这样的想法,离开了窗边。
6
绘马纯矢焦虑而沉默地挥动手中的画笔。
纯矢已经是出了名的年轻画家,同一张画经常可以收到多份订单。不过,他的画多以生物为主,所以每画一次,在他心中都会减少一份新鲜感。
这样一来,一幅画要反复多次,对于以画为乐的纯矢来说,并不是一件快乐的工作。
“啊,累死了!”他把画笔往调色板上一丢,用手抓着头。
这花的黄色过于明亮,凑合一下吧。……不,不应该半途而废。
妈妈总说一件事要由始至终,做到满意为止。
但是,这花的颜色……
于是想在调色板的黄色中加入一些深色,正准备用调色刀搅拌一下的时候,“纯矢,可以进来吗?”敲门声和琉璃子的声音一同从门外传了进来。
“等一下!”纯矢慌忙站起来。
“我头发很乱,不要开门。”
“又说这种话,头发乱不要紧的。”
“房间也很乱。”
“画室本来就应该乱一点嘛。”
“这不太好。”
的确不想让琉璃子看到乱糟糟的房间和头发。希望在她面前有一个完美的形象。
自知自己不是完美的人,但在“朋友”的面前总要装出完美的样子,纯矢总是这样想。
“如果是你,练习时头发很乱,也不希望别人进来吧?”
“我是女生呀,这是很自然的事。”
“其实我也不想看到头发乱糟糟的琉璃子。”
“总值我有急事,快打开门。”
“等等!马上就来。”
正像纯矢说的,不到一分钟他就出来了,琉璃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真慢。”她撅着嘴说到。
“什么事?”纯矢边梳头边问。
“金田一君来了!”
琉璃子说着龇了龇牙,心情又好了起来。
“怎么回事?”纯矢问。“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知道他马上就要到了。”
“你怎么这么平静呀,纯矢?六年前的‘朋友’全部到齐了,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对我们来说是多么不平常。”
琉璃子边说边快步走在走廊上。
“说的倒是啊。”
纯矢没有反对,但心里却想:对自己来说,只有六年来一起相处的这三个人才算“朋友”。特别是琉璃子和荒木比吕。
至于研太郎嘛……总有些不足的地方。首先,他不是艺术家。他的确很聪明,但是与纯矢的画、琉璃子的小提琴、比吕的小说相比,他缺少那种感性。
况且,金田一六年来都没在邪宗馆里住过,早就称不上什么“朋友”了。
“喂,纯矢,琉璃子!”
楼梯旁传来了比吕的声音。
“快来啊,金田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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