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来。
看见一袭雪氅,纤尘不染,依旧清纯如故的乐菱走来。方擎南无论如何也难以把她与传言中的凶残圣兽联系在一起。然而,那日白寒俊送回昏迷的文皓,面上痛苦的表情昭然若揭。传言是真实的,毫无疑问的了。
曾经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希望那些杀孽,不是她亲自下令。嫉恶如仇的方擎南,在经历过一次致命误会后。还是多了些胸襟。尽管乐菱身份已揭,他还想向世人证明他的人族教育也不失败。乔老先生身为此间泰斗,没理由教化不了一个蛮族幼兽。
或许,也有一点点对乐菱的感情。很多处理事情的方式中,还是能窥得方氏家族族长的温情一面。他写了封一个回字的信给乐菱,就是例证之一。但闻报她真的到来,却没如之前心里设想的那样感情用事。
这归结于再次突然爆发的凶猛兽潮。难道又是她的手笔?这次还是立威?还是她的立场跟盟外那几个神兽王族一样,是要彻底毁掉南炎盟国?她的出现简直是南炎联盟的厄运。方擎南愤怒了。不仅仅是期望落空。
方擎南再次按捺冲动,让仆从悄悄上墙打探。假如乐菱耀武扬威前呼后拥而至,大门也不许为她打开半扇。站在府门墙头居高临下怒斥一通,方能泄愤。更能撇清关系。如果不是那样,还是留点余地放她进来,或者可以亲自感化她,那将是整个南炎联盟的幸事。
此刻见乐菱有如谪仙,从满院浮云飘白中缓步走入正堂,静静站在离自己不远处停下。方擎南心情变得异常复杂。
“你来了。”没请乐菱坐。即使曾经她作为自己孙女时,在自己面前也没坐下的规矩。何况,自己叫她来,并非为了高攀。
“我看了您的信。何意?”乐菱尚未彻底从杀戮情绪中复苏。察觉到敌意,本能带上尖锐。下意识认为称祖父必被谢绝。不自讨没趣。省略了尊称。
方擎南点点头。符合圣皇的倨傲。曾经为她来自自己的血统多么骄傲?现在却深怕沾上一丁点关系。有些失落。
“是个……回字吧。你一向冰雪聪明,乔先生没少为你夸口。你莫非看不出……是请你口中留口。别再杀戮。”不意脱口解释成这样。跟之前写时的满纸或激愤或指责,或痛陈,最后变成一个饱含期待的回字,完全背离初衷。但此时如此解释却十分贴切,竟十分符合当前的心意。
“何谓再杀戮?”乐菱一惊。怪不得自己之前无论如何看不明白。难道他预先算到我会杀……戮?吃惊之余,索性装糊涂。反正说不定一言不合就赶我走了。貌似,我杀魔兽,他应该高兴才是?乐菱回头看了眼满院的白绫。
“难道,圣虎大人对自己一手造成的杀孽,真的一无所知?”方擎南希望升起,嘴里却提示乐菱的身份,会不会是被别有用心的谁利用了?
乐菱却有些讪讪地答道:
“您都知道了,……何必再问我。”什么鬼圣虎大人,祖父嘴里说出来,可就怪怪的了,很有讥讽的味道。心虚难免尴尬。不过这杀孽吧,到是真的。您如果为此责备我,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怀疑您逻辑混乱,立场模糊。
这话在方擎南耳中听来可就不是滋味了。大失所望不说,更升起了怒火。再看她一脸不好意思加疑惑的表情。冷笑起来:
“呵呵……果然是圣兽啊。如此惨烈的杀孽,在圣虎大人看来,不过儿戏而已。也罢,无论人族、兽族,恐怕在你眼里都是一样。今日我方擎南豁出脸面不要,以南炎联盟方氏一族族长的名义,求圣虎大人一事,可否?”
乐菱点点头,这就对了,终于来真格的了。前面都是为此铺垫。总算明确了双方如今的关系,我也不必再奢望什么。有了合适的称谓。
“方族长但说无妨。”
“好,爽快。那就请……圣虎大人看在曾受我方府抚养一场的面上,放所有南炎联盟人族一条生路好吗?你一路过来,城内的惨象想必不会没看到。就算圣虎大人再视若蝼蚁,那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是?老夫虽忝为人族,却也无能为力。方府更厚颜蒙圣虎大人派兵守护,得以苟全。却是良心难安。但凭此也可见圣虎大人尚能记情。可否再请圣虎大人制止这场杀戮,还南炎联盟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样满城满街的萧条惨景,也不……有趣是吧?”方擎南想,她若回答什么使命、立场的话,可就彻底完了。不提也罢。
乐菱正听方擎南字斟句酌,义正言辞说了前面一大番话,末了,到冒出个搞笑的尾巴。拿她当小孩哄?而且,我有这么可怕,有这么大能力么?这圣虎名头可不是真的。你们还真拿它当事了?
正想解释这身份来历,却见方擎南一头白发,满脸憔悴,衰老很多,心中不由一酸。老人脸上流露出的沉重悲哀,无奈和满目希翼,更让人不忍回拒。于是想了想,认真回到:
“制止这场杀戮,我可能没本事办到。刚才我也是一路步行杀了很多魔兽过来的。不过杀完没有就不知道了。……别的地方可能还有不少。但我会尽力的,请您老放心。”
方擎南一惊,拿杀戮当散步。还真是不知所谓。不过她的魔兽一说,到也恰当区分了兽族的善恶,比统称兽族合理,贴切。果然是兽族皇者。不仅拥有相当于人的智慧,而且还有是非感。很好,看她尚有稚子之心,就算不能制止她杀性,尽力疏导也可。于是露出欣慰道:
“你只需下令王盟全力制止兽……魔兽潮即可。就不要亲自……,亲手……”
乐菱自然领会,老头儿一定是卡在杀戮和乐趣上了,于是点点头:
“明白。我照办就是。可否容我见见祖母?”瞧方擎南现在这态度,应该不难吧?
不料方擎南却是一个转身。背对乐菱,仰望堂匾。许久,才挥了挥手。
“去吧。不过,你要去族内祠堂才行。他们都在那儿。还能找到路吧?之前年年祭祖你也有参加。老夫……精神不济。就不陪你去了。”
乐菱一愣。干嘛?去祠堂做什么?见方擎南的疏离状态,哦,都等在那儿准备正式免去我方家身份吗?这才符合他一惯行事作风,坚守祖训!
嗯,逐出家门而已,没什么不能承受。管他什么场合,只要是能再见到祖母。说是不想,那是自己骗自己。如今马上就能见到了,满脑袋都是祖母的慈祥笑容,不禁越发思念。
给祖母撒个娇,祖母马上就会原谅自己吧?她给自己送来的不是那套紫金首饰吗?那可是老祖母珍藏多年太祖母给她的念想。不象方擎南那老头儿,就一个干巴巴的回字。还是催她回来断绝关系。
乐菱不管不顾径直从正堂后门钻出,直奔祠堂而去。
人果然都藏在后面。刚才内院前院必定是专门留出方便方擎南聆讯我的。现在审判完了,只差举行仪式。仪式自然还得全部去观礼,才能达到以儆效尤。乐菱想着。
穿过不少熟悉的院落,越往祠堂去,人越多越杂,看到自己纷纷回避。乐菱不由一阵鄙夷。祠堂那院远远传来众多嘤嘤的哭声,象是有些日子的光景了。
乐菱突然有些呆滞,大脑空空如也。疾步冲进祠堂古木森森的院内。
松柏环绕的祠堂四十八扇双半镂木雕门大敞。里面经幡垂梁,披麻戴孝的人跪了数百。都是族里的老少男女。怎么了?不是……府内真有谁过世了?而且地位不低!
乐菱止步不前,脑子里乱成一团。见人群骚动不少人望向自己,才缓缓移动脚步,茫然地走到中门停下。举目向内望去。
金丝楠木重棺,好像哪里见到过。从中门到尽头的棺椁,留出的通道很宽。棺椁下有八个红色的圆形跪垫,很刺眼,颜色跟堂内的悲肃气氛非常不合。跪垫前方是厚重的黑色香案,袅袅檀香,寄托着众多复杂的悲绪。供果、点心、肉牲,落满香灰。香案下的大铜盆中,燃烧着厚厚的钱纸。有人跪在那里不断地往里添加。
没有外人来参加的葬礼,来者全是亲人。无需为谁还礼,侍候谁人香枝。
所有的悲伤,都指向香案后的灵柩。金丝楠木棺椁背后,还有一排排数不清的牌位。香案上那副牌位,还没呈放上去。
棺盖靠在一侧,棺尾朝向跪伏的众人。想知道是谁,除了近前辨认牌位,或趋近棺椁瞻仰。再或者,有人对你哭诉告白。然后,一起抱头痛哭。
没有人前来拥抱乐菱。乐菱也没去看牌位。跌跌撞撞扑向棺椁。
扑到棺椁的一半,再不敢近前一步。那不是跟自己毫无关联的神熊王。有两个字拒绝出现在脑海中。前世那可怕的白色房间内,孤零零的手推床上,雪白的蒙头盖面的布单。无人陪伴的小乐菱跪在地上,没胆量揭开。只清楚是谁。
看到乐菱的却步。有人愤怒了。跳出来:
“你这魔……罪人。既然敢来参加祖母的葬礼。怎不敢看祖母的遗容?怕了吧?都是你害的!不敢面对了?”跳出来的人见乐菱深深俯下头,双手扶在棺椁中部的边沿。胆子大起来。跑上前,一把拖住乐菱,拼命拖她到棺椁头前。乐菱闭上双目。
“睁开眼好好看看!你这杀人无数的胆小鬼!你不是会招魂吗?你再把祖母换回来啊?祖母为你日夜哭泣哭瞎了双眼,临走前还念着你的名字不肯咽气。她不惧怕你是妖魔,你连看她一眼都不敢?你这骗子、凶手、魔鬼!双手沾满人族鲜血的畜生!畜生……你还我的好姐妹……”哭诉着拼命摇晃乐菱。
堂上无人制止,也许都悲愤过了头。安静得出奇。连三婶都不来拉回她发疯的女儿。更别说来抱抱乐菱。
祖母走了。没人在意乐菱的处境,也没人愿意让她解释。文皓呢。茫茫人群冷漠憎恨中。靠在白寒俊的身边,被白寒俊抓得死死的。嘴捂得死死的。让她好好想想吧。不能再纵容。
高大的松柏群某棵树冠中。
“这美女我喜欢,够辣!”方文琴不知何时也凝珠了。象牙般的肤色,比象牙还晶莹。敢挑衅圣使。蟒泰立刻相中了。老祖不是让学鹰缅王兄吗?娶了圣使的姐妹,算得上一桩吧?他似乎想要马上甩出长尾夺人。
猴越在身边及时制止他的蠢蠢欲动:
“你疯了,又想闯祸?忘记你是来保护圣使的了?鹰缅王兄不是说这里都是圣使在意的家人吗?只要不是真正攻击圣使,你动一个都吃不了兜着走!美女还不到处都是?迟一会你会死吗?”说完,猴越的目光也被一个女孩牵引。她刚刚从人群中站起来走过去,拉开方文琴哭得脱力的手,紧紧抱在怀里安抚。清雅温婉的容貌,象牙色的肤质。应该也有凝珠。
蟒泰猴越互视一眼。大嘴无声地一乐。似有了某种默契。
乐菱没看伸出援手的是谁。为她还是为谁。一脱身就踉跄逃离祠堂,一头跪倒在院中松柏下,无声无息。堂内无人敢再上前。浓郁的悲哀,煞气若隐若现。没炼气的人都能感觉到。松针密密落了满地。
许久,乐菱躬身站起,头也不回地再次逃离。茫茫然穿过诸重庭院,茫茫然来到大门前的内院。再穿过前院,就可从此离开方府,再不回头。
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与我无关。无所谓误会无所谓对错,天命早定。亲人的怀抱,于我只是奢求。避风的港湾,从来没有我停靠的位置。
我本求心,奈何无物。道本圆成,不用修正。回到神牢去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世间本无事,何苦自扰之。
“圣,玉……儿,请留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