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向她走来,不由分说便把她拖进了门。
锦书挣扎着说:“喂……”
“嘘。”他小声说。“小锦,你看这太阳。”
湖上的落日将整片辽阔水面都镀了一层金辉,微风摇起湖波,漾起一圈圈粼粼的波纹。将落山的太阳愈发红亮,云朵和西面的天空仍透着光明的红。锦书一时为之吸引,倚在他肩头望着窗外,几乎忘记了不久前的争执。沈斯晔亦没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那片暮色。
直到太阳隐入地平线下,房间慢慢陷入昏暗。
锦书微微叹了口气。
“太阳明天还会一模一样的升起来。”沈斯晔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它存在了几十亿年。你若只因落日就觉得伤感,未免太过于悲观了。”
他话中有话,锦书如此确认。犹豫了一会儿,她轻轻问道:“你不是说要谈谈么?”
沈斯晔松开了揽着她的胳膊。他淡淡地说:“也好。”
把她转向自己的方向,沈斯晔看着锦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曾经三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锦书没想到他会以此语开始话题,一时竟呆住了,只听他慢慢的说:“你或许觉得我是在开玩笑。我不想再回忆以前的态度是否认真,在这里,我要问你第四次。”
他满含着感情的眸子深深望着她,清澈而诚挚,仿佛此前的怒气不过是她的错觉。锦书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么我愿意。”
她飞快地伸手轻轻压住他的嘴唇,阻止他想说的话。“阿晔,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于太子妃的地位没有一分兴趣。我想要的只是现在这种生活,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垂下眼眸,女孩子微微翘起嘴角,笑容温柔。“……但那样,我就太自私了。”
“可是,虽然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但你的家人并不这样认为吧?”她浅浅笑着,却足够让他心惊。“等到我嫁给你,我还能与你并肩走路么?对于皇室而言,我的存在价值只是为你生一个法定继承人,然后呢?”她闭了下眼,心中长久积累的苦涩似乎要流出来,笑容却依旧温婉。“如果这些我都做不到,我坚持要与你比肩,我生不出男孩子,我做不到随时随刻都微笑,那时我该怎么办?”
“……阿晔,在山泉水清。”锦书慢慢收回手,笑的自嘲。“十年之后,我所拥有的可能只是一张学位。那时候的我,可能已经不是你喜欢的现在这个我了。”
沈斯晔沉默下去,良久深深吸了口气。
“生不出孩子还有佑琨,不想笑就不笑,你愿意走在我前面都没问题。”他叹气道,“小锦,你总算承认了你是对我没有信心。有我护着你,你觉得谁还能真怎么样你不成?舆论之类的习惯了就行,我敢说你心理素质比我十岁时一定好的多。”
锦书扯了扯嘴角,眼里有点自嘲。“你能护着我一时,能护住我一辈子么?我毕竟……”
“——我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
锦书猛地一震,抬起眼来看向他,却只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眼里微带茫然的影子。仿佛过了很久,她终于浅浅笑了笑。
“好。”
81明月光
这个季节,黄石公园的游客很不少,锦书十分期待的熊据说则不见踪影,令她颇为失望。他们吃完晚饭,锦书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一把印第安人的木剑。沈斯晔不予置评,直到回了房间才嘲笑道:“怎么,你想要辟邪?”
锦书浅浅哼了一声,趁他一不留意,剑尖已直指到了他的颈动脉下。
沈斯晔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一眼。锦书维持着横剑姿势,自以为很帅,忍不住想做恶少状拿剑去挑他的下颌;可在她要更换姿势的一瞬间、疾风闪过的刹那,剑已脱手被夺走;下一秒,她发现形势完全逆转了,她被剑尖逼到了床边。
“三脚猫。”沈斯晔似笑非笑地还剑入鞘,随手把瞪大了眼睛的女孩子拉过来。“就算我再不专业,至少也练过十来年的击剑;你那种起手式算什么?道士驱邪?”
锦书笑了。
她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剑,端端正正放到了圆形大床的正中间。
沈斯晔先是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随即扶着额头,无可奈何地倒在了藤编沙发上。忽然他一跃而起,不容分说将她扑倒。锦书猝不及防,后脑勺砸在了松软的枕头上,又惊又笑的推他:“你——”
他俯身下来,难得不温柔的重重吻住了她。气息灼热而粗重,沈斯晔用力的吮咬着她的唇,让锦书觉得微微的刺痛,但淡淡的血腥味随即被唇舌交缠的热情掩住了。房间已全然陷入黑暗,锦书模糊地看见那人隐在阴影里的眸子像是一束炽烈火焰。
他把点燃起来的热情全然倾洒出来,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彼此不断攀升的体温。锦书的心跳越来越急,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像是要融化了,呼吸浅而急促,却是无力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吻着她的男人愈发用力,灼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激起了锦书的一阵战栗。
难道就是今天了么……锦书微微喘息着,艰难地撑开睫毛。带着一丝不确定和试探,沈斯晔小心地解开了锦书的领扣,落在温热肌肤上的触碰比羽毛还要轻柔。压低身子,他在她耳边暗哑地低声问:“小锦,可以么?”
锦书咬住嘴唇,身体像是要烧起来了,仍带着些许的僵硬。清劲而灼热的气息将她完全围绕,他等不到回答,又低声问了一遍。终于锦书极轻的嗯了一声。
为了你在情动之时还能记得我的意志。
她只觉得膝盖上一凉,长至脚踝的裙子已经被掀起来。吻重新细密地落在她的额头、脸颊、锁骨、每一寸肌肤。迷乱的黑暗里,上衣扣子被一颗颗解开,肌肤上已经微微沁了凉意。在他强握着她的手伸向他腰间皮带时,房间门忽然在这时被咚咚敲响了。
意乱情迷的一对儿都呆滞了下。沈斯晔很是不爽地吐了口气,像是要刻意无视掉似的重新俯身下去。然未等他如何施为,木门再次被不屈不挠地敲响,三长一短极其规律。两人目光相触,锦书红着脸扭过头。终于沈斯晔认命的支起身子,踩上拖鞋下床去开门。
没走几步,他又疾步回来,拿床单把衣衫凌乱的女孩子裹好。门仍在响。沈斯晔扶着额头低低的诅咒一声,无限萧索地走向了门口。
门一开,是罗杰。
现在不过是夜里十点。走廊上灯光明亮,照亮了黑暗的房间。助理一怔,目光随即尴尬地从房间里收回去,低声对沈斯晔急促地说着什么。锦书无力听清,却能看见沈斯晔的肩膀微微一震。随即他走出去,掩上了门,将光亮和声音都隔绝了。
独自躺在黑暗里,锦书有些出神。脸颊的热度并未散去,空气却已冷下来了。心脏砰砰跳的很急,或许是方才的热情导致了大脑缺氧,在等待恋人回来的时间里,锦书索性眯眼小憩。
却真的睡着了。
再度醒来时,是被门推开的声音惊醒的。锦书揉了揉凝涩的眼,看见沈斯晔正向她缓步走来。他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潮红和笑容都失去了。锦书心里一跳,顾不得羞涩,支起身子轻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他倚在床头坐下,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沉默控制了这间房间。锦书觉得他的指尖冰冷。
良久,他终于缓缓地低声说:“我刚刚接到电话。我表哥谢朗臻——他才三十四岁——在高速路上驾车出了车祸,当场不治。”
锦书低低的惊呼一声。沈斯晔撑住了额头,也盖住了自己的表情。“苏家表姐才怀孕不到三个月。”深深的叹息从唇边溢出来,他握紧了锦书的手,声音里微带茫然。“她一月才结的婚。”
苏慕容的姐姐?锦书怔了怔,忽然把一切前因后果都明白了。
沈斯晔紧紧握着她的手,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觉得他指尖冰凉。
他沉默下去,低低的叹了口气。锦书静静地听他回忆着,时时觉得心酸。父母一夕之间皆为国捐躯,那时候苏娴不过十岁,大病一场后,少女变得愈发温柔沉静,在年幼的弟弟面前总是格外体贴。沈斯晔那时候也经历了父母婚变,时常流连在苏家,亦得到了苏娴一视同仁的温柔照看。有时天气晴好,她还带着两个小男孩去花园里野餐。
“……我到现在都记得,刚烤出来巧克力小饼干的那种味道。”沈斯晔自失地笑了笑。
二十岁,苏娴成为太子妃的热门人选。等到女孩儿进宫陛见,老太太一眼看中了她,拍板定下了婚约。年轻的皇储品格端方性情温和,兼之才貌兼备,仿佛的确是一门极好的婚事。他们断断续续的约会了几年,温开水一样的清淡情分终于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打破了。
“如果兄长那年没有坚持要娶嫂子,那她就是未来的皇后。”
但现在,那曾经几乎要入主东宫的女子,父母双亡,弟弟远在千里之外,被未婚夫抛弃,丈夫亦猝然去世。唯一与她相伴的,只有肚里三个月的遗腹子。
沈斯晔握紧了锦书的手。世事无常,他低头看着她,感伤之余竟有一丝微微的庆幸。
好在你不必经历这一切。
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断,自然之前的事情也继续不下去了。沈斯晔俯身亲了亲锦书的额头,轻声说:“睡吧,别多想什么。人各有命,我们也强求不得。”
“嗯。”锦书沉默了一下。“阿晔,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然后她看见男人的嘴角扬起一个柔和弧度。“我知道。”
海拔两千多米的夜里,锦书耐不住困意,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时,沈斯晔正倚在床头若有所思。看上去他并不像一夜无眠的模样。锦书怔了怔。他在这时看过来,锦书看见他眼底疲倦之外的一丝如释重负。
“我在四点接到另一个电话。他们弄错了。”
出事的不是谢朗臻苏娴夫妇。他们俩还安居在金陵的梅花山下。在车祸里罹难的是他的舅母娘家的侄子,沈斯晔以前一样随着谢家的孩子喊他表哥。虽然也有人在昨夜心碎,但是……至少不是苏娴和她的丈夫。他顾不得那么多人,却实在无法想象,倘若昨夜的讹传成真,苏娴将如何活下去。不幸中的万幸。
锦书微微松了口气。沈斯晔弯腰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得怎样?”
锦书尚有朦胧睡意,揉着眼睛点点头:“挺好……我梦到了灰熊。”她伸手梳理长发,忽然意识到自己衣衫凌乱,只得微红着脸背过身去,飞快的把扣子系好。沈斯晔在她身后低声笑:“好啦,该看的我都看见了,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他咽下一句可能会惹到她的调笑,扔了手里的报纸,起身伸了个懒腰。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吃早饭,吃完了出去走走。”
不论昨夜给人留下了何种观感,至少走出房间时,锦书确认自己还是衣冠楚楚的好女孩形象。罗杰在门外等着与沈斯晔说话,眼珠子直飘,几乎不敢看锦书的眼睛。锦书开始还有点脸红,但看着眼前一米八的高大助理尴尬到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搁,忽然间就无限淡定了。
有所误会就误会好了……她认命地想。
六月正是黄石公园繁衍生息的季节。夏天终于从严寒后到来,带来了葱茏的绿意和无限的生机。解冻的河流奔腾而下,肥壮的鳟鱼正等待着产卵,带着幼崽的河狸和盘旋的鱼鹰则期待着鱼肉大餐。远山层叠,森林、高山草原、高山苔原带逐渐交替,白雪皑皑的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