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判官进来时,双王正在手谈。原来局势落后的阎美妙手迭出,阎罗却在优势意识之下放松了警惕,结果大龙被困,出现一个180目的惊天大劫。
“两位陛下,微臣有要事启奏……”
“不忙不忙,等本王下完这盘棋!”赢定的棋眼看就要被人翻盘,阎罗非常焦急,“真是扫兴,还是退下?”
“王兄自顾下棋,小妹替你处理吧。”阎美胜券在握,笑吟吟地示意崔判官留下来,“什么要事?你且说来听听。”
“启奏陛下,新来了一位女鬼,颇有来历,微臣不敢擅自处理……”崔判官赶紧呈上生死薄。
“什么不同寻常?就算是王子皇孙,到了冥界都要下地狱!”阎罗找到一个劫材,“啪”地一声将棋子拍上去,惊得崔判官哆嗦了一下。
“我劫多得很!”阎美从容应劫,睃一眼生死簿,漫不经心地念道:“卓玛拉丛,泸沽湖畔之美丽女子,年方十八。某日,有不可言说之客从不可言说之处来,在泸沽湖与此女相遇,有同船分鱼之缘。意淫有孕,即日出怀,十二月后生一女,阳寿即止。”
“什么?再念一遍?”阎罗正去取棋子,他手放在棋盒上停止了。
“有不可言说之客从不可言说之处来,在泸沽湖与此女相遇,有同船分鱼之缘,意淫有孕,即日出怀……”阎美噫了一声,非常惊讶,这才意识到刚才念了些什么。
“不可言说之客?乱弹琴!意淫有孕?简直闻所未闻!”阎罗拿过生死簿去看,“你这生死簿怎么搞的?王妹,是不是你填错了?”
“我过手的女鬼万万千千,哪有填错的时候啊。”阎美指着生死簿书脊上的编号说,“这是‘寅’字号,你我接管地狱时就有的了,不知道是前面哪任管事填写的。”
“卓玛拉丛,泸沽湖畔之美丽女子……”阎罗望着生死簿,心中不由起了邪念,他坏笑着对阎美说:“管她什么来历,到了地府谁还罩得住她?王妹,把她给我做侍女吧?”
“行啊,赢了这盘棋,这个女鬼就给你使唤。”
对于阎美来说,一个女鬼,就算曾经是贵妃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了这话,阎罗顿时来了精神,不仅在棋盘上胡搅蛮缠,还使起了盘处的招数,一会儿拔得棋盒中的棋子哗哗哗的响,一会儿弄个烟杆来抽,一会儿不住地唉声叹气……阎美被这个赖皮王兄弄得心烦意乱,昏招连出,不仅让阎罗的大龙伺机逃脱,自己围攻大龙所形成的厚势还受到侵消,大有受攻之虞。
“你这样下棋,赢了也不好看!”看看赢棋无望,阎美气咻咻地扔下棋子。
“棋不好看不要紧,那个女鬼好看就成!其实你早该投了……”阎罗咧嘴大笑,露出两排(又鸟)屎黄的牙齿。他得意地伸手去扫拢棋子,那双爪子黑毛绒绒的,像熊掌一样。
“想要女鬼?我偏不给你,把她打入无间地狱也不给你!”
“愿赌服输,你不要耍赖!”
“谁输啦?我还没有认输呢,我只是坐累了要活动一下。”阎美可真刁蛮,她对阎罗说,“谁叫你把棋子弄乱了,只能算你输了!”
“你——”阎罗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起,把棋盘碰翻了,顿时棋子纷落,在地上骨溜溜地乱滚。
冥界有八大地狱,分别叫做等活地狱、黑绳地狱、合众地狱、号叫地狱、大叫地狱、炎热地狱、大热地狱、无间地狱。单说这无间地狱,又名阿鼻地狱,是地狱中最恐怖的地方,又分为十八层小地狱。
第一次小地狱名曰“冰寒”,是一个亿年玄冰形成的洞窟。这里寒气森森,洞顶有无数冰挂垂悬着,地面上树着无数冰笋,像鲨鱼的利齿一样闪着幽幽的寒光。一条冰河从洞中无声流过,湖面漂着大大小小的浮冰。无数鬼囚在这里遭受冰寒之苦,它们有的被吊在洞顶上,有的被拴在石笋上,有的被泡在冰河中,有的甚至冻在冰柱子里。这些鬼囚大多衣不蔽体,面色死灰,冰僵的身体上还结着冰棱。鬼囚们神情呆滞,有的翻着白眼,有的闭着眼睛,有的空洞洞地望着前方,他们尽量让自己不去思想不去感觉。既然身体不能死去,要永远承受严寒的摧残,那就让心死去吧。事实上,鬼囚们在漫漫的洞窟岁月中,心早已空了,死了。这寒冰地狱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无数磷火在无声无息地巡游,在洞顶洞底洞壁那光洁冰冷的坚冰上映出幽幽暗暗的光粒。
“隆——”沉重的冰寒地狱之门缓缓开启了。
所有的眼睛都向那条渐渐扩展的门缝望过去,或麻木,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感慨万千……
当这些目光触聚集在那个红裳白裙的女子身上时,那些眼珠子似乎有了一丝活气,眼皮纷纷眨起来(四肢被束缚着,鬼囚们的眼皮却还是自由的)。多么美妙的女子,她少妇丰满迷人的曲线,她又长又整齐的睫毛,她脸上迷离如梦的表情,她裸露着的颈部和手臂的肌肤,她锁着沉重镣铐的双足,无不令人产生深深的爱慕和由衷的同情。
像飞蛾扑火一般,星星点点的磷火向卓玛拉丛飞来,环绕着她的身子飞旋,而后落在卓玛拉丛的头发上,衣裳上,百褶裙上,煞是好看。
多么美的姑娘,竟然也到这寒冰地狱来了!
一位吊在冰棱上的瘦得只剩骨架的鬼囚艰难地张开嘴,却没有叹息的力量,嘴唇上凝结的冰渣掉下了几片。
“冷!冷,好冷!”
“冷死了!”
“唏唏——嘘嘘——”
“噢!噢!”
兽头人身的狱卒们叫着嚷着,跺着脚,把卓玛拉丛绑在一根冰笋上,然后退出洞窟,重新把大门关闭。
由于绳索绑得紧,卓玛拉丛的整个背部都帖着冰笋,寒气丝丝钻入皮肤,向体内侵袭。卓玛拉丛赤裸的双脚很快冻得像两把嫩姜,白里透红,趾头肿得圆鼓鼓的,痒得不行。卓玛拉丛忍不住跺了几下脚,铁镣在冰面上磕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喂——新来的——轮到你讲故事啦——”
终于有谁开口了,这声音飘飘幽幽的,也不知来自何处。它一带头,能开口的鬼囚们纷纷发言了:
“这是规矩!”
“是啊,快讲啊,好长时间没有听新故事啦,怕不是有半个月了吧。”
“地狱一日,人间一年,照这么说我们有十多年没有听新故事了。”
“先问她从哪里来的?”
“对,先问她名字!”
“别吵别嚷,大家都这么吵,人家怎么有机会说话啊?”
“就是你在吵嘛!”
“都别吵啦,等新来的冻僵了,谁也没得故事听啦。”
……
鬼囚们吵吵嚷嚷的,卓玛拉丛很快就听明白了,新来的鬼囚要给大家讲故事,这是这里的“规矩”。
“要我讲故事可以,大家先告诉我,谁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
“是他!”
“是他!”
“冰柱上那个脑袋——”
鬼囚们手足不能动,只能靠呶嘴瞪眼来指示方向。卓玛拉丛在冰柱上发现一个脑袋,这个鬼囚大部分身子都陷在冰柱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不是我——”那颗脑袋艰难地动了动,碰掉了几块冰渣,“能说话的都不是时间最长的,你看那些冻在冰柱子里的,还有那些埋在冰壁冰河和地下冰层的,他们都比我们先来啊,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问——”卓玛拉丛犹豫一下,接着说,“有没有谁可以从这里出去的?”
“你想出去?”
“哈哈哈……”
“嘿嘿嘿嘿……”
“嘻嘻……嘻嘻……”
“哦哦……”
“呜呜……”
“喑喑喑……”
鬼囚们放肆地笑起来,有的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出去还好,一出去,就是下第二层地狱啦!”
“新鬼打入第一层地狱,一年一层,一层一层往下打,一直到十八层地狱!”
“一层比一层恐怖,一层比一层残酷!”
“最后打入死门,永世不得超生!”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她?谁喂她吃奶?谁给她穿衣?她要阿呀了怎么办?我可怜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了父母……卓玛拉丛想着想着就哭起来了,冰寒地狱气温极低,流出来的泪水很快就结了冰,冷冷地挂在她冰得通红的脸上。
卓玛拉丛甚至把幻想寄托在那个白衣人身上,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我们那也有山有水,山银子一样白,河里尽里宝石,闪闪发光的宝石!”他的音容笑貌再一次清晰浮现在卓玛拉丛脑海里,他到底是谁呢?
“讲你的故事啊,哭什么?讨厌!”
“啧啧,哭什么哭,命就是这样罗。”
“不讲故事很容易冻僵的。”
“她一定有伤心啦。”
“废话,谁没有伤心事?”
……
鬼囚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什么的都有。卓玛拉丛却充耳不闻,她脑海里响起了当初唱给白衣人的情歌:
我不在乎你来自何处,
也不在乎你去往何方,
只愿我们相聚,
在花房的火塘前。
你若是不会歌唱,
请把心中的故事讲讲。
你若是情深意长,
今夜陪我入梦乡。
……
卓玛拉丛眼前幻化出那片清涟涟的湖水来,心上人坐在她的猪槽船上,心上人坐在火堆的对面,心上人在吃她烤的巴鱼,心上人扔给她一个玉鱼……
卓玛拉丛陷入到幸福的幻想当中,不知不觉竟然开口唱出声来。
“原来是个花痴!”
“花痴!”
鬼囚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第一卷 第八章
地藏王殿。
经案前坐着一个和尚打扮的人,他身披袈裟,左手拿着一支莲花,右手数着一串宝珠,微眯着眼,正没完没了地唱心咒:
“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嗡契帝哈啦佳苏哇哈……”
这和尚便是地藏王。
经案下伏着一头怪兽,它模样怪异,虎头、龙身、狮尾、麒麟足,耳朵像狗,脑顶上有一个犀牛角。这头怪兽大名谛听,又名善听,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角色,它只消将耳朵帖在地上,“一霎时,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