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眼泪落在滚热的炭上,“呲”的一声响,激起浓浓的一阵白烟,呛得她立刻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花穗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一块炭。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块滚热的炭时,她厉声尖叫起来,远远的把炭抛了出去,炭滚得老远,溅开一地的炭灰和火星。
花穗的手指血肉模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皮肉的焦臭。她嚎啕大哭着上来抱住我的腿,哭喊着“小主饶命!”流朱和浣碧一边一个也拉不开她。
我皱起眉头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呢,连在我的汤药里下药的事也敢做,怎么没胆子去握那一块炭!”
花穗哭诉道:“小主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我沉声道:“那就好好的说来,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的,立刻拖出去打死,打死了你也没人敢来过问半句!”
“奴婢来棠梨宫之前原是服侍余更衣的,因余更衣获罪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所以遣了奴婢出来。在奴婢来棠梨宫的前一日,余更衣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她当差。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求小主原谅!求小主原谅!”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我语气冰冷:“你只管说你的。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还有半分欺瞒,我决不饶你!”
“余更衣说别的不用奴婢操心,只需在小主服用的汤药饮食里下了药就行。奴婢进了棠梨宫的当晚,就按着余更衣的吩咐在墙角下发现了一个小洞。余更衣有什么吩咐,要递什么东西进来,都会有人在墙角洞里塞了纸条,奴婢按着去做即可。”
槿汐木着脸问:“那药可是这样传递进来的?也是余更衣教你用盖子放药水里煮这种奸诈法子?”
花穗哭着点头承认了。
我抬头冷笑道:“你们可听听,一出接一出的,就等着置我于死地呢!要不是发现的早,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见我们糊涂到了什么地步!”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低着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我道:“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你们有几个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竟被人这样撒野而不自知,可不是我们太老实了!”
我转脸问花穗:“这宫里还有什么同党没有?”
花穗吓地“砰砰”磕头道:“再没有了,再没有了!”
“那余更衣什么时候会给你递纸条递药进来?”
花穗略一迟疑,身侧的流朱立刻喝道:“小连子,掰开她的嘴来,把那炭全灌进去!”
小连子应了一声,作势就要掰开花穗的嘴往里灌炭。花穗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大哭,只得满地打滚得去避,连连嚷着“我说我说”。我这才吩咐小连子放开她,淡淡的说:“那就好好的一字一句说来。”
“余更衣每隔三天会让人把药放在那小洞里,奴婢自去拿就行了。”
“每隔三天,那不就是今晚?拿药是什么时候,可有什么暗语?”
“一更时分,听得宫墙外有两声布谷鸟儿叫就是了,奴婢再学两声布谷鸟叫应他。。”
“你可见过送药的那人?”
“因隔着墙奴婢并没见过,只晓得是个男人的手,右手掌心上有条疤。”
我朝花穗努努嘴,对小连子说:“捆了她进库房,用布塞住嘴。只说是偷我的玉镯子被当场捉了。再找两个力气大的小内监看着她,不许她寻短见,若是跑了或是死了,叫看着她的人提头来见我!”
花穗一脸惊恐的看着我,我瞥她一眼道:“放心,我不想要你的命。”小连子手脚利索的收拾好她塞进了库房。我让浣碧关上门,看着槿汐说:“今晚你就假扮花穗去拿药。”又对小允子沉声道:“叫上小连子和几个得力的内监,今晚上我们就来个守株待兔。”
如此安排妥当,见众人各自退下了,流朱在我身边悄声道:“已知是余更衣下的手,小姐可想好了怎么应付?”
我望着窗外渐渐向西落去的斜阳,庭院里有初开的石榴花,那花本就灼红如火,在泣血样的夕阳下似焚了一树火花,无端端的夹在浓密的翠色叶间,格外刺目分明。风吹过满院枝叶漱然有声,带着轻薄的花香,有隐隐逼迫而来的暑意。我身上却是凉浸浸的漫上一层薄薄的寒意,不由得扶住窗棂长叹一声道:“纵使我放过了别人,别人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浣碧细白的贝齿在嫣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杏眼圆睁,“小姐还要一味忍让么?”
我用护甲拨着梨花木窗棂上缠枝牡丹花细密繁复的花瓣枝叶纹样,轻轻的“吧嗒吧嗒”磕一声了一声,只默默不语。晚风一丝一丝的拂松方才脸上绷紧的茸茸的毛孔,天色一分分暗淡下来,出现蒙胧的光亮的星子。我静静的吸了一口气,拢紧手指道:“别人已经把刀放在了我脖颈上,要么引颈待死,要么就反击。难道我还能忍么?”
流朱扶住我的手说:“小姐心意已定就好,我和浣碧一定誓死护着小姐。”
我缓缓的吁出气道:“若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拼力一争了。”
我心中明白,在后宫,不获宠就得忍,获宠就得争。忍和争,就是后宫女人所有的生活要旨。如今的形势看来,我是想不争也难了。
我伸手扶正头上摇摇欲坠的金钗,问道:“皇上今日翻了牌子没?是谁侍寝?”
流朱道:“是华妃。”
我轻声道:“知道了。传膳吧,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应付今晚的周折。
第二十三章 杀机初现(下)
时近一更,宫中已是寂静无声。棠梨宫也如往常般熄灭了庭院里一半的灯火,只是这如往常般平静的深夜里隐伏下了往日从没有的伺机而动的杀机。我依然毫无睡意,在蒙胧摇曳的烛光里保持着夜兽一般的警醒和惊觉。我开始觉得后宫里静谧的夜里有了异样的血腥的气味,夹杂着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的阴谋和诅咒,在每一个嫔妃宫女的身边蠢蠢欲动,虎视眈眈。这个万籁俱寂的春夜里,我仿佛是突然苏醒和长大了,那些单纯平和的心智渐渐远离了我。我深刻的认识到,我已经是想避而不能避,深深处在后宫斗争的巨大漩涡之中了。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洪亮的梆子捶击更鼓的声音不知会不会惊破旁人的春梦。而对于我,那更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叫嚣。我带着流朱浣碧悄无声息的走到院中,宫墙下已经埋伏几个小内监。槿汐悄悄走近我,指着棠梨宫门上伏着的一个人影极力压低声音说:“小连子在上面,单等那贼人一出现,便跳下去活捉了他。”我点了点头,小连子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伏在宫门上,若不是仔细留神还真看不出来。
只听得宫墙外有两声布谷鸟儿的叫,槿汐提着灯笼也学着叫了两声,果然在宫墙的洞里伸过一只手来,掌上托着小小一个纸包,掌心正是有条疤痕的。槿汐一点头,旁边小内监立刻掩上去一把扭住那只手。那只手着了慌,却是用力也扭不开。再听得墙外“唉呦”几声,小连子高声道:“禀小主,成了!”
转瞬间宫灯都已点亮,庭院里明如白昼。小连子扭了那人进来,推着跪在我面前。却是个小内监的模样,只低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身形眼熟的很。我低头想了想,冷哼一声道:“可不是旧相识呢?抬起他的狗头来。”
小连子用力在他后颈上一击,那小内监吃痛,本能的抬起头来,众人一见皆是吃惊,继而神色变得鄙夷。那小内监忙不迭羞愧的把脑袋缩了回去,可不是从前在我身边伺候的小印子。
我淡淡一笑,道:“印公公,别来无恙啊。”
小印子一声不敢吭,流朱走到他近旁说:“呦,可不是印公公吗?当初可攀上了高枝儿了啊,现如今是来瞧瞧我们这般还窝在棠梨宫里守着旧主儿的故人么?可多谢您老费心了。”伸手扯扯他的帽子,嬉笑道:“现如今在哪里奉高差啊,深更半夜的还来旧主儿宫里走走。”
小印子依旧是一声不言语。流朱声音陡地严厉:“怎么不说,那可不成贼了。既是贼,也只好得罪了。小连子,着人拿大板子来,狠狠的打!”
小连子打个千儿,道:“既是流朱姑娘吩咐了,来人,拿大板子来,打折了贼子的一双腿才算数!”
小印子这才慌了神,连连叩首求命。我含笑道:“慌什么呢?虽是长久不见,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我问你什么答就是了,好端端的我做什么要伤你?”
我对左右道:“大板子还是上来预备着,以免印公公说话有后顾之忧,老是吞吞吐吐的叫人不耐烦。”
小允子立刻去取了两根宫中行刑的杖来,由小内监一人一根执了站在小印子两旁。
我问道:“如今在哪里当着差使呢?”
“在……在余更衣那里。”
“那可是委屈了,余更衣如今可只住在永巷的旧屋子里,可不是什么好处所呢。”
小印子低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答:“做奴才的只是跟着小主罢了,没的好坏。”
我轻笑一声:“你倒是想的开。当初不是跟着你师傅去了丽贵嫔那里,怎的又跟着余更衣去了。”
“余更衣当日进了常在,丽主子说余更衣那里缺人,所以指了奴才去。”
“丽主子倒是为你打算的长远。短短半年间转了三个主子,你倒是吃香的很。”小印子满面羞惭的不做声。我淡淡的道:“这旧也算是叙完了。我现在只问你,半夜在我宫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小印子吓得愣了一愣,才回过神道:“奴才不过是经过。”
“哦,这半夜的也有要紧差事?”
“这……奴才睡不着出来遛遛。”
“是么?我看你还没睡醒吧。我懒得跟你多废话。”我转头对小允子道:“把合宫的宫人全叫出来看着,给我狠狠的打这个背主忘恩的东西,打到他清醒说了实话为止!”我又冷冷道:“我说怎么我这宫里的情形能让外人摸得清楚,原来是这宫里出去的老人儿。”
小允子走近我问:“敢问小主,要打多少?”
我低声说:“留着活口,别打死就行。”站起身来道:“流朱浣碧给我在这儿盯着,让底下的人也知道背主忘恩的下场。槿汐,外头风凉,扶我进去。”
槿汐扶着我进去,轻声道:“小主折腾了半夜,也该歇着了。”
我听着窗外杀猪似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嚎叫,只端坐着一言不发。不过须臾,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小允子进来回禀道:“小主,那东西受不得刑,才几下就招了。说是余更衣指使他做的。”
“捆了他和花穗一起关着,好好看着他俩。”
小允子应了出去,我微一咬牙道:“看这情形,我怎么能不寒心。竟是我宫里从前出去的人……我待他不薄。”
槿汐和言劝慰道:“小主千万别为这起烂污东西寒心。如今情势已经很明了,必是余更衣怀恨在心,才使人报复。”
“我知道。”对于余氏,我已经足够宽容忍耐,她还这样步步相逼,非要夺我性命。沉默良久,轻轻道:“怎么这样难。”
“小主说什么?”
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要在这宫里平安度日,怎么这样难。”
槿汐垂着眼睑,恭谨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如今我才明白,宫中为何要时时祈求平安祥瑞,应为平安是后宫里最最缺少的。因为少才会无时无刻想着去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