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日日陪着淑妃,时常感觉淑妃腹中胎动,胎象怎会有异?”他想一想,“温实初,把你素日给淑妃开的药方拿来。”
温实初转身离去,片刻拿来一叠药方,“皇后请过目。”
玄凌蹙眉道:“皇后亦懂得医术,不必劳烦太医就能看懂。“
药方上面,黄芪、白术、阿胶、当参、鹿角霜,每一味都是安胎补气的药材,并无异样。
皇后寻不出蛛丝马迹,她似是自言自语:或许,是淑妃在昏厥中自已不小心捶到腹部?
玄凌连声冷笑,笑到眼角有泪珠涌出,他清晰的面庞上满是勃然怒意,“皇后觉得能够自圆其说吗?”
皇后的面色清冷而刚毅,她一挥云袖,不复素日温和慈祥,傲然而立,“臣妾有何理由要害淑妃?这些年臣妾调度后宫,皇上可曾见臣妾蓄意害过谁?
贵妃轻轻屏息,声音清越似碎冰玲珑“此刻并未说皇后害过别人,皇后勿要多心。”
皇后神色稍稍松弛,“多谢贵妃直言”
“皇后夸奖”不过一瞬,贵妃的话已追到耳边,“可是淑妃已有一子二女,又有义子四殿下已经宠冠后宫,手执协理后宫大权,若淑妃再产下一子,谁会最受威胁,权柄动摇?”
玄凌深深吸一口气,呼出无限失望与鄙夷,“果然。”
“贵妃,你向来与世无争,为何要害本宫!”
“不是贵妃要害你”,玄凌冷然道:“皇后不解释清楚,这就是所有人的疑惑。”
顾不了她此时失去血色的面庞,“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进,“皇后霍然抬头,看着一味低头饮泣的我,语义森森:“唐高宗年间,昭仪武媚娘得宠,为除王皇后,武媚娘亲手扼杀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然后离去,随后王皇后到来看望孩子,却为发现女婴已死便离开,武媚娘向唐高宗哭诉女儿被王皇后扼死,当时看望女婴时只有王皇后一人,王皇后百口莫辩,终于被杀。臣妾今日情状,恰如当年王皇后!”
我并未动怒,只森森地笑着,寂静中听来,极像悲哭,“臣妾是武媚娘,亲手杀子?”
我冷笑:“皇后好无辜!是皇后亲自告诉众人,臣妾痛昏过去,臣妾如何能在昏厥中捶杀孩子?”
有须臾的沉静,我与她怒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噬人的恨意与狠辣。对峙多年,彼此刀光锋刀具已施展,我与她之间,今朝比得有个了断。
“哇”地一声,有孩子的大哭打破死寂的沉默。众人循声望去,是一直躲在德妃身后的胧月,小小的胧月,缩在紫檀高架的花架地下,死死抓住德妃的裙角,哭喊着道:“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玄凌素来最疼胧月,见她哭的扯心撕肺,忙一把把她抱在怀中,柔声哄到:“绾绾,你看见什么?快告诉父皇!父皇在这里,别怕别怕!”
胧月只是一径地大哭,泪眼迷蒙中,有无限凄惶与冷清从我与皇后面上刮过。玄凌再三询问,她只是拼命腻在玄凌身上,往他臂弯里躲。
皇后听得一线生机,伸着手极力哄道:“胧月,告诉母后,你看见什么?”
记忆千疮百孔的缝隙间,我猛然忆起,那一日,殿门未完全关上,小小的胧月就站在门外!
她看见了什么?
胧月自小在德妃膝下长成,与皇后相处的时日比我多的多!而且,这孩子自小不与我亲近。
宛若在胧月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冰屑,那蚀骨寒意细碎而迅疾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胧月,她似受了极大地吓唬,猛地推开皇后伸出欲抱的手臂,高声尖叫起来,“母后去打淑妃母妃的肚子!她在打淑妃母妃的肚子!”
德妃唬的花容失色,赶紧抱住高声喊叫满头大汗的的胧月,已经跺足喊:“快拿安神汤来来!快拿安神汤来!”
皇后高声冷笑,指着我到:“是你教她的!是不是?”
玄凌盛怒之下抬手将皇后的手一推,又反手一挥,生生将她推开尺许,“胧月只是八岁的孩子,她能撒谎么!何况她自那夜起便没和淑妃说过话,她自小不是淑妃抚养,谁能教她!”玄凌眉心愈紧,眼眸暗沉极是动怒,“皇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面如死灰:“臣妾早说过,此事臣妾便如王皇后,坠入陷阱百口莫辩!”
第十九章 芳岁归人嗟转蓬
这一年的秋冬,逐渐冷寂寒风被如沸如腾的流言沾染着带上了温意,那是含着脂粉香气的口舌之间的刀光剑影,仿佛每一阵风过,都能听见遥遥被风吹来的关于后位的种种揣测与猜度。出身高贵备受恩宠的胡蕴容亦被众人推向云端,暗自揣度她飞凤凌云的预兆。
为平息众人对后位的揣测,胡蕴容也曾将玉璧拿出来给众人观赏,希望借此平息流言,“此壁上所雕绘的图案乃是东方发明神鸟,意指本宫福气至多登临贵妃之位,实在与后位无关。”
春嫔捧在手心细细欣赏,极是虔诚,“娘娘说笑了,嫔妾所看到的确是凤凰,而非发明神鸟,凤主女中极贵,娘娘的福分怎会只是贵妃之位?”
春嫔一语惊人,韵贵嫔忙忙凑上去看,惊异道:“果真呢,谁说是发明神鸟,的的确确的凤凰。”她问,“娘娘听谁说这玉璧上的是发明神鸟?”
蕴容亦吃惊,忙道:“是本宫幼时所识的一位道士,他言此时东方发明神鸟,主人间极贵。”
“老道士糊涂了吧,即是人间极贵,又怎会只是一只发明神鸟可比,必定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是凤凰无疑。”韵贵嫔似有不屑。
春嫔忙去捏她的嘴,道:“道家仙风道骨,说话极有深意,怎会老眼昏花满嘴胡言?夫人幼时那是纯元皇后位主中宫之时,中宫凤凰有主,夫人的玉璧只能是被说成是发明神鸟,可是那位先师定然十分灵验,晓得娘娘来日富贵,所以也说主人间极贵,至于前言后语自相矛盾,那是不可乱泄天象之意。等纯元皇后仙逝,贵妃即位中宫,如今中宫动摇,只怕废后之后,便主人间极贵,那发明神鸟也成凤凰一般尊贵了。”
众人半信半疑,然而那玉璧上的图案却是越看越像凤凰无疑,不由有些信服。“春嫔出身王府,的确有些见识,“蕴容亦含笑,“春嫔的话像是有些道理。”
春嫔微微得意,“嫔妾在王府时,也常见岐山王与道家先师说话,那些先师有时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可等时日久了,竟确实都有应验,可见是咱们凡俗之人见识浅薄罢了,那些话原是有道行的人才懂的。”
花宜将这些言论一五一十告诉我时,我正在佛前虔诚地染上一缕青烟,纪念我惨死腹中未能见世的胎儿。修长的手指点燃一卷檀香,手腕上的珊瑚红镯顺势滑落袖中,我用清水浣净双手,方才出声道:“花宜,你在民间时未曾听见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吗?麻雀都能变,何况是发明神鸟,太轻而易举了。”
花宜拖着腮道:“奴婢只是不服韵贵嫔罢了,皇后得势时跟着皇后,如今皇后一失势她便马不停蹄地去奉承庄敏夫人。”
槿夕恰巧换了奉在香炉上的时新水果,闻言不觉笑出声来,指着窗外凛凛寒风中随风摇动的墙头衰草说倒:“没有这样的人,何来墙头草两边倒之说?”
花宜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不再言语。
皇后禁足之后,一向往昭阳殿往来勤快的荣嫔也安静了不少。这一日,庆贵嫔周佩来请安时笑言,“当年瞧她策马闯入明苑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如今皇后被禁足,她也一声不吭,“
周佩言语间不免有些得色,荣嫔得宠之后玄凌不免将她冷落几分。如今荣嫔安分了,周佩在玄凌面前侍奉的日子愈多,不觉有些春风得意。我打量她几眼,柔仪店中暖阳如春,她脱去了大裳,只穿着色彩丰饶的金棠色明艳的绢罗纱衣,一层粉一层紫,恰似彩虹双色,格外妖娆。一枚赤金云头合钗从轻挽的乌色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红宝珠珞,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映着眉心金上色鹅黄,更皎洁明亮。所谓深宫华裳贵妇,因着帝王宠爱,才能容光满京华。
我微微含笑,双手附在裙的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上,温然叮嘱,“得意也好失意也好,不骄不矜安分度日才能恩宠长远。皇上也不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周佩温顺地答应了,眉眼低垂,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她又笑生双“娘娘该更衣了,今晚的合宫夜宴,听闻几位王爷也要入宫呢。
今夜,是新年后的元宵家宴呢。我转首向窗外,看着铅云低垂的暗沉天空,轻轻道“好像要下雪了呢,若静妃进宫可要格外小心些。
周佩闻言轻笑:“是啊,算起来静妃也快到产期了呢!”
元宵之夜,紫奥城内一片热闹欢腾,飞檐卷翘,宝瓦琉璃,深宫重苑,金环玉碧,无数明灯闪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宫苑灯火通明,似银河锦绸,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欢喜之气。
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为求吉祥圆满之意,宫中妃嫔上至贵妃,下至更衣宫人,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锦缎绫罗堆积如云霞虹彩,金玉珠翠的光芒辉闪,盛世浮华,倾人欲醉。宫人们鱼贯而入,在妃嫔亲贵面前奉上琳琅满目的珍味佳肴,琼浆玉露,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重华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殿内奉养着数盆凌波水仙与宝珠山茶,白似春雪,红若丹崖,被暖气一熏,欣欣向荣的花朵愈加香气扑鼻,沁人心肺。殿中开的最盛的一盆宝珠山茶下,正坐着清河王夫妇。玉隐与静娴一左一右坐在玄清两侧,他是盛世华章下风采出众的男子,她们是陪伴在他身边的温柔美貌的侧妃,远远望去,恰如一花两枝,无比妖娆。彼时静娴已近临产之期,肚腹隆然,一身茜素红牡丹晓月宫装衬的肤白胜雪的她略见()衣的玉隐则不免显得有些清瘦寥落。每每有侍女奉上佳肴美酒,在两妃之间都先恭敬地奉与有孕的静娴。我微微心凉,玉隐与静娴在清河王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以玉隐的心性,日子必定过的不好。
我正凝神,怀中的予涵已经悄悄在我耳边道:“静娴婶母更漂亮了呢。”得意与失意,连孩子都能分辨,何况宫中惯会跟红顶白之人呢。我轻轻抚摸予涵的脸颊,道:“二姨母今日也很漂亮。”
予涵“咯”得一笑,满是稚气道:“婶母笑得好看,姨母很少笑呢”他倏地从我膝上滑下,笑着跑到静娴身边,拉着她的手笑个不停,又伸手好奇地去摸静娴的肚子。
玄凌看的有趣,笑着附在我耳边悄悄道:“予涵还小就这样喜欢尤氏的孩子,怕是有缘呢”
步摇上垂下的珠络凉凉地打在滚烫的耳边,我淡淡笑道:“堂兄弟,自然是有缘的。”语音未落,只听“铮铮”之声乱耳,循声望去,却见予涵好奇地拨弄乐师手中一把箜篌,自得其乐。小心伤了手,玄清抱了予涵在怀中,仔细去查看。但见无恙,方微笑道,你若喜欢箜篌,让乐师弹给你听。
静娴含了恬静的微笑,伸手把予涵小小的手合在自己温暖柔软的掌心,涵儿若喜欢,姨母奏箜篌给你听好不好。
予涵孩子心性,更兼喜欢静娴,连连拍手称好。
静娴翩然起身,茜素红长裙被身形带动,轻扬如彤云翩翩,映着她如十五圆月一般圆润皎洁的面庞,别有一番明澈澄静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