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我。我嘟囔道:“你还没睡着呀。”
他低声说:“白天睡了一天睡不着了。你睡吧,不用管我。”
我说:“我也睡不着了,你刚才干吗瞪着我呀,被人瞪着我睡不着。”
他低声笑了,过了一会儿叫我:“颜颜。”
“什么事。”我答。
“对不起,跟着我尽让你吃苦。”他说。
我心里一阵酸楚,回答道:“你不要这么说,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安宁,很安全,这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他迟疑了一阵才说:“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不想你违心地嫁给我。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那个人,但是,你答应嫁给我,我还是非常高兴啊。颜颜,你知道吗,有了你,我觉得自己活得特有奔头。我不会再让你受苦的,你相信我。”火车外投过来的昏暗光线照在他脸上,他用一只手枕着头侧身看着我,脸上一脸的满足的笑意。
我感动于这微笑,这低沉沙哑而温柔的声音,于是我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是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了,苦日子迟早会过去的,你不要想得太多了。”
“那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他追问道。
“不会离开,你快睡吧。”我回答道。
他孩子气地笑了:“那我能睡个好觉了,我继续睡啦,你也睡吧。”
我的父母自然是万分欢喜蒋杰的到来,首先对他的外形条件非常满意,说他是我们村里第一个东北来的女婿,也是相貌最“招风”的。确实蒋杰一米八五的大个,健硕挺拔,板寸儿头,不笑的时候特酷,一笑却灿烂得像云开见月明,还俩酒窝。我弟弟拍他马屁说这个准姐夫长得像孙兴版的《倚天屠龙记》中的杨左使与周润发版的许文强的完美结合,把蒋杰哄得晕头转向。我弟弟刚拿过他的手机说这大屏幕的彩屏手机带劲儿,他立刻拱手相让说拿去拿去。过年前他才赚了一笔钱,没有拿去还债,揣到我家来了,硬是塞给我妈五千块孝顺丈母娘。我没有极力阻挠他,我知道他是一个好面子的男人,我也没在我父母面前提及他目前的困窘,但是我私底下责怪他花钱太大手大脚了,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哪能这样慷慨大方,以后有钱了再孝顺不迟,他嘿嘿一笑说:“五千块钱能搞定丈妈丈爹把宝贝女儿嫁给我,太值了。”
第十五章 记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听不懂我的家乡话,而我父母半辈子来极少出我们那个小县城,自然不会讲普通话,所以他们交谈的时候我还需翻译,费劲不少。而我父母又老是喜欢拉着他问长问短,特别是我九十岁的老外婆,她老人家成天坐在火炉旁,一看见蒋杰过来了便一定要拉他讲话。我外婆说一句他嗯一句,我外婆也不介意他听不懂,只是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蒋杰也不嫌烦,坐在火炉旁添柴拣火,二人“言谈”甚欢。
南方没有暖气,冬天靠炉膛里烧柴火取暖,一边还可以利用柴火煮饭熏鱼肉,一举好几得。但是蒋杰这个北方人不甚习惯过南方的冬天,又潮又冷,室内比室外还冷,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烤火的时候烤了前面的脸蛋,后面的屁股却觉得冷。
南方的丈母娘爱女婿那是出了名的,早上女婿还没起床,甜酒煮鸡蛋便送到了床前,一天到晚尽张罗吃,刚吃完饭就沏上了茶,端上了点心糖果瓜子,炉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锅里又开始炖下一顿吃的猪脚,晚上睡觉前洗脚水都会准备好,无微不至,慈爱有加,简直把蒋杰美得鼻涕都冒泡了。我父母也很高兴,他们这两年最大的心事莫过于我的婚事,简直就是一块心病,如今看到女儿找了这么一个聪明懂事的俊女婿,简直就把他们乐开了花,一边做饭还一边哼小曲儿。我看到我父母这么开心,心里也很踏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感觉自己真的很愧对他们,我这么大了还让他们操心。如今他们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我也如释重负,于所有人有利无弊。
除夕夜,下起了小雪花,大家都在看春晚的时候,我跑到阳台上去看雪,想起三年前的除夕,我躲在阳台上给Michael打电话,而三年之后,恩断义绝。时间是一个多么冷酷的裁判啊,不知道Michael现在怎么样了。三年前的除夕夜他追我到家乡,向我表明心迹,一切都历历在目,我还能清清楚楚记得那双深情的绿色的眼睛如星辰般熠熠闪光,而如今,往事已成空,仿佛一梦中。我失神地望着夜空里远方的点点灯光和黑黝黝的山脉,觉得人生简直就是一场悠长的梦,最痛苦的是有人已经醒来,有人却还在继续做梦……
“颜颜,你怎么站在这里,也不怕冻坏了。”蒋杰的声音仿佛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赶紧定定神说:“我来看雪,下雪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欲披到我身上。我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衫,便制止道:“你自己别冻坏了,我不冷。”
他想了想,重新把大衣穿上,敞开前襟把我裹进怀里,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亲密地长久拥抱,我闻到他身上的阳刚的气息,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臂弯。这拥抱太真实太真实了,我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他拿下巴颏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肩,低声叹息道:“我真的太喜欢,太喜欢你了。”
我嘟哝道:“只是喜欢而已吗?”
他站直身体,低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知道喜欢的含义吗?”
“我知道啊,喜欢就是比爱低一层次的感觉呗。”我说。
“你错啦。”他用手把我额前凌乱的发丝拨弄到脑后,继续说,“爱的前奏是喜欢,这个时候,喜欢是一种好感,所以爱一个人总是由喜欢开始,然后才会爱上她。但是,如果爱一个人到极致,就会由爱慢慢转化为喜欢。这时候,喜欢就是一种爱不释手、心疼宝贝的感觉。通俗来讲就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掉了,顶在头上怕乌鸦叼走的感觉。”顿了顿,捧住我的脸,说,“我现在就是这样喜欢你的,知道不?”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知道。”
他便情不自禁地慢慢过来吻我,一口一口温柔而热烈地吞噬我的唇,Michael的影子在我脑海中瞬间闪过,我的身体僵在那里,轻轻推开他说:“别这样,一会儿要被妈妈看见了多不好。”他放开我,手却不愿放开我的手,我听见他突突加快跳动的心跳,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憧憬,有一种异常动人的神采与兴奋,看着我只是傻笑。
我笑道:“瞧你那傻样,我们快进去吧,一会儿零点帮爸爸放鞭炮去。”
新年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这隆隆的响声代表着家乡人对新生活的期盼与向往,夜空中升起了无数的焰火,照亮了整个天空。这一刹那间,再绝望的人都会获得新生的勇气,而我,也暂时陶醉在对未来的无限向往与憧憬之中。在与蒋杰一起放送焰火的时候,我几乎完全忘记了曾经的心痛。
蒋杰对南方乡下的风土人情很是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要拉我去爬山抓兔子,我坐在炉子旁边靠着我外婆,懒懒地不想去,外婆问我:“小伙子找你去干什么?”
我说:“去抓兔子。”
“什么?”外婆没听见,我外婆九十岁,身体好,眼睛好,脑筋好,就是耳朵不太灵光了。
我大声说:“他叫我去抓兔子。”
“呵呵,你小时候最喜欢耍雪,快去吧。”外婆笑道,“多穿点。”
“不去嘛,冻死了。”我缩了缩脖子,“我要陪你烤火。”
“乖乖快去吧,老太婆不要你陪。”外婆说,“这个小伙子蛮好的,外婆没几个年头啦,几多希望看到你的大喜事。”
我倚着我的老外婆,她满头银丝,看不见一根黑头发了,小时候见到的那个勤劳麻利的外婆老了,老态龙钟了,我心里酸酸的。
外婆又催促我说:“乖乖快去吧,难得小伙子来一趟南方。他对你几多好,你也要对他几多好。”
我听话地站起来,蒋杰虽然听不懂外婆的家乡话,但是猜出外婆劝服了我,高兴地模仿我的家乡口音说:“谢谢外婆。”
这下外婆也听懂了,乐呵呵地点点头说:“快些去吧,外婆给你煨鸡蛋,一会儿回来就熟喽。”
我弟弟也是个好玩的主,我们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上了:“我也去。”
被我妈一把拧回去了:“你个砍脑壳的懒鬼,给我回来,鸡还没杀呢。”
爸爸立刻反驳:“大过年的,别砍脑壳砍脑壳地,多不吉利。”
于是他俩又拌嘴开了。蒋杰听了看着我直乐。
我吐吐舌头:“他俩都斗嘴皮子斗了几十年了。”
“但是他们却恩爱了几十年不是吗?”蒋杰说。
我点点头,他便凑过来低声说:“我们以后也会这样恩爱。”
我抿嘴笑而不答,他把我的手抓住放进他的口袋里,他的口袋里暖烘烘的,我的心也开始变暖。如果爱神眷顾我的话,我想我是可以重新开始爱的吧?
我们爬到对面的茶山上,矮墩墩的茶叶树上堆了深深浅浅的积雪,像水墨山水画中的意境,天空被雪洗过了,一片湛蓝,太阳出来积雪开始融化,南方的雪姗姗来迟,却很快消逝,我俩走在山道上,没看到一只兔子,也许兔子只有在童年的时候才存在。站在山坡上望着对面群山依旧苍翠,南方的冬天仍然是绿色的,只是这绿多了些沧桑的色彩。一栋栋白色的小楼掩映在竹林里,露出一道白墙或者一方青瓦,煞是好看。
“我喜欢这里。”蒋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让我着迷了,真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啊。等我们老了来这里养老真不错!”
我真的没有想那么长远,人生存在无数的变数,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去,我也不知道这段爱是否能长长久久。
站在山坡上的时候苏苏来电话了,状告小Q在她家犯下的种种劣迹:在小乐的作业本上尿尿,把鞋子藏在床底下,把袜子撕咬,晚上莫名其妙叫唤等。说我再不回去就要把它炖了,我这边却被她乐得笑疼了肚子。突然她话锋一转,说:“德国小伙来过了。”
“他来干什么?”我心里一个激灵。
“找你呗。”苏苏说,“他去你的公寓找过了,没有人,你又把以前那个手机号扔了,他找不着你,只好来我这了,我都被他烦得想搬家了。”
“那你没告诉他我的……新手机号吧。”我背对蒋杰,压低声音说。
“我傻呀我告诉他。”苏苏说,“你就放心吧,除非他追到你家去。”突然她叫起来,“搞不好他真追到你家去了。他又不是没干过那种事。”
“没事。”我笑,“他不知道我具体住哪。”
挂断了苏苏的电话,我心事沉沉,为什么Michael还要找我,难道他的疯狂间歇性地在每年春节发作?我在心里和他对话:我们之间已经完了,我现在已经答应了蒋杰的求婚,我是他的未婚妻。Michael,你已经完全彻底地失去我了,请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吧,我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与你没有关系了。
蒋杰看到我愣神,拍拍我的肩膀道:“苏苏来的电话吗?”
“是,她跟我们问新年好呢。”我简短地说。
“哦,是这样。”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
我料定他早已经猜出了苏苏和我说的事情,并且我的电话漏音厉害,于是索性坦白告诉他:“苏苏说Michael去她店里找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他愿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