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入双手,肩膀微微起伏。
“熠焰,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誓言么?”落羽从未见过熠焰这般,站在结界外手足无措,半晌才道。
“记得。可是……”熠焰顿了顿,才道,“为冥王效忠给我带来了权势与名望……我一直告诉自己,我熠焰的生命是为守护冥界而存在,我也一直为此奋斗……可是当听到梭罗消息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其实或许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如何处置梭罗,冥王自有安排,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冥王也只是现在不想见你,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切都还有转寰的机会。”落羽只得隔墙安慰。
“此话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落羽的语气仍旧是平静如常,却不知熠焰心里辗转千百遍,“快把眼泪擦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已经,戒严了么?”雪野一路马不停蹄,虽然明知将体力消耗在路途上委实不值,可心里有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无论如何也挥洒不去。听到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只想着快点找到梭罗证明乾涅痕得到的消息有误,于是除了奔跑还是奔跑,顾不上路上行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耳边能听到的惟有自己重浊的呼吸。
以雪野的速度,从影冢在冰城的住所到梭罗所住的地方不过盏茶工夫,可这一路,思绪纷杂、柔肠百转、心慌意乱,这么短短的路途几乎使她胸闷气短,待看到黑云压城般的军队,才平生第一次有晴天霹雳般的震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雪野终于见得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慌忙上前问道。
“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退开,别妨碍我们复命,否则格杀勿论!”
“在下雪野,里面住的梭罗,正是我师父。”
“原来是‘妖瞳’。”那人略一欠身,想是听过雪野的名头。雪野却不知,她这威名,一半是来自“妖瞳”的传说,一半却是来自她在对抗亢邪族的时候立下的战绩。
“在下乃是奉冥王陛下之命包围这里,没有陛下的特许,就算是另外三位武神,在下也不敢放进去,姑娘还是请回吧。”
雪野皱眉,食指揉搓鼻尖:“这么说,我师父当真,当真……?”
“这事须得陛下亲自定夺,梭罗大人位列武神之尊,在下等岂能妄自揣度,因此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过问。”
“若是阁下不行方便,恕雪野无礼。”雪野也看出情况不妙,当此情形,得到冥王特许尚且不能,只有硬闯,因此眼中渐渐闪现出狠厉之色,握弓入手,原本动摇的心思终于沉寂下来,左右不过是一死,若是为了梭罗,她便无所畏惧。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姑娘想清楚了,这一闯,可算是与冥王为敌了。”
以一人之力,与整个冥界为敌,智与不智?
为了曾经救过自己养过自己的师父,而与冥王为敌,对是不对?
如果,师父真的如传闻那般要反叛冥界,自己又将作何打算?
雪野来不及细想,知道那人不欲与自己为敌,可她决心坚定之下,所向披靡。雪野扫视周遭,见在场士卒皆是伏击而来,并无人携带弓箭,知道自己再怎么狼狈亦不会成为箭靶子,心下略安,已经有了计较。
“阻住她!”那人一声令下,雪野身前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层士兵。
雪野微微一笑,以弓为盾,抵挡前排士卒的兵刃,蓦然飘身后引,脚下步若凌波,曼妙无方,飘开数丈。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撕裂空气的流光迅雷闪电般自腰侧划过!
是一支箭矢!
尽管对“啸月弓”和“妖瞳”的名声耳熟能详,也早有了准备,此时仍猝不急防!
众人再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提自己的裤子!
雪野这般射箭,真让那头领哭笑不得,可中间一列的士兵纷纷去提裤子,自然而然地为雪野退出一条路来,两侧的人虽有心要阻拦雪野,可是中间的人并未将位置让开,这一挤一推的空隙,雪野已经踩着一列士兵的头飞身而过。脚底偶尔有刺来的戈矛,雪野也不介意,大剌剌地在众人头顶上盘旋。一干人等在下面干着急,戈矛乱戳,星星点点、如墙如网,竟再也阻拦不住女子坚毅的脚步,那首领表面上对雪野那一箭不以为然,心底却不得不暗暗赞叹雪野在如此情形之下的应变能力!
雪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门庭,正自得意,忽而听到背后嗖嗖风声,待得回弓抵御,仍是慢了半拍,只觉得脊背生寒,似有尖锐兵器破体而入,疼痛中夹杂有冰凉的感觉,顿时打了个寒战。
雪野回手去摸,一手的血,却摸不到冰刃,才知道那人并不是只中看,至少他对敌人心理的把握来得太准,才能掌控雪野疏忽的时机。雪野却也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咬牙而入。
可笑万物为刍狗
“师父!”
空旷的大殿,火把的微光,脚步寂寞的声音,还有雪野的回声在半空飘荡。若停下来,会不会听见血液滴落到地面的声音呢?雪野一路祈祷传闻千万不要成为事实,现下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态,此时居然还有心情自嘲。
她记得四年之前,梭罗刚收养她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怕见带刀带剑的人,梭罗便下令所有照顾她的人都不得带武器,甚至自己护身的武器都不带;她在雪地里练习射箭,他在她身后远远地、默默地注目,看着她的“战利品”摸着她的软发微笑;他在深夜心急如焚的等她回家;他在她被梦吓醒时讲自己的经历哄她睡觉……
可以说,梭罗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了她这个世界真的有所谓的传奇存在。
而现在,她亲眼见到了这些传奇,她拥有了自保的力量,却只能一个人,一步步走下去,去寻找那个深埋的谜底。
如果真的有一天失去了他,她的生活会成什么样子?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雪野浑身一震,猛然想到了影冢的话。影冢能代替梭罗么?
雪野念始及此,剧烈地摇头晃脑,拼命想把那一丝念头甩掉,似乎这样就能留住梭罗。
“你又受伤了。”平静的声音,如同没有丝毫涟漪的湖水,而其中犹有淡淡的关切夹杂。在雪野听来,却恍若惊雷过耳,连脚步都为之一震。
“而且你太大意,有人在你背后都全无知觉,若我猝然出手,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抵挡?”
“师父!”雪野回身,乍见梭罗,既惊又喜,就想马上问个明白,匆忙朝梭罗的方向跑去。
梭罗却只是伸出右手,示意雪野止步:“你跟我来,把伤口处理了。”
“哦。”雪野本来憋了一肚子话,见梭罗不咸不淡的口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但听梭罗对自己的关切一如往昔,心中一暖,问道:“师父一个人?”
梭罗依旧不给雪野好脸色看:“那些喽罗,留下也无意义,何必将他们牵扯进这般争端里来呢?”
如此,梭罗是当真反叛了?
雪野心里一惊,可看梭罗的脸色,她不敢问。
不是怕梭罗,而是怕听到那五雷轰顶般的答案。
梭罗将雪野带回卧房,让雪野趴在床上,除去外衣,里衣的衣背也撕开大半才没遮着伤口,半个背部都已经沁透了血迹。真不知这孩子是如何拼着股力走到这里来的!
“哎呀!师父,疼。”梭罗的手甫一触碰雪野背部的伤口,雪野开始杀猪般叫喊起来。就这么叫吧,或许,以后也没有这种机会了?雪野心里又是一阵怅然。
“还敢叫?为师平日的话,你有几句听了下去?”梭罗又好气又好笑,手下又轻了几分,替雪野上药。
“师父你这要求就不厚道了,人疼了就叫可是人之常情。”雪野故意调侃,心里预示到了结局,脸上绷紧的神经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就你嘴贫。”
药液一沾上伤口,身体里明明还泛着寒意,伤口却像火烧般,雪野不敢再叫,只得忍气吞声的撕牙咧嘴。
“也就是你,若是一般人,这种程度的寒气早就致命了。”
“有这么严重?”雪野知道梭罗素来不打诳语,可要说这种程度的寒气能致命,她还真不相信。
“你被修罗刀砍过没?”梭罗没好气。
“这种武器入体无痕,虽不如修罗刀霸道,寒气上却是不输修罗刀的。”
雪野吐了吐舌头,开始低眉顺眼起来。
“你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当初命你去杀俄尔甫斯的时候,你那番话,还真让我以为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没想到才来北陆没几个月,就凡是要影冢替你挡。”
“师父,我……”
“你什么你?方才我在你身后你都没有察觉,若是有敌人进攻你怎么办?
“我说过只要目的是正确的,杀人的手段何必去计较?你杀俄尔甫斯为何一定要与他正面一战?落下个伤不是至今不能痊愈?自伤三分再去伤人七分,在真正的决战中绝对不是取胜的好方法。
“还有,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师父我知道了。”雪野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平日那点小小的骄傲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个角落。
“你知道了?这句话你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每回说完下一次接着做错。”
“师父。你当真要离开?”梭罗平日训导雪野次不在少,却从未有一次有这么多话,感觉似乎要将所有的话交代完毕,然后便是诀别。雪野心生异感,终于鼓起勇气,道。
“不错。”
“师父为何要叛离冥界?”雪野得到梭罗一句肯定答复,马上寻根问底。
“人一旦拥有了力量,就不再能只为自己而活了。”
“那么师父是为谁?在两界剑拔弩张之时师父要离开,不是将冥界众生弃于不顾?”梭罗将双手叠加,放在雪野背部十字伤痕交叉的地方,一股柔和的力道透体而入。
“师父,你这是?”雪野感觉有异常,大惊,正要翻身坐起,恍然间觉得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丝力道也使不出来。
“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去!”雪野心念百转,在梭罗手掌下挣扎,梭罗只是轻轻按着她的背部,雪野却觉得背上仿佛有千钧之力,再也不能挪动分毫。瞬时,那股柔和力道自脊椎涌入大脑,浓浓睡意袭来,只听得梭罗在耳边沉声说了句“你我终究还要敌对”,身不由己地沉沉睡去,眼角犹挂着泫然欲下的泪珠。
雪野睡得昏天暗地,浑然不知身之所处。不知何时,觉得有股暖流自口腔长驱直入,悠长而霸道地直冲胸肺,体内那股残留的寒气渐渐化开,融入四肢百骸,再被这暖流冲散,继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进入口腔,在里面东奔西突。雪野觉得不舒服,扭了扭头,可这一扭居然没有摆脱那种感觉,她惊起,睁眼,正对上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可那双眼睛中此时却泛着一种迷蒙的光芒,雪野慌乱中一咬嘴唇,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抽上那人的脸。
冥王!
那一耳光虽无甚力道,却足够将冥王打醒了。
只见冥王捂着被雪野打的半边脸,深深看了雪野一眼。冥界至尊的冥王,何曾被人打过?雪野心里忽上忽下,对冥王的作为不明所以,但平日自己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自己此时手脚乏力,见冥王仍盯着自己,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咚咚咚咚直往外跑,顾不上背后褴褛的衣衫。
冥王愣在原地,没有去追。
雪野亦从未被人占过这等便宜,慌不择路,只听“咚”的一声,撞上什么东西,恍然抬头,竟然是影冢英俊的脸。
雪野此时如看到救星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