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没有丝毫惊讶。
重伤的一缕或许察觉不到,他不可能感受不到那种熟悉之极的气息。
“回来了。”面对着那样久违了的完美面容,他的声音甚至是冷淡的。
属于一缕的触感还停留在唇上,零忽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自己最深爱的人。
并不是完全的负罪感,而是某种混杂了不知所措和刻意的疏远的复杂心情。
纷乱的情感在胸腔中挣扎呼啸着,他只觉得有什么在脑中不断搅拌着,从未有过的混乱让他无力抗拒。
他已经没有力量思考任何事了。
“好久不见,想对我说的只有这几个字么?”玖兰枢的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不辨喜怒。
“……对不起。”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他想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没有什么其他的要说了么?”枢缓缓上前,伸出手轻柔地抚摩着零纤细的颈——那样温存而暧昧的动作。
然而零却知道那尖利的指尖随时可以撕裂那些脆弱地跳动着的血脉。
——就这样在他手里化成灰的话,也不错啊。
他忽地笑了,自嘲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玖兰枢的长长的叹息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被枢拥入了怀中。
“……玖兰?”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我对你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我只是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说过我不是上帝,所以不需要一个人去保护所有人,那么,为什么你却要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
“我……”
枢再次叹息,揉了揉零的头发:“我是很讨厌那孩子,这一点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可是看到他剪着那样的头发又满身都是伤,难道我还不明白么?零啊零,你自虐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累了痛了依靠我一下有那么难吗?”
“玖兰……枢……”他蓦地狠狠地抱紧了枢的背,用尽全力地。
勉强支撑起来的平静假面终于在这男子的怀中碎裂成灰,零放任地将自己砸进了玖兰枢的怀中,浑身都在不住颤抖着。
那样痛,那样痛,痛得他几乎窒息,而他能做的只是沉默着坚持,因为一缕比他更加无措。
其实一天一夜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他却觉得过去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真的很累很累。
他从未如此强烈地需要一个依靠,而片刻之前他以为自己连这个最后的依靠也已经失去。
修长的手指安慰般地揉着他零碎的银发,玖兰枢全然没有询问前因后果,只是温柔地吻着他的额角。
枢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怀中的人憔悴但并不软弱,该承受的东西他没有承受不起的。只是再坚强的人也会需要那样一个人,一个让他可以安安心心地依靠的人。
他只是庆幸自己就是他的那个人。
正对着树林的走廊里,一缕披着制服的上衣,懒散地靠在窗边看着不远处久别的两人。
仅仅是一道窗的分隔,然而他知道那中间是比一堵墙更加坚固而无法跨越的距离。
那种距离叫做咫尺天涯。
“我还以为你真的没有察觉到,想不到居然在这里偷窥。”蓦地一道微带笑谑的华丽声线自不远处传来,只见翠绿眼眸的吸血鬼就靠在离自己不到十步远的窗台边,维持着一副跟自己一样的懒散姿势。
——你还不是也在这里从头看到尾?
一缕翻了翻眼睛,瞥了一条拓麻一眼:“怎么可能,玖兰枢又没有刻意隐藏气息。”
“那你还敢把零独自留在那里?”某腹黑开始装傻装惊讶。
一缕扯动嘴角冷笑了下:“如果玖兰枢连这点事都怀疑的话,那他就不值得零爱他。”
惊讶于一缕眼中的冷定,一条忽地缓缓问道:“那么,现在呢?”
甚至没有回头看身边一直说话的一条,一缕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林荫间的孪生哥哥身上,回答却是想也不想:“自然是守护着零了——既然找到了真正值得珍惜的人,就一定要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看着他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条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这么做?你也喜欢锥生零的吧?”
“当然。”微低了头,一缕的手握紧了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虽然对这少年并没有什么好感,然而这样的守护却让人无法不动容。
“就这么,放弃了么,甚至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之后?”一条知道这样的问法很过分,然而某种情绪驱动着他无法控制地这样问道。
那是一直游离于情爱之外的他无法理解的一种惨烈。
出乎意料的是一缕并没有不快的表示,反而淡淡地笑了出来:“呵,如果我要用这次的伤绑住零的话他大概会真的为了我而离开玖兰枢的吧……可是我受伤不是为了让零困扰的,我不想玷污了自己的心意。”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完之后,一缕忽地微微仰起头,看向了窗外深蓝的天空,语气柔和了起来:“我爱零不会比玖兰枢少,可是零他爱的不是我,难道我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把零留在身边零就会幸福么?”
回头,他一向锋利的唇角第一次绽开了笑容,那样的温柔和坚定,瞬间的风华几乎让漫天的樱花相形失色。
那一刻一条是真的希望这少年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样的爱,太悲伤了!
——只是,爱这种东西,无论多么不公平,却总是让人甘之如饴。
有些守护纵然经历了沧海桑田也不会褪色变质,而有些执念纵然明知道没有结果也还是不能放手。
满室的烛火映出暖色的光来,那种温暖几乎驱散了暗夜城万年不变的阴霾和黑暗。
修长冰冷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边的蜡烛,忽地在那些烛火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酒红而微卷的长发,以及那样温柔的轮廓眉眼。
恍然间那温柔的影子又变成了一道同样修长却挺拔得多的身影,银发刺得人眼睛发疼。
暗夜城里安静的吓人,似乎连阳光都惧怕的躲避着。伸手拉开厚厚的窗帘,玖兰李土忽地发现回到暗夜城之后自己意外地喜欢阳光,大概是无聊了吧。
蓝发妖颜的少年无声地走了进来,忽然轻声问了一句:“放那两个人走,没关系么,李土大人?”
那声音很轻,然而在堪称寂静的房间中依然显得相当突兀。
玖兰李土因为这突然的声音怔了怔,然后回过身来,唇边扯开了一丝邪异的冷笑:“没事的,反正我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不知想起了什么,蓝妖竟也笑了起来:“啊,说的也是呢。”
【十九】
“枢大人,快救人!”
蓝堂冲进房间的时候,枢正凑在零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看着捂着脖子冲进来的吸血鬼,零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蓝堂的脸色惨白,喊出了这一句话之后便仿佛支撑不住般地倒在了地上,嘶声喘息着。鲜血不断顺着紧捂着脖子的指缝间涌出来,更加惊人的是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和惊惶的神色。
不要说相处时间不长的零,就是枢都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向来笑得没心没肺的人露出过这样惊恐的表情。
枢是相当了解这个最亲近的部下的秉性和能力的,普通的敌人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何况还是吸血鬼最重要的颈部,而且就算伤到了他也不会流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
两人急忙下了床,将蓝堂从地上扶了起来。
枢弯下腰仔细看蓝堂颈间的伤口,然后他一贯优雅的眉慢慢蹙了起来——那样血涌如注的伤口乍一看只能让人联想到血肉模糊的重伤,然而真正扯开蓝堂的手之后,两人却发现事实上真正的伤口只是两个细而深的齿痕。
应该是……吸血鬼咬的。
然而这样深的伤口和连蓝堂都支撑不住的失血量,要渴血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做出如此全无理智的事情?
在纯血之君的触碰下,贵族仅次于纯血种的强大恢复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伤口渐渐合拢,蓝堂终于缓过了一口气,随即他焦急地握住了枢的手腕:“不是我,是优姬……枢大人,快去看优姬……”
“优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越来越搞不清楚这混乱的状况,零忍不住蹙眉问道。
蓝堂低低地说道:“优姬从今天下午就开始疯狂地渴血,无论喂了多少血都没有用……我开始以为只是能力的成长期,可是刚刚在外面她居然试图袭击莉磨,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她无论多需要血液也不会这样做的啊!”
“袭击莉磨?结果呢?现在优姬在哪?”相比于零的震惊,枢却并没有太多惊讶地表示,只是稳稳地扶着蓝堂的肩,冷声问道。
君王低温而冷定的手渐渐抚平了几乎失控的情绪,蓝堂微微摇了摇头:“莉磨没事,我挡下了优姬的攻击,现在优姬在一楼的起居室里,莉磨和支葵在守着她。”
零看着身边依然一脸平静地听着蓝堂的叙述的枢,忽地蹙了蹙眉——毕竟是最重要的妹妹的事情,无论再怎么有定力也绝对不应该是这种近乎早有所料的冷静啊。
枢自然感受到了零疑惑的目光,然而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淡淡地握了握零的肩:“我们下去看看吧。”
蓝堂也勉强地撑起身体跟上了两人:“我也去。”
视线在蓝堂颈间的伤口上掠过,然后枢无声地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跟随。
“你早就有所察觉?”那样的叹息比任何语言都更更清晰地表明了枢一定知道些什么,三人在匆忙下楼的时候,零忽地轻声问道。
“我没有。”枢却是摇了摇头,微蹙的眉间是某种近乎懊悔的痛苦神色,“是我大意了,要是早想到的话,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几句话之间三人已经赶到了起居室门前,跟莉磨和支葵打过招呼之后,蓝堂下意识地想上前为枢开门,然而修长的手臂越过了他,在他之前打开了那一扇紧闭的门。
银发的少年越过了他重伤无力的身体,率先进入了不知安危的房间。
蓝堂在怔了一秒之后才反应过来锥生零这是在保护他。
看到优姬的那一刻,这种保护变得有意义起来。
蓝堂只看到了一道模糊的红色光线闪电般地冲了过来,然后被锥生零一把压制在了臂弯中。
那样连枢大人平时都很少用的恐怖速度,以他如今的身体想躲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然后他听到了锥生零沉痛的声音:“优姬……优姬,你醒醒,怎么会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那样的声音让蓝堂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的怀中,曾经温柔而有着几分狡黠的少女此刻却是状若疯狂,双眼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两颗尖牙更是几乎凸出了唇边。在长时间的狂乱挣扎中,尖利的指甲在零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似乎是因为闻到了血腥味,优姬更加疯狂起来,凄厉的喊声震惊了整个夜间部。
冰冷的血液顺着脸侧柔和的线条落了下来,然而零的心此刻却比这血液更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是什么夺走了那个曾经那样温柔的优姬?
毕竟是吸血鬼中的纯血种,优姬发起狂来力量很大,零又怕伤到她而舍不得用真劲,此刻已经被她撞得踉跄了好几次,无法全然压制住。
就在这时,玖兰枢淡淡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蓝堂,利落地挥掌砍在了优姬的后颈上,让陷入疯狂的少女暂时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