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突兀的一句道谢说出口,甚至一缕都愣住了。
不同于普通人之间泛滥化的所谓礼貌,对于吸血鬼贵族来说,抱歉和道谢都是相当郑重的词汇,没有真正与之符合的情绪便不会轻易说出口。
纯血之君的一句道谢,有的时候甚至重过生死爱憎。
半晌,一缕终于冷笑;毫不在意地说道:“不用谢我,反正我也不是为了你。”
“你要血的话来找我,随便咬了零的话我可不会饶了你。”终究还是对level E的本能不放心,枢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还是加上了这么一句。
“少说两句会死人么?”终于无法忍受两人明枪暗箭的舌战,零一边一个分开了两人,然后他转向一缕,忽地沉默了下去。
能够感受得到那沉默目光背后的沉痛,一缕笑了起来,伸出手来覆在了零的脸颊上:“呐,零,你比谁都了解我,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样痛苦的样子。”
“一缕……”停留在脸上的手指拥有着吸血鬼特有的冰冷温度,因为一缕的身体特质而呈现出甚至比零更加低温的触感,零忽地伸手抓住了一缕的手,声音低沉,“你这个傻瓜,干什么总喜欢做这种傻事……”
“因为我不做的话,零就一定会去做的啊。”一缕摊了摊手,笑得理所当然。
故意在玖兰枢的面前占据着零的关心,看着枢面前压抑着的不快,一缕忽地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轻轻拍了下零的肩膀:“嘛,真是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了啊,我要先休息了啊,任务的事就拜托零了,不要忘了记我一次出勤啊。”
“又想让我帮你骗师父么?”那样显然的玩笑让零一直郁结的心宽解了点,于是他微微勾了勾嘴角,抱起了一缕没有丝毫力气的身体放到了长沙发上,脱下外衣来盖在了他的身上,“好好休息 。”
“嗯。”一缕出奇听话地阖起了眼睛,似乎真的已经疲倦到了极点。
他的呼吸均匀而低沉,长长的睫毛在纯白的皮肤上投下深深的暗影。
然而零知道他没有睡,他只是倦了。
那样从骨髓中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全身蔓延的疲倦感,他当初也曾经尝过。
如此突然而残酷的转变,面对着这种状况时的复杂心情不是一两句玩笑话和伪装出来的毫不在意的笑脸就能够解决得了的。
他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会借口休息来逃避。
这些零都知道,因为自己也曾经这样走过,甚至相比于自己毫无顾忌地将一切都拒之门外的封闭,如今的一缕在自己面前伪装得更加辛苦。
所以他留他一个人,他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将很多东西整理清楚,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些从未接触过的变化。
他是锥生一缕,是最强的猎人家族的孩子,是他锥生零的弟弟,所以他不需要担心他,因为他不是那种连自己的命运都承担不起的脆弱之人。
枢沉默地跟在零的身后,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零的背影依然坚定而挺拔,然而枢知道仅仅是这样的一个背影,他需要用多大的毅力去维持。
一直以来,零都是那样把别人看得太重太重的人啊。
刚刚走上了二楼,零忽地就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他用了那样重的力量,被他的手砸中的地方登时便裂开了近一米长的一道巨大裂痕。
血液自指间簌簌而下,枢的眼神一痛,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这双手一向是低温的,然而从来也都是冷定的,此刻它们却仿佛无法忍受寒冷般地颤抖着。
“零,不要这样,不要难为自己。”最终他只能紧紧地抱住了他,沉声安慰。
零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肩头的衣裳,用力得指节发白:“该死,该死的玖兰李土……该死!”
他看不到他的眼睛,然而他知道他眼中此刻必定已经被憎恨燃成了凛冽的纯银色。
“准备最后的决战吧,零。之前我们一直都在被动地应付玖兰李土的挑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伤害我们身边的人。”他拂开他额前的银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只要有我们两个在,不会再牺牲任何人!”
【二十】
零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红。
一缕以着一副懒散的姿势倚在沙发上,右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刀刃在左臂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口,血液顺着指尖不住地滴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上已经是鲜红一片。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看向地面上自己的血液时的眼神不是颓废也不是痛苦,而是某种类似于漫不经心的情绪。
“一缕!你在干什么?!”零心下一紧,两步抢上前去,一把夺下了一缕手中的尖细刀刃。
看到零眼中不容置疑的紧张,一缕却戏谑般地笑了起来:“呐,零你这么紧张干嘛?现在的这个我,只是这种小伤口又怎么会有事?”
零下意识地顺着一缕的目光看向他的手臂,那片刻之前才划出来的伤口已经无声地开始愈合,那一刻零握紧了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缕忽地抬手挡住了眼睛,消沉地微笑起来:“零不用担心我的,我其实没什么,只是有些接受不了而以——忽然间变成了不会老也不会死的怪物,而且还不是被闲大人咬的,怎么说……稍微有些郁闷吧。”
听到一缕这样说,零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开始,谁都会接受不了的吧……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缕却是反常地沉默了下去,半晌才轻声说道:“其实,能不能接受,与时间没有关系吧。”
这样一句话说出口,一缕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了痛彻骨髓的无奈。
或许人在受伤了之后总会变得脆弱,所以才会将那些平日里深埋在心底的东西翻出来,血淋淋地展示给人看。
——那些埋葬在灵魂深处的爱恋,他从未明说过。
——不想徒增零的困扰,不敢面对一切纱帐揭开之后的那一份无措。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若是知道亦不曾回应的话,那答案便已经昭然若揭。
零忽地抱住了一缕瘦削而冰冷的身体,声音很轻却低沉:“对不起,一缕,对不起。”
“呐,不用道歉的,零。”那样沉重的声音终于唤醒了一缕的失意,一缕回过神来,看着零的眼睛再次恢复了万年不变的笑意,“零,这生命本来就是你换回来的,无论我做过什么,你都不需要对我说抱歉。”
零摇摇头正想说什么,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突然事件的到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重气氛,零蹙了蹙眉,转身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早园瑠佳。
看着零意外的神色,瑠佳微微弯腰行礼道:“事情有新进展了,枢大人让我来请你前去夜间部商议。”
她的态度相当恭敬,然而那也仅仅是出于贵族的惯性和修养——对于枢大人所选定之人,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事实上这是大多数吸血鬼贵族对于零所持的态度,毕竟战争已经持续了数千年,忽然之间要与被称为最强的吸血鬼猎人的人好好相处确实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零也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上不下的相处,于是他向瑠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稍等。”
然后他回过头去招呼一缕:“一缕,我去看看,你还不适应白天活动就先休息吧。”
然而一缕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笑道:“零你还真是很喜欢什么事都一肩扛啊,我没那么脆弱,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
零还没来得及出声,瑠佳已经反对道:“枢大人只是请锥生零过去,没有请另一个吸血鬼猎人!”
她把“吸血鬼猎人”几个字咬得很重,可见对锥生家的两个吸血鬼猎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看着一缕在阳光下昏昏欲睡却强自坚持着的脸,零对瑠佳这样的态度泛起了一丝反感,漠然说道:“一缕虽然在体质上属于吸血鬼,但我们的事情不归属与玖兰枢的管辖范围,请不要为这些细枝末节浪费时间。”
瑠佳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锥生一缕是我锥生零的孪生弟弟,他的事连玖兰枢都没资格过问,何况是你早园瑠佳?
没有女人会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无礼视若无睹,更何况是在吸血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早园家大小姐,于是瑠佳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向了夜间部。
零和一缕也跟在了后面,一缕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女子,忽地笑道:“零你还真是不会哄女人,这么漂亮的女人被你气得好像吃了火药。”
那样调侃的语气,身边的人还是以前那个总是在自己面前隐藏起疼痛摆出满脸笑意的一缕。
他还在自己的身边,尽管变成了跟自己一样麻烦的体质,然而毕竟他还在,毕竟还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零眼中的郁结微微消散了些,淡淡笑道:“跟别人相处真的是很麻烦的事情,平时跟夜间部的那些吸血鬼接触的也很少。”
这一句话说出来,零忽地怔了怔——玖兰枢不是不知道他跟这些吸血鬼相处得不算好,平日里就算有什么事情要传达通常也会支使跟他比较熟悉的架院蓝堂兄弟来,为什么今天反倒把这跟自己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女子派了过来?
这样一路走神着到了夜间部,枢和一众吸血鬼贵族们早已经等在了大厅里。
看到走在零身边的一缕,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接受一个吸血鬼猎人已经相当困难了,居然连锥生家的另个一猎人也跟了过来?锥生零至少还具有着让人认可的身份和实力,而锥生一缕……很多人可不会忘记当年在黑主学园迎战玖兰李土的时候这个少年所做过的事情。
甚至枢也不知不觉地蹙了蹙眉。
完全无视了一路跟随着自己身影的憎恶目光,一缕毫不在意地跟在零的身边一直走到了枢的王座前,挑衅般地笑道:“怎么,吸血鬼的纯血之君大人,对我参加你们吸血鬼的集会不满么?”
眼前的面容有着酷似于零的精致,然而银发之下的双瞳却总是流露出讽刺和挑衅的笑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总在不经意间让人觉得恨不得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少年,却不惜变成Level E也要用自己的血液救回了优姬。
为了零是真的可以不惜一切啊……
最终枢笑得淡然:“真是没有身为吸血鬼的自觉呢,一缕君。难道不应该是参加‘我们’吸血鬼的集会么?”
那样一句话出口,不仅是零和一缕,甚至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玖兰枢所用的词居然是“我们”。
——那已经是无可置疑的认可,来自夜之君王的绝对认可。
看着王座上吸血鬼眼中的笑意,一缕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果然不愧是被称为夜之君王的男人。
那样的容人之量,才是继承了君王的血液所应该具有的特质。
“玖兰大人,我并不需要你的承认。”半晌,一缕忽地扯了扯唇角,漠然回答道。
枢依然是毫不在意的语气,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做这些是为了零,我认可你为同伴也是为了他,所以你不必介意。”
一句话之间便毫不客气地宣告了所有权,一缕登时觉得片刻之前的那一点震惊真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众人的目光因为两人的对话而全部集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