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左右交汇,凌空一击。
绞索禁不住剑气,环环崩毁,飞镰斜飞了出去。
剑势却不停,两股剑光似乎已融为一体,直向秦苦寒疾射而来。
秦苦寒见眼前双剑合壁,威力倍增,心中一悚。手势再翻,绞索另一端的飞镰自宽衣大袖中弹出,迎了上去。
江湖上人人皆知,钩魂飞镰镰出必钩魂,却鲜有人知,钩魂飞镰是子母镰。因为秦苦寒从来只出一镰,一镰足矣。而今,他却打破了二十多年来的规矩使出了母镰,可见他已完全收起轻慢之心,将眼前两人,视作劲敌。
冷血一边与箫人缠斗,一边暗忡戚少商伤重不敌,分神一听,剑气冲展而镰啸微乱,知秦苦寒已露败迹,心下稍安。
却突然听得气流中夹杂一丝隐秘劲风,他转头厉声喝道:“小心暗器!”手中的剑不免缓了一瞬。
高手之争,胜负就在一瞬间。
箫人的箫就趁着这一瞬的凝滞,刺上冷血左侧肩井穴。
这一箫若刺进,冷血至少一臂不保。
可箫人的箫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冷血道:“为什么停手?”
箫人冷冷道:“我要的是一个全力以赴的对手。”
冷血道:“你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你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箫人微微一笑:“可我并不觉得可惜。因为我发现,冷血面上虽冷,心却是热的。冷血的血,只为他认为值得的人、该做的事而热。”
冷血一顿,叹道:“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杀你。”
箫人道:“可是你我都别无选择。”
“秋水长天”波光荡漾之处,一根牛毛细针断作两截。
逆水寒穿胸而过。
秦苦寒无法置信地望着胸口的冷冷剑锋,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扭曲的笑。
他双手抓住剑刃,用力向外一拔。
一腔浓血喷出。
血,是碧绿色的。
顾惜朝惊道:“血有毒!”
戚少商错身一避,持剑的手背上还是溅到了三两滴。
整只手立刻黑了,黑色不断沿着臂上的经脉向上蔓延。
秦苦寒阴冷而得意地狞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是他最后的一招:“长泓化碧”。
他的黑色外袍,经过了毒液七天七夜的浸泡,噬骨之毒,沾肤即入。
他的血喷出时,自然也沾上了衣上之毒。
而讽刺的是,忠臣之血,与恶人之血,竟都是碧色的。
顾惜朝缓缓走到箫人面前,一字一字道:“解、药!”
箫人道:“我凭什么要给?”
顾惜朝森然道:“凭你的命!”
箫人一瞥远处,道:“他们来了,比我想象中要快。”
顾惜朝与冷血一愣。
箫人借机凌空向后翻起,一招“细胸巧翻云”落在江边船上,指风一弹削断了系船的绳索。
木船立刻顺水漂出两三丈远。
顾惜朝一甩衣袖便要追去,冷血道:“已经追不上了。”
箫人立在船头望着他们,忽然笑道:“冷血,今日与你这一战令我很开心,可惜意犹未尽。不过无妨,今后还有机会的。另外告诉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不是箫人。”
冷血失声道:“你不是箫人?”
箫人一指那黑衣尸首:“他才是箫人。”
冷血道:“那么你是谁?”
船头之人甩开斗笠蓑衣,露出乌黑的长发与血一样鲜红的袍子。
红衣似血的年轻人带着飞扬的笑容睥睨的神色,道:“我才是真正的秦苦寒。‘鬼见愁’秦苦寒!”
他手一扬,一道绿光飞了过来。
冷血抄手接住,是那枝绿箫。
秦苦寒的声音清晰地隔空传来:“这是我佩带多年的翡翠洞箫,解药就在最后一个箫孔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血红的那一点已消失在水天交接之处。
冷血从箫孔里掏出颗白色药丸,递给戚少商。
顾惜朝一拦,道:“若是假的怎么办?”
冷血道:“以他的性子,不会是假药。”
戚少商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
顾惜朝怒道:“你也轻信一个敌手之言?”
戚少商微微一笑,道:“我信的,是冷血。”
顾惜朝冷笑一声:“好极了!一对难兄难弟!你们两个能活到今天,还真是奇迹!”
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眨眼间已至身后。
冷血转身:“二师兄,三师兄!”
铁手、追命与十九翻身下马。
冷血面色不改,眼中却有了浓浓暖意:“你们也来了。”
铁手道:“我们一回来,听十九说了事情始末,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本来是准备追着你们一路南下的,没想到在这碰面了。”
追命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尸首:“这家伙是谁?”
戚少商道:“箫人。”
追命惊道:“箫人?‘飞燕西来,借灵枝稍驻’‘一将功成万骨枯’‘此曲只应天上有’,他就是‘燕子’‘将军’之后排名第三的杀手‘箫人’?一剑毙命,我说戚老兄,你的剑法又精近了不少嘛!看来过不了多久,这江湖上便没有什么人是你九现神龙的对手了。”
戚少商也不答,只是低头苦笑。
顾惜朝狠狠瞪了他一眼。
“南下……”冷血突然猛醒,道:“糟了!我们中计了!”
顾惜朝也回过神,道:“是缓兵之计!缠斗半日,加之回城另寻船家的时间,凶手是要抢在我们之前杀了步千里。看来孔雀翎与铁血大牢越狱一案,确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不知凶手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竟抢先一步设下了埋伏……”
戚少商急道:“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动身!”
顾惜朝道:“你身受内伤,方才又中了毒……”
戚少商淡淡一笑:“你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么?狮子就算受到再大的打击,还是狮子!”
铁手欣慰地一拍他的肩,道:“走吧!”
9 明月千里故人心
戚少商一行人顺水扬帆,自河北经山东一路南下。愈是往南,愈觉得江风渐暖、陌上绿浓。
运河大部分水段不很湍急,在舟上的许多拂晓薄暮,满眼见云树蔼苍苍、烟流淡悠悠,景色宜人。却因各人心绪重重,几乎无暇顾及赏景。铁手忙着为戚少商疗伤;冷血常抱剑瞑目、一动不动地站上半天,名曰“练气”;顾惜朝一脸事不关己,整日钻研晚晴留下的医书,不时发发呆;十九总是缩在船舱里不出来。
可苦了追命,他素性活泛开朗、最是爱热闹,可如今连个谈天说笑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见十九清闲,想找他消磨下时间,进了船舱却见他蜷在衾枕中,怀里紧拢着个暖炉,犹自不解恨似的,将素白脸颊也贴在上面,口中喃喃不绝:“春寒料峭,犹似隆冬……”不觉又好笑又心疼,这才明白为什么铁手如此疼爱这个半路认来的弟弟。
一路平静,过了微山湖、骆马湖,便已至江南地界。渐渐人烟聚落,星罗棋布,常见几点白梅浮流水,黄梢新柳出城墙。过不了数日,那歌舞升平一片春的扬州,也近在眼前了。
眼见江南新绿、烟波浩淼,众人的心情也不觉柔和了许多。
正逢明月之夜,顾惜朝走上船头,负手而立。夜风中青衫微卷,早春花香若有若无,江心月影朦胧。他惬意浅笑,曼声吟道:“不知明夜波心月,船泊江南何处桥?”
身后忽然有人接口道:“江南温婉、钟灵秀气,连陈年花雕都是醇香甘爽、入口绵长。与漫天黄沙的塞北大漠截然不同。难怪古人要道‘游人只合江南老’。”
顾惜朝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摇摇头道:“江南虽好,却是笙歌夜舞的温柔乡红粉地,最是磨损一个人的雄心大志。若是待得久了,定又让人怀念起大漠的长河落日、千里平川、猎猎风旗;再好的花雕,也比不过一口下去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你不也是如此么?”
戚少商上前与他并肩而立,一身白衣胜雪,衣袂在晚风中翻卷如行云流水:“有时我觉得,你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还要多。”
顾惜朝微微笑道:“那是因为你是个老实人。你的心事,总是挂在脸上,连说谎掩饰,也显得言不由衷。”
戚少商道:“这有什么不好?君子坦荡荡。”
顾惜朝道:“所以君子命不长。”
话锋一冷,一时两人都缄默了。
过了许久,就在戚少商准备转身离去之时,顾惜朝忽然开口了:“戚少商,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那时为何要为我出剑相挡?我若死了,你那些兄弟朋友的仇也就得报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戚少商犹豫了一下,道:“见死不救,非侠义之道。”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顾惜朝猛地转过脸,一瞬不眨地逼视他:“说谎!”
戚少商的心,忽然就乱了。
千军万马当前依旧静影沉璧的心,忽然就乱作了半湖碎月、一江涟漪。
他不觉避开了那清亮而灼灼的目光:“之前你助我一臂之力,之后我还你一剑之情。”
顾惜朝缓缓地缓缓地倾身,一点一点拉近彼此间的距离,幽然道:“你终究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
戚少商听得他话语中六分失落、三分嗔怨,犹带一分若隐若现的凄迷,心中不由黯然苦闷。抬眼忽见一张清俊如月的面容近在毫厘,唇色丰润、鼻息微热,慌乱之下忙侧过脸道:“我、我出剑是因为不愿你死!……虽然寨毁人亡、仇深恨重的戚少商恨不得将你一剑穿心,但闻琴作舞、相约一醉的戚少商却不愿你死!”
戚少商一气说完,只觉紧攥的手心薄汗渗出,胸膛中搏动之声鼓噪不息。这句话,说得对是不对,那些含冤泉下之人是否会死不瞑目?可若不这样说,又是否能骗过他的眼睛与自己的心?他惶惑了……
不料听见一声低低的、抑制不住的笑。
他转眼,见顾惜朝玩味地挑眉:“你果然是个老实人。”
他恍然自己又受了戏弄,心中涌起愤怒与莫明的苦涩,冷冷拂袖调头便走。
一只手蓦地攫住了他的腕。
戚少商寒声道:“放手!”
顾惜朝道:“不放又怎的?你还能用逆水寒将我的手剁下来不成?”
戚少商猛然转身,眼中怒芒跳动:“顾惜朝!你不要欺人太甚!非逼我出手杀你么?”
顾惜朝狂妄恣肆地一笑:“你杀不了我。从前杀不了,如今更杀不了。你说过的,你不愿我死。”
戚少商厉声道:“我确实说过!但你要是得寸进尺,休怪我意变念转、起了杀心!”
顾惜朝一怔,缓缓松了手。
戚少商甩袖而去,却听得身后冷凝如月的声音,微茫却明晰、踌躇又淡定:“策马西风,浪迹天涯,弹剑作歌,抚琴弄影,登临舒怀,对饮一醉,闲来抱月听风,兴起仗剑江湖……人生得一知己,携手共游人间,惜朝今生只愿付一笑……”
戚少商微微仰首闭目,眉间摺出深深的痕迹,许久,方才开口,波澜不惊:“此身,早已非我所有,我须背负的,是家国危亡、江湖道义,是为我而死之人的千均重托,就算沉荷重负,也毫无怨悔。若是来世有缘相逢,你我间不再隔着血海深仇,将身心性命交付你手又有何足惜……奈何天意如刀,自我与红泪伤心一别,从此再无痴想……”
说罢头也不回,决然而去。——心中却惆怅自觉,有什么东西,就在这因果缘孽的纠结离散之间,再一次,失之交臂了……
顾惜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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