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尽管吩咐”
“什么都不要做,记得了!”
“属下记下了”谭鲁子有些诧异,但还是马上点头答应了。
一炷香后,朱见深带着十几个随行侍从密访灵济宫。
朱见深不想太大动静,所以带得随行的人并不多。他已经按捺不住心里那股火了,他想知道雨化田这只他饲养的鹰犬到底要玩什么鬼把戏,要什么给你什么,西厂这么跋扈我都不曾过问过你一句,如今敢和我使性子,今天我要是发现你装病,我就撤了你的西厂。其实,另一方面,他心里还有个无声的声音:“就当真这么恨我?”
当他看到雨化田那张脸的时候,朱见深心里突然就有些软了,那人面色灰白,嘴唇发青,穿着官袍虚弱的跪在自己面前,看起来那么卑微……
“太医,给雨督主看看是什么病。”朱见深唤来随行的太医。
把脉,片刻,老朽的御医跪地连连磕头:“回皇上,老臣无能,雨督主脉象十分混乱,我行医几十年未曾见过这等怪病。”
一旁的谭鲁子额很奇怪,督主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但是细想想督主武功出神入化,也许是用了内功改了自己的脉象。
朱见深皱眉,问道:“那……严重不严重?”
“回皇上的话,不认得的病不好说啊,不过雨督主年少力强,竟然体征混乱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妙。”
朱见深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对跪在脚边的人说道:“起来吧,没有外人,坐起来说话。”
“罪臣不敢。”
“你何罪之有?”
“但君之禄,分君之忧,皇上要的,化田不能给,这是……臣之罪。”
朱见深当然听得懂雨化田在说什么,朱见深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低声道:“雨化田,你不要太过分!”
“皇上息怒,但是臣……确实没有办法。”雨化田俯身跪拜。
“我看是把你惯坏了,你知道多少人现在上奏折要求裁了你的西厂!”
雨化田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些朦朦胧胧,道:“蒙皇上厚爱多年,臣已经知足,但臣已心力交瘁,望陛下开恩,撤掉西厂,准臣为我大明太祖……守皇陵,了却残生!”
……
朱见深没有想到,本来拿西厂来要挟雨化田的,结果那人自己先放弃了。
这些年朱见深给了雨化田很多权力,用权倾朝野来形容一点不过分,现如今要裁撤西厂,雨化田没了权利,就是个普通的宦官,他那么爱权力,就这么放弃了?难到真是心死了?
朱见深眉头深锁,冷冷冒出了一句:“你的马进良呢?”
雨化田身子抖了一下,叩首回道“在西厂大牢”
“朕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雨爱卿……不会反对吧”
“臣……不敢。”
西厂大牢
朱见深从来没来过这么阴森恐怖,血腥弥漫的地方,到处丢着骇人的刑具,牢笼里关着各种过了大刑的人,缺胳膊少腿的,浑身血肉模糊的,脸上被烙铁烫开花的,还有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人,用木棍从身上的腐肉里往外挑着蛆虫……朱见深几欲作呕。
雨化田伴着朱见深,关切说道:“这种地方不是皇上该来的,皇上……还是不要去吧。”
朱见深打定了主意要看看马进良何德何能,于是抬手打断雨化田的话,执意前行。
眼前一幕一幕,奇形怪状的人,鬼魅般恐怖的眼神和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朱见深隐隐觉得自己也许一直只看到了雨化田光鲜美好的一面,也许这无间地狱般的大牢,才是雨化田最真实的内心,也许那个人的心根本就不在高高的庙堂上,而是在这黑暗的炼狱里,也许自己拓手施舍的那些权力根本感动不了这个人,也许这人的心里只在意真正在陪伴他在无间地狱里同生共死的人……
大牢里没有窗,永不能见天日,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火把鬼火般忽明忽暗,牢房很多,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宽敞点的地方,守卫的几个番子正在喝酒,没料到督主突然来查看牢房,吓得放下酒坛、酒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其中一个眼尖的认出了雨化田陪同的人是朱见深,吓得捣蒜般磕头,颤声说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大牢里面炸开锅了,牢房里关着的各色犯人本来都被折磨得麻木了,听说皇上来,好多激动的拍打着门框栏杆,伸着手向前抓挠着:“皇上救我,我是冤枉的。”、“皇上我没有罪,他们刑讯逼供的……”“皇上……”
番子们抽出刀敲打着牢房的栏杆:“别喊了,别喊了,再喊就宰了你……”
“放肆,皇上面前休得无礼!”雨化田一声怒吼,气势骇人。
大明律例,皇帝面前所有人不可以亮出武器,否则按谋逆处死。
几个吓昏了头的番子立即收起兵器,战战兢兢的推倒一旁。
牢笼里的犯人们喊得更欢了……
雨化田缓步走到守卫喝酒的桌子前,伸手从袖子中拿出红色的小瓶子,在有酒的那些碗里,每个轻轻点入一些红色药粉,然后举起其中一晚,狠戾说道:“谁再喊我就喂他喝了这碗毒酒。”
大多数人害怕雨化田,立即收了声,还有几个不甘心的依旧再喊,雨化田挑了一个喊得声音最大的,伸手拍断一根栏杆,扯出那人的头,一碗毒酒强按着喂了下去……,随行的番子也拿起酒碗走到牢里强行按了几个人的头灌下毒酒……
不需片刻,喝下毒酒的几个犯人捂着喉咙,言语不清的说了几句,便嘴角挂血,倒地一命呜呼。
雨化田丢掉酒碗,转身朝朱见深轻轻施礼:“皇上,安静了。”朱见深看着波澜不惊的雨化田第一次明白了杀人不眨眼这个词有多恐怖。
再走几步,番子打开牢房,朱见深、雨化田进了马进良的牢房。
马进良身上的鞭抽的累累伤痕迹犹在,衣服也破了很多,此刻正盘腿坐在牢房的稻草上。
“马进良,见到皇上还不下跪。”雨化田冷冷的说道。
马进良缓缓睁开眼,看着雨化田的眼睛,然后起身叩拜,态度不卑不吭。
“你就是那个马进良?”朱见深很好奇,伸出手去掀马进良的面具。
马进良扭脸躲开,淡然道:“罪臣面目狰狞,不想惊扰了皇上。”
马进良的闪躲,让朱见深心里很不爽,他看着眼前跪着这个人,一声冷笑:“看来还当真不怕死。”说话间转头抽出雨化田的三玄凝雪剑,指着马进良的喉咙,道:“摘下来。”
马进良一动不动,目光低沉,仿佛没有听见。
朱见深看着马进良,突然转手把剑指向雨化田的脖子,马进良的眼神闪了一下,随着剑转移了视线。
“摘下来”朱见深手上用力,剑尖戳进了雨化田的脖子,雨化田不躲不闪,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马进良的眼睛,深不可测,血顺着三玄凝雪剑的放血的花纹槽流了下来……
马进良立即抬起双手,解开面罩,看着雨化田,缓缓摘了下来……
朱见深一丝苦笑,自言自语:“果真是这样”,缓缓放下剑,挥手屏退身旁的人,朱见深走近雨化田,几分痛楚的说道:“你不是说他只是你的贴身侍卫,并没有其他的感情么?欺君是死罪,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说罢挥剑刺向马进良,马进良并不想闪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剑尖在离马进良鼻子一寸距离远的地方被雨化田双指捏住,
流着血的雨化田,缓缓跪在朱见深脚边,抬头道:“马进良自小和我长大,是我家人,辜负皇恩的不过化田一人,化田愿一死求皇上绕他一命。”
说话间,雨化田隔着栏杆拿到外边桌子上一碗刚刚下了毒药的酒,眼里含泪恳求:“皇上的恩赐,化田来生再报。”
“慢”朱见深大吼,就在朱见深大吼的同时,马进良的动作更快,碗还没到雨化田的唇边,便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朱见深、雨化田皆一脸惊诧,倒是雨化田片刻反应过来,扑过去抓住马进良的衣领子:“进良,进良,你个傻子,谁让你喝的,给我吐出来”。
马进良觉得毒酒下肚,身体瞬间就烧了起来,喉咙很紧,他望着雨化田笑着挤出一句话:“我说过的誓言都做到了,”喉咙便喘不上气,说不出来,意识模糊里,听见那人撕心裂肺的叫着“进良、进良”,觉得这辈子终结的时刻是在他身边,好像也不算很糟……
马进良嘴角挂着血,不动了,身旁是失了神的雨化田……
朱见深本以为人人都是求活的,只要雨化田或者马进良一个人怕死软下来,事情都有转机,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快,怎么就死了呢。
朱见深快步走出牢房,他不想再看眼前的场面,他觉得自己败了,大败特败……朱见深朝身后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我知道现在无论什么都不能留住你了,准你心愿,去金陵守墓吧,西厂就此裁撤!”
说罢,那人大踏步的离开西厂大牢,身后是紧紧抱着马进良尸身的雨化田,眼神涣散,一口血喷出,倒在马进良身上。
(十一)情终场散
朱见深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雨化田,走吧走吧,在身边看得见徒增烦恼,留不住心的人无用,裁撤了西厂,也省得其他的人再打西厂督主位子的主意,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第二天早朝,西厂裁撤、雨化田被贬至金陵守墓的圣旨正式宣布,朝堂上人人拍手称赞,吾皇圣明、决断非凡的颂德之声哗然间充满太和殿,朱见深努力保持着微笑,着看着满朝的文武百官,这些人心底的高兴雀跃似乎无法掩盖,洋溢在脸上,西厂这些年就像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柄随时会砍下的剑,“今夜平安过,明早不知头落在谁家”这是西厂给每个人留下的恐怖念想,西厂就是一张无形的网,网住朝堂上每个人,你可以飞,但是你飞不出这张网,想动你的时候,只需轻轻伸手一捉,拿到往外是杀是剐完全西厂说得算。
朱见深在笑,笑得很牵强,你们满意了……
撤掉西厂,贬走那个人,换来满朝文武的满意,朕自己的那点不甘心也许不算什么,为人君者,成大事必有所失,失了一个人,换来更多的人心,道理残忍点,这算是值了吧?朱见深这样想着……
只是那个人走了,唯一一个年少相伴同龄玩伴,伙伴,知己走了……
退朝,朱见深觉得宫廷里空空荡荡,明明只少了一个人,却好像少了很多,自此,朱见深消沉了很多,常常推脱不再上朝,在烟氲气霾的逍遥香里寻找些许迷幻,在道士们神神叨叨的法术和一颗颗或金或红的药丸里获得安慰。
灵济宫
那夜皇上甩手离开西厂大牢,本来被摒退在外谭鲁子继学勇等人并不知晓牢房内发生了什么事,待朱见深面色难看的离开,几个档头便冲了进来,雨化田已经倒在马进良的尸首上,面如铅色……
谭鲁子扶住雨化田,急切问道:“督主?”再看马进良躺在地上,喊道:“马大哥……”伸手去探马进良鼻息,已经气息全无,再摸颈部大动脉,丝毫没有脉搏,一向热血热心的汉子,此刻尸身越来越冷……谭鲁子抬起头朝几个档头摇摇头,那意思是“没救了。”
继学勇等人赶来伸手扶起雨化田,将他靠在自己身前,雨化田的眼睛一直定着马进良,嘴里虚弱的说道:“别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