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这种东西啊……都是只有死人才会拥有的虚名。
与成为死的英雄相比,迪斯马斯克更想好好地活着,有力地活着——而不是像个白痴一样,光看着被敌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同伴,自己却无能为力……
米诺斯积压了243年的怒火彻底爆发,然而雅柏菲卡早已死去,他只能将这样的怒火倾斜于与雅柏菲卡面容相似的阿布罗狄身上。
“我要你记住你对我的不敬!”他歇斯底里地狂笑,“我要你付出十倍的代价来洗刷243年前我所受到的耻辱!雅柏菲卡!我要你用全身的鲜血来领悟‘后悔’这个词!”
这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将语言付诸行动,他的每一根丝线都在极尽所能地伤害阿布罗狄的身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令阿布罗狄迸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每一声叫喊都如铁针般狠狠扎着迪斯马斯克的心口,一下又一下……
……
“逃走,快逃走!活下去……”
“活着……”
“快走……”
……
似曾相识的声音,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呢……
不太好的回忆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这感觉太糟了……
阿布罗狄的声音逐渐降低,最后只剩下一两丝若有若无的□……
很轻微,却仍然撞击着迪斯马斯克的鼓膜。
就像那时候一样……
“住手……”
被缠住的四肢拼尽全力想要回复到原有的状态,即便知道那是徒劳,也不得不为之一博。
他也有想保护的东西,哪怕在强大的对手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
“我叫你住手!你这没脑子的死变态!混帐东西……”他把能够想到的所有肮脏的词汇统统用到了米诺斯的头上。
只是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迪斯马斯克悲哀地想,他从来没指望过自己成为什么英雄,但此时此刻,他宁愿做一个死掉的英雄,也不想让阿布罗狄变成一具尸体。
他的所有努力总算换来米诺斯的回头一瞥,只是一瞥而已。
“啊,你流泪了。”米诺斯说,“是为朋友而难过,还是仅仅嘲笑自己的弱小?”
迪斯马斯克一愣,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被这么一提醒,脸颊上似乎的确挂着湿漉漉的水滴——之前他还以为那是玫瑰上所沾着的露水。
“不过没有关系……”米诺斯立刻换了张面孔,温和地说,“我保证,很快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迪斯马斯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何曾相似的话。
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喷涌而出,明明已经封存了那么久……
六岁时候的事了。
人人皆知,意大利是黑手党的故乡。
六岁以前的时光,他都活在黑暗里。得罪了黑手党的父亲,带着妻子和儿子藏在最混乱的街区中,每一次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地观望周围会不会有人用枪抵住自己的脑袋……
暗无天日的生活,哪怕烈日当空,幼小的他也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但好歹,生存得再如何恶劣,他还有那么一双亲人在。
这双亲人即使生活得再糟糕,也要努力提供给自己最安全的环境……然而,六岁的小屁孩正是只知索取的年纪,当他对回报这个词有所领悟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的父亲被一枪爆头,红白的液体溅满了他们小小的家;
他的母亲尖叫着被一个又一个衣冠楚楚的混蛋骑在身下……
在痛苦的喘息声中,她奋力挣扎着对她的孩子高声喊叫:
“逃走,快逃走!活下去……”
“活着……”
“快走!”
为此回应的只有一颗子弹,令她的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温柔的母亲,慈爱的母亲,伟大的母亲……
——死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命被捏在大人手中……
谁叫他如此弱小呢?
他扑向那群恶棍,只换来一顿嘲笑。
他们说:“小鬼,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这句话之后,满目的鲜血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眼睁睁地望着阿布罗狄的血染红了无色的傀儡线,记忆中的一幕幕与之重叠。
六岁的孩子第一次燃起自己的小宇宙,他稚嫩的双手微微发颤,手中的利刃淌着血。
人的皮肉如此脆弱,只要像这样割开一道口子,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恶徒转眼就成了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
如果这是梦的话,杀死恶棍之后,就让母亲醒来吧!他呆立了很久,如此祈祷,等来的却是一个老头。
“孩子,”名为史昂的老头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
有种神经质的笑声,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米诺斯停下了对阿布罗狄的最后一击,他困惑地回过头去。
疯子迪斯马斯克,正用毕生的力气大笑,无法停歇,不带一丝愉悦,他就只是在笑着。
不如说是在疯狂地嘲笑自己的无能,甚或是发泄心中的绝望。
“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米诺斯摇摇头,评论道,“不值一战,毫不美丽……”他厌恶地抬起手指:“你的笑声太吵了,我就用配得上你的方式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傀儡线卷起一根铁棒,尖锐的顶端对准了迪斯马斯克的心脏。
“永别了,懦弱的人。”米诺斯放下了手指。
尖锐的利器便被高速射向了目标……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根铁棒当地一声弹了回去,落回了地面。
“这是……巨蟹座的黄金圣衣?”米诺斯惊讶道。
那座金灿灿的铠甲,不知从何处飞来,就这样稳稳地挡在了迪斯马斯克身前!
第八章、
六岁的时候刚到圣域,还搞不清状况。他只能从教皇的眼中看到他对他的希望,然后逐渐变为深深的失望。
他从那眼神中领悟到了错误的东西。因为弱小才会渴求强大,不被承认,就无法生存!
他不想继续弱小下去了。
有一天,史昂与他说:“还记得我最初带你来圣域时我问你的话吗?”
他摇摇头,他不记得了。
然后,教皇便背过身去,留下一句轻轻的叹息:“真是……一点也不像……”
在与教皇短短四年的相处中,他常常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无形中,嵌入了巨蟹宫的一砖一瓦,那件圣衣也被赋予了同样名字的意志……
马尼戈特,是前任教皇史昂的师兄,死于243年前的圣战,一位敢于与神同归于尽的英雄。
又是英雄。
不用解释,这个孩子也明白,自己一定长得和那个英雄很像。然而除了长相以外,就没有一处相同的地方了。
一开始还是单纯的崇拜,因崇拜而追随英雄的步伐……可是,死人的高度是活人所无法企及的,当他发觉这一点时,失落令他对那个名字渐渐反感起来。
他从没见过马尼戈特,也不可能去厌恶一个未曾谋面的死人,他仅仅是厌恶将他人的标签贴到自己身上而已!
再从教皇口中听到那名字时,这孩子都会骄傲地回敬他:“嘿,我的名字是迪斯马斯克!”
他无所顾忌地直视教皇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不禁得意地想:这真是个好名字。
于是,这么一叫就叫了十多年,六岁前父母所赐予的名字倒是记不太清了。
直至新旧交替,阴谋者篡夺了教皇的地位,教皇面具下的容颜换了一张,他迪斯马斯克的大名也没有变过。
不同的小宇宙、不同的处事风格……虽然小心翼翼,在不经意间还是会露出些许的马脚。
有一夜无人的时候,迪斯马斯克窜进教皇厅,然后嚣张地指着假教皇:“喂,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与教皇略有不同的声音从面具后响起,撒加说:“可以。”他坦然地缓缓摘下了面具,然后问:“那么,你的呢?”
迪斯马斯克一愣。
“你的面具,想掩藏的是什么?”
……
“即使圣衣来到你身边也无济于事了,巨蟹座,”米诺斯鄙夷地说道,“在我的裁决之下,你没有穿上圣衣的时间!”
——如果英雄的意志真的附于圣衣之上的话,前代的圣斗士啊,请至少分出那么一些力量……
“我的傀儡线,不仅能控制人的动作,也能控制人的表情。无处可逃的人临死前惊恐的脸,那种捏于我手中的绝望和痛苦,是最高的艺术品。”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传说中的英雄的力量……
米诺斯又动了动手指,这一回,迪斯马斯克的脖子被丝线狠狠地勒紧。
他快要死了,阿布罗狄也快死了,但他圣衣明明就在他面前……
弱小、无能,成长了这些年,却还是跟六岁时毫无二致。
为什么!怒火冲上头顶却要受制于人!
可恶。
可恶……
可恶!
张大着嘴,向高空无声的怒骂,所有的声音只能哽在喉中;悲愤在胸中回荡,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这一刻,喷薄欲出……
刹那间,就在一个将死的人的身上闪现起动人的金色光芒。
雅典娜的圣斗士,那无所畏惧的小宇宙,再一次燃起了!
“恩?”米诺斯的动作滞了一滞,只是一瞬,却已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巨蟹座的黄金圣衣蓦地分解,四散开切断了所有封锁行动的傀儡线。
他的祈愿被圣衣听到了,英雄的意志同样传达给了他。
切断丝线的圣衣组件拼合成了一个完整人体,在圣衣嗡嗡作响的鸣动声中,迪斯马斯克似乎看到了两百多年前,圣衣中那个半透明的人影。
一头蓝色的短发,狂傲不羁的笑容……
——那张脸,真的和自己很像。
……
撒加问: “你的面具,想掩藏的是什么?”
……
“不要小看我这样的人!”迪斯马斯克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虽然既软弱又自私,可也还是在努力地活下去!如果光看着什么狗屁过去而静止不动的话,将来的事也无法好好地抓住了!我从六岁开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从来不许我后悔,哪怕明知道那是错的!”
一层层面具压抑着最初的想法,不得不慢慢拨开。
他原以为,对他来说,价值是最重要的。
巨蟹宫里无数张扭曲的脸,他们的主人早已死去、腐烂,唯有这些脸孔,还被留在世间,确立些自己存在的价值。
它们的价值,奠定了迪斯马斯克的价值,只有活在死人中,他才能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生存感。
可是,为什么呢?这样的存在感,究竟是为了谁?
迪斯马斯克倔强地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不要小看本大爷!就算没有了圣衣庇护,我也还有我这个身体:我的双拳和我的双腿!”
他们是拳击长空,腿裂大地的圣斗士,他们的意志坚不可摧——只有这一刻,迪斯马斯克才能真正忆起史昂老头子刚找到他时问他的话:孩子,你有愿望吗?
——我只想保护值得保护的人。
毫不做作,如此鲜活的真实感。
那颗纯粹的心,一直都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着!
第九章、
风声交汇与此,蓝色的短发愈发张狂地随风飞舞。
迪斯马斯克站在他的圣衣旁,直至此时,他终于能与传说中的英雄并肩而立。
相同的意志,相同的高度,名为死亡面具的青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