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的土地底价收购机会,是一步诱饵。
征纪警惕性极高,普通地散播消息,对方是很难上钩的。赤司选择了由青峰作为切入点,通过伊藤家迂回著完成了讯息的传达,可谓一箭双雕。
不出预料,伊藤家拿到了情报,小心翼翼保护著消息不被泄露,同时也找到了征纪作为合夥人。两边一起私下与地方官员取得联络後,完成了土地的收购。一切看上去都很美满。那块地皮属於沿海区域,人口也不密集,构建了交通枢纽带後简直是天生的贸易区。开发规划一出,愿意入驻的企业数目众多,更是给作为开发者的“海中”吃了颗定心丸。
接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取得政府赋予的开发权,为了更多利润,“海中”不惜血本,日夜兼程地派遣人员开始作业,同时,召开发布会与更多企业达成合作意向。
除了神明,谁会预知到核电站事故?
当年俄罗斯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附近几个大省都遭受了惨烈的打击。五十年过去,曾经被核辐射波及到的土地依旧是焦黑一片,随便捧起一点泥土都可以闻到糜烂的味道。为了降低辐射的危害,俄罗斯建设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遭遇核污染的区域永远地隔离起来。
没人知道那里什麽时候才会重见天日。
在收到消息前,赤司征纪几乎已经碰到了胜利女神的衣摆──继承人的地位,“海中”的发达,他享受著众星捧月的喜悦,几乎要飘飘然了。不过一个短信,他就从天堂摔下了地狱。
反转,将军。
“征十郎!”奈奈顾不得端庄的形象了,小跑著过来。“真的是……奇迹……”
“我说过的,胜利不会背叛我。”赤司笑著亲了亲黑子的面颊,两人一道走出发布会的大厅,将乱作一团的人们远远抛在了身後。
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名为“天命”的神明在操纵呢?
如果不是伊藤家派三眼厉鬼追杀他们,赤司就不会拥有看透一切的“天帝之眼”;
如果不是有“天帝之眼”预言的能力,这出漂亮的逆转局就不可能达成。
正所谓因果轮回,天道恒在。
某种角度说,赤司的确是不废一兵一卒,完美的胜利。
低价地皮本来就会对外招标,也一定会有地产商在其之上进行开发作业,这场天灾人祸势必会拖垮两个企业:土地收购人和开发商。而赤司做的,仅仅是让这两个倒霉的名额落到仇家身上而已。
※
伊藤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
当初为了凑齐钱款,他们找东京中央银行进行了抵押贷款。事故发生後,经贸中心的美梦彻底破灭。银行断定这笔贷款收回的可能性为零,当即翻脸,将用於抵押的不动产悉数收缴。余下的财产已经不多,族人为了自保,各自为政,拼命想办法与伊藤本家撇清关系。一来二去,偌大的伊藤家竟在几天内分崩离析。
人心惶惶之时,本家又不明缘由地发生了一起大火,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写照。
古宅多是木质结构,大火根本扑不灭。火舌烧了三天三夜,将伊藤家的一切都吞没了──宅院也好,写满诅咒符文的典籍也好,还有那些个不为人知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宠物”。
警方调查过起火的缘由,只可惜火势太大,什麽都烧尽了,最後只得出了个“意外失火”的结论,草草盖棺。
现在,某个小公寓内,悠翔光著脚丫子,手里抱著一大块哈密瓜。“老爸,这样真的好吗?如果不是我在书房附近玩烟花,可能就不会失火了……”悠翔愁眉苦脸地说,总觉得很有负罪感。
青峰盘腿坐在地上,随手又切了一大块哈密瓜往後一扔,被小黑皮熟练地接住。
“那个地方还是烧了好。”他揉揉儿子的头发,“这样就再没人会伤害你喜欢的那个蓝发‘姐姐’了。”
失火那天,空气干燥,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
整个伊藤家人心不安,包括女仆们在内,人人都在心里打著小算盘,也就没人注意到悠翔小少爷在书房旁玩烟花的事。青峰倒是发觉了儿子的行为,却没有出声,环著双臂在一边冷眼旁观。一朵烟花被风吹著落到书房,成为引爆火势的导火线。事发的时候,青峰一把将儿子抗在肩上,悄无声息地离开。
火灾成为压倒伊藤家的最後一根稻草。家主,也就是伊藤静的父亲,第二天不堪重负开枪自杀。偌大的家族葬送在他手上,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夜间,父亲死了,家族毁了。
伊藤变得有些恍惚,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她找到青峰的时候,男人正穿著裤衩,爷俩一起打极品飞车。
“大辉君,我什麽都没有了,”两行泪从眼角滴落下来,弄花了脸上的妆容,“我什麽都没有了……”小黑皮对生母有著本能的恐惧,跐溜一下就逃到了老爸的身後。青峰又打了几分锺电动,通关後才缓缓站了起来。
“一无所有的感觉如何?”他低声问。
“很痛苦,很绝望……”女子颤抖著回答。她想扑到男人怀里,对方却後退了一步,不著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是不是感觉世界一丝色彩也没有?连阳光都是惨白的,照在身上只觉得发冷。”
“是不是看到卡车只想一头撞上去,死也好过这样浑浑噩噩的活著?”
“是不是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一口水都恨不得吐出来?”
青峰的话犹如刀刃,切开了女人心里尚未结痂的伤口。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别说了!”
“知道为什麽我这麽清楚吗?因为阿哲死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青峰平静地看著蜷缩成一团的女子,“他是我的影子,我的搭档,我的恋人,你杀了他,我就什麽都没有了。”
“你知道?……你恨我……那你杀了我吧……”伊藤梦呓般说道。
如果死了就可以见到父亲,还可以见到叔叔,死又有什麽不好?
她祈求地望著青峰,拉著他的裤腿。
“如果杀你不犯法,我十几年前就动手了。”青峰招呼儿子过来继续打游戏,“没别的事的话,你走吧。”
“你不复仇?我害死了你的恋人啊!我找征纪哥哥,拜托他雇卡车撞死黑子哲也。我知道他们幼稚园那天要出去玩,我装作卖气球的接近他们,让他靠近马路,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我还特别嘱咐了卡车司机,让他多碾压那个人几次,多碾一次,我就多付一百万……”
青峰手臂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撕烂女人那张涂满了口红的嘴。这时,手背传来一股温暖,低头一看,原来是儿子怯怯地在拉他的手。青峰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这口气吐得很慢,仿佛吐出的不仅仅是一口气,更是十多年来压抑的憎恨。
“你走吧,离婚的话我随时奉陪。除了儿子,我什麽都不要。”青峰将女人推出家门。
“为什麽不杀我?”伊藤呆呆地问。
青峰握紧了拳头,声音因忍耐而沙哑,“这是阿哲的意愿。”
前几天他去见了黑子。
那人和记忆里没有太大差别,依旧个头纤细,皮肤很白,清秀的五官一如既往,只是眉宇间多了分淡然。他们像老友重逢一样,说了些琐碎的话题。黑子笑著说“青峰君你眉心的量角器更严重了”,又调侃他“也更黑了,晚上儿子看得见你吗?”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青峰告诉他当年的车祸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的时候,黑子连肇事者是谁都没有问,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那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希望青峰君可以跟悠翔一起,开开心心的,不要被复仇给蒙蔽了眼,连幸福都看不到了。”
※
伊藤走在大街上,忽然状似疯癫地跑上马路,“哈哈……你们来撞我啊……来从我身上碾过去……来啊……来啊……”司机们感到莫名其妙,又有点害怕。一辆辆车排成长队,小心翼翼从女人身边绕开,生怕碰到了她一片衣角。
闻讯而来的警部们将她送去了医院,经过多方诊断,医生判断她是家族败落打击过大,送去了精神病院。她会在雪白的医院里,被人小心翼翼“呵护”著度过余生。
※
“海中”从一个人人称羡的企业,一夜间变得债务缠身。
“幸好我早有准备,叶山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赤司征纪对身旁的部下说。
事发後,他以最快的速度宣布“海中”的破产,自己则准备了去马来西亚的飞机,打算远走高飞。
狡兔三窟,他在马来西亚的旅游区匿名买了不少房产。公司破产後会有无数债主追在他身後,但房产却是他用伪造身份置办的,不管那些人怎麽追查,也查不到马来西亚去。
有了这些不动产,他早晚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征纪少爷,祝您一路顺风!”叶山小太郎笑著冲他鞠躬。
经过漫长的飞行,赤司征纪终於踏上了马来西亚的土地。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因非法入境被关进了牢房。牢房不比旅馆或者饭店。别说舒服的床铺,就连水都是冰的,直接从自来水管倒出来,上头还飘著水管里的水垢。
大少爷什麽时候遭遇过这种待遇,不过三天,已经灰头土脸变了个人。当他终於被带出去听候审讯,几乎是咆哮著嘶吼:“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投资移民……”
“您的投资已经视为公司财产回收了,现在全部拿回去抵‘海中’的债务。”熟悉的声音传来,叶山笑眯眯的,两颗小虎牙闪闪发亮,无辜又可爱。
“你居然出卖你的主子……”赤司征纪眼底布满血丝,“明明只是一条狗……!”
“真遗憾,我效忠的从来都不是你呢。”犹如一道惊雷在征纪脑海里炸裂,一瞬间,他什麽都明白了。
“真是好局。”
放下诱饵,一步步诱导,杀招逆转,最後一击毙命。
是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一无所有。
他的罪名很多:逃避金融债,用虚假身份置办不动产,非法入境……当他听到“终身监禁”的判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赤司征纪微笑著戴上了镣铐,表现得从容不迫。
经过叶山的时候,他突然挣脱开身後的警部,趴到铁栏杆上,“别高兴得太早,这局是他赤司征十郎赢了,但是记住了,他活不过20岁!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命中注定了短寿!”
赤司征纪笑得张狂,“最後赢的还是我!”
※
位於东京的公寓里,黑子欣喜地望著阳台上盛开的蓝色花朵,“紫阳花开了呢。”天空色的花苞映著他清秀的容颜,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赤司随手摘下一朵紫阳花,花径有些刺。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赤司却不以为然,把花插在黑子发间,“很好看。”
“花不是用来折的。”黑子将花从发间拿下来,“待会儿我会把它插回泥土里。”
“哲也怎麽就不懂浪漫呢?”
“对一个男人谈什麽浪漫……比起花,送我一杯香草奶昔我更高兴。”
“你会喝坏肚子的。”
“没关系,我是鬼。”
赤司笑著抱住怀里的人,闭眼享受著冰蓝色发丝间淡淡的香草味道。他很喜欢这个姿势,仿佛可以相拥到天荒地老。
“征君,你的手流血了?”无意间瞥见男人手指的异样,黑子问。
“……”赤司松开黑子,“一点点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