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向日租界警察厅报案。”白九棠一举拧灭了烟蒂,“给这些酒囊饭袋找点事情做,看他们能查到什么地步吧。”
老何蹙眉斟酌了一番,显得颇为担心,“我觉得这计划有些不妥不管怎么说,人是在我们手里出的事,即便报官也不能脱清干系,反倒有欲盖弥彰的嫌疑,您看要不要再合计合计?”
“不用了,就这么办”白九棠带着几分刚愎自用的劲儿,用七个字结束了这次会议。
……
再一次来到曙街,依旧灯红酒绿,一派奢靡。
再一次来到大和舍,依旧胭脂香粉,繁花似锦。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福宝充当向导,女人们突然矜持起来,仅隔着一道屏风好奇的张望,无人上前投怀送抱。
偌大的场面不见院娘出面张罗,似乎赚不赚钱都无可无不可,不过楼上的喧嚣又否定了这一谬论,证明了这里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白九棠发现贸贸然前往未免唐突,至少应该带上福宝来开路。但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也只好想个法子出来,打开这个无人问津的瓮。
权衡一番,心生一计,偏头向永仁扬了扬下颚,示意他钻进屏风后面,到女人堆里去捣腾捣腾。
别看永仁浮夸,那脑袋瓜还真是够用,立刻领会了其意,拽上神手一道,双双奔屏风走去。
霎时之间,娇斥和尖叫炸开了锅,隐隐见得永仁两臂大开窝进了女人们休憩的沙发中,相隔毫厘,神手也加入了进去。
老何看了看状况,渐渐明白了过来,左右支了个眼色,让兄弟们依样画葫芦,统统都上。
继而衬着他们的背影以及那沸水一般翻腾的声浪,凑近了当家的那硬朗的脸庞,沉痛的咕哝了一句,“大哥,您可得帮我保密,不然回了上海我铁定得死在锅铲下……”说罢,也冲着那道屏风走了过去。
白九棠闻言忍俊不禁,两手抽出大衣的衣兜,好整以暇的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了紫杉木的椅子上,隔着那道绸纱屏风,朦朦胧胧的观看热闹。
那要命的尖叫声逐渐演变成了打情骂俏的笑闹,一幅活色生香的春景动画,在门厅处展开了卷轴,路人无不为之侧目,只怕舍内也沉寂不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个身穿和服的老女人慢吞吞的从二楼走了下来。见得门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悠闲的年轻男子,斜压的礼帽为他的脸部带来了大片阴影,但嘴角那兴致盎然的笑却是一眼便能看到。
在他对面的屏风后,正在上演风光无限的人间春色,男人左拥右抱,女人高声浪笑。而他则单手支头,隔着屏风观看真人秀。
这老女人微微皱了眉头,转即换上一副僵直的表情,来到了那“看戏”的男人身边,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抱歉打扰了您好请问……是谁介绍您光顾大和舍的?”
白九棠一早瞥到楼上来人了,却故意不予理会,这时候更有几分爱理不理的意味,望着屏风懒洋洋答道:“刘琨煜”
“噢?”那边厢抬眼看了看他,紧绷的面部线条松弛了下来,“原来如此怪我们招呼不周,请多多包涵”说罢,再度鞠了个躬,埋着头说道:“楼上还有三间上房,我这就领您上去”
“不必了”白九棠终于扭头看向了那老妪,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来找山口奈美的,不知她现在有没有空?”
“您找奈美小姐?”东洋老女人抬起头来,眼神警惕,“请问……您有什么要事吗?”
这种说法甚为奇怪,到伎院来找一个雏伎能有什么要事?
白九棠撇开嘴角一笑,站起了身来,朝老妪说道:“告诉她我姓白,她应该还记得我们之间有笔交易尚未完成。”
那边厢犹豫了一会儿,鞠躬说道:“好的容我通报一下,请稍等。”随后便哒哒哒的踩着木屐上楼去了。
眼看着当家的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屏风后的兄弟们收敛了起来,但仍是维持着原样,未敢即刻撤兵走人。
听得聒噪趋于平静,白九棠心知兄弟们自有分寸,便安心坐了下来,等着那位小先生露面。
这一次,山口奈美恐怕不止从东京出发,而是从更偏远的大阪启程,愣是整整耗费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磨磨蹭蹭的出现在楼梯口。
想到外面那群受冻的兄弟,白九棠的脸色已然有些阴沉,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做出倾慕的样子,以期演好这场戏,将其顺利的带离,在这种别扭的心态下,那炙热的目光和yin逸的表情,便显得有几分诡秘。
有了上次的一面之缘,奈美的盛装出场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左右相携老妪也成了意料之中的事,唯一的新情况是发现她身边的其中一个老妪,有权利接待客人以及安排会面。
能在伎院里负责接待的女人,即便不是院娘也是有权的娘姨,看样子那老妪在大和舍的地位颇高,然而她待在奈美身边时,却恭敬得有如保姆一名。
山口奈美不算非常漂亮,而是非常具有民族性。
大小适中的眼眶,睫毛下垂的单眼皮,饱满的额头,平滑的脸颊,端正的悬胆鼻,小巧的樱桃口,看似温吞的性子,反应慢半拍的日式矜持。
她携着一袭盛装,来到了白九棠身前,深深鞠了一躬,低着头说道:“您好,白老板,真没想到会这么快跟您见面”
“是么?可我一早就想到了。”白九棠一板一眼的欠身回礼。
“为什么……”奈美直起身来,偷瞥了他一眼,那份好奇令她更显稚嫩,而那一股不容小觑的能量,仍旧如影随形令她神秘。
白九棠埋下头来,抓住了她的眼神,启口轻语:“因为你想要很多钱,而我则想要一夜*愉,这桩交易很公平。在我的概念里,但凡公平交易,没有不做的道理”
兴许是两人头挤头隔得太近,奈美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在她身后的老妪不约而同的咳嗽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示意何事?
白九棠扫了两个欧巴桑一眼,及时退开了身子,两手抄兜、出言问道:“你们这里开…苞得花多少钱?”
一语落定,一片寂静。
两位老妪不肯做声,山口奈美持续沉寂,白九棠等了十来秒,不耐的再问了一次,“没听明白?我说的是给清官人开…苞这生意你们不做么?”
并着他的催问,两名老妪准备出言推脱,不想被两眼盯着地面的奈美抢白道:“两千个大洋。”
好一声“两千个大洋”,好一个漫天要价的姑娘。
白九棠愣了一愣,不可置信的眯起了眼睛,“当初我给我太太开…苞的时候,两百个大洋已经是天价了,你居然要价两千个大洋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特别吗”
那边厢擦着很厚的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只是将脑袋垂得更低,轻声回应道:“我说过我会为此得到很大一笔钱,但我并没吹嘘过自己有什么特别,如果您觉得不值,可以选择放弃我,另寻交易对象。”
屏风后面完全安静了下来,一众兄弟在听得两千个大洋的要价时,便万分诧异的推开了怀中的肉弹,纷纷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观望事态。
管账那位兄弟更是顾不上避讳,一举冲到了外面来,一手捂着揣银票的口袋,一心祈祷当家的千万别应承下来。
白九棠一脸玩味的坐下了身,展开虎口摩挲着下巴,一张脸皮笑肉不笑,一双眼阴沉而危险,稍事握拳支起脑袋,冲永仁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钱”
山口奈美猛然抬眼,一副始料未及的样子,永仁则错愕不堪,面带账房先生的财迷相。
白九棠料到天价背后藏着让人知难而退的含义,原本以为奈美多半会反悔,尚想出言将她一军,不曾想那边厢迅速恢复了平静,躬身说了一句:“既然这样,我要准备一下,请在楼下稍候片刻。”
如此反应倒令白九棠有些意外,他稍稍一顿,悠然驳回了她的请求,“我不喜欢在伎院过夜,你得跟我出场去,费用嘛……两千个大洋照给,另外再加一百个大洋,算做包夜。明晨一早,我会让人送你回来。”
番外 『第157话』血溅月夜
『第157话』血溅月夜
清官人出局,理应慎重对待,有些小先生出局,得带上两个阿姐一个下手,一是以示隆重;二是伎院监视先生的一种手段。
山口奈美出局可谓超乎寻常,既未带阿姐也未带下手,而是带了三名凶神恶煞的东洋浪人一同上路。
在白某人眼里这不足为奇,因为他本来就对她的身份大为怀疑;同时,也不足畏惧,因为就算那三名东洋浪人有十八般武艺也不够单超游戏一场的。
除宁安和鬼谱之外,其余人被安排在大和舍喝花酒,说好了天色发亮才许离开。
白九棠携着绝对的笃定,坐上了为首的一辆人力车,身后跟着宁安坐的车,身旁是鬼谱步行相随。
山口奈美坐的人力车在宁安的后面,三名东洋浪人从旁步行,将人力车半包围在里面。
看这架势,这东洋小先生绝非寻常伎女,宁祥和鬼谱纷纷感到这桩绑人的计划靠谱。虽然思路要比当家的慢一步,但好歹是赶上来了。
通过刘琨煜的一系列表现来看,他同日本人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即便山口奈美与季十一的失踪没有直接关系,但她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倘若能将她控制在手里,便不乏为一张牵制的好牌。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情况不是这样的,那也没什么损失,将人放了便是,反正这台戏有“劫匪”压轴,一般的伎女被绑,当局通常会怀疑绑匪是冲着敲诈来的,怎么也怀疑不到白九棠头上去。
但作为白九棠来说,他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准确无误的——山口奈美绝非普通的伎女、而是一张具有压倒性因素的大牌。
他在大和舍报上“刘琨煜”的大名,以及让倥子们饰演绑匪串演这出戏,一是想把刘琨煜拖下水,让他脱不了干系,二是要让那老狐狸明知这件事跟他白九棠有关,却半个屁都打不出来。
……
月光在冬季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亮,偶见袅袅的蓝烟弥漫在光影之下,巷子里的狗儿听得车轱辘在自家门前滚过,便时起彼伏的狂吠起来,白昼里的雨水为泥地带来了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墙壁上爬着一朵朵墨黑的青苔。
一行人行径在小道上,一片淡淡的蓝色雾气笼罩在前方,白九棠仰起下颚扫视路况,但见伏击地点近在咫尺,便不动声色的靠向车座靠背,朝步行在旁的鬼谱,轻语道:“上线开扒(在这一带作案)”
“诶”那边厢本就一副警觉的样子,这一来就更加警惕了,那一张带着刀疤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在月色下看来有些怕人。
二人的对白刚一落梢,重重黑影从蓝色的夜雾中涌动而出。鬼谱见得挂桩(接上了头)了,立刻虚张声势的大喝了一声:“什么人”说罢便一头扎了上去,与身穿夜行衣的自家兄弟,噼里啪啦打得有模有样。
三名车夫吓得屁滚尿流,噌噌噌丢下人力车跑了。白九棠一脚跨下车来,携着冲上前来的宁安,投入了这出由他自编自导的剧目中。
同是演绎打斗,彼与此却相去甚远,白九棠无所谓轻重,全凭手感和心情,人家跟他过招就不尽然了,拳不敢伸脚不敢踢,只有挨打的份儿。
后面那三名日本浪人见势,心知同行的三人寡不敌众,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杀出血路,便哗哗哗的抽出东洋刀来,依依呀呀的嚎叫着加入了混战。
单超正在等这个机会,当即冲到了山口奈美身前,抬手就是一掌,朝她后颈处劈去。
然而那边厢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