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了。
典狱长的官俸每月才几十个大洋,这两日以来红包不断,使他小发了一笔横财,其态度呈一百八十度扭转,加之上峰责令不再施刑,白九棠终于脱离了严刑的噩运,一日三餐有了油荤,狱医开始光临死囚监舍。
这件事涉及到华界,不得不再次动用顾竹轩和关允超的势力。杜月笙驱车前往,亲自登门搬兵,顾、关二人全力支持,毫无二话。
监狱的通道被重金打通,死囚大牢全天开放接见,童泊龄得知此事后几度探视、几度打点,俨如亲生子即要枉死大牢,悲恸不已。
白九棠的右腿早年被杜氏门徒追缴鸦片时打折,而今再折断一次,几乎已失去了痊愈的希望,狱医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任凭接骨的最佳时间流逝。
年轻的堂主若是为此失去了一条腿,可推脱到白相人的宿命论,走了这条路,该认。然而若是失去了性命,这件事就从个人的命运升级成为了帮会中的大事。杜月笙要发难,该去找谁?季云卿要报复,该去找谁?谁是该来买单的人?!
事发三日后,爵门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把这滩浑水搅得更浑浊了。据悉,抱台脚的兄弟抓住了一个老千,正待处置他时,此人高呼接应者的名字,寻求庇护。不料猝不及防的冷枪放来,令他一命呜呼,闹出了谜底待揭的大事件。
白门子弟近日都在为白九棠的事奔忙,爵门已全权移交给了季十一在看管。十七岁的大男孩打斗可冲锋,处理纠纷却稍显不足。官方介入时,直接把问题推给了谭绍良,内部彻查时,只将那接应者打了个半死。
季云卿留在爵门的人大概有二十七八,每个包间有一个青帮的人把持,舞台有两个总管巡视。
被老千指为接应者的,是英租界的本地小流氓,虽然老千呼喊有声,房中的其他几人都可作证,但季十一不问过程只顾惩戒,几欲把人打死交差一般下手狠烈。令本地流氓产生了不平之心。
端木良不是江湖人士,季云卿父子也未把白九棠入狱的事告知,他在白九棠消失的第四天夜里拨通了白宅的电话,将此事知会给了苏三,并抱怨白九棠不负责任,说不来便不来,难不成又要结婚了!?
白门兄弟在外搜索林、张二人的下落,苏三独自在家等待消息,听闻这件刻不容缓的大事,想到杜月笙再三嘱咐不要单独出门,只得打电话到爵门去。让季十一的司机来家里接,稍事便坐上了季公子的轿车,直奔英租界而去。
季十一从接到那个电话起就一直站在大门外等候。秋夜带来的寒露落在他的眉毛上,凝结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水珠,呼出的气白腾腾的跳舞,到了这个地步望眼欲穿又是何必。
黑色的轿车进入视野,飞快的驶来,停在了大门前。季十一眉梢轻扬上前拉开了后车厢的门,就像星级酒店的门童一般,笑得谦卑有礼:“苏三……”
“你处理不下来的事为什么不上报给你爹?”苏三躬身下车,抬首炯炯相视。
季十一哑口无言的眨了眨眼:“我……我不是处理得挺好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现在问你为什么不报告给你爹?”苏三仰起小脸,左右游弋着眼珠怔怔的打量。
冷冽的空气太冷太冷,不及某位女士的态度冷。季十一黯然一顿,蹙眉抱怨起来:“告诉他有什么用!他为了一个不肯认祖归宗的小子,买了二十杆长枪,你说他是不是疯了?你说他还有没有心思管俱乐部的事?!”
“什么?”苏三愕然的轻呼出声:“他买长枪做什么?”
“长枪威力大、射程远,你说用来做什么!?”季十一居高临下俯视着懵然的小女人。
苏三轮圆了双眼,心绪纷乱不已,良久才缓过劲儿来,抬手推了他一把:“季师叔的事稍后再说,我要先去看看被抓起来那个人!”说罢展开步子朝俱乐部大门走去。
“苏三——”季十一紧跟而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有了身孕,最好别去看……”
“你把他打得很惨?”苏三顿步侧目,凛然凝望:“有多惨?惨到英租界的流氓蠢蠢欲动,他却只字不吐?”
季十一讷讷的呆了几秒,茫然开口:“都说女人善变,兴许是我见的女人太少,独独你百般变化,让人觉得可怕。”
苏三及时回头,甩开他的手再度展步。她的确利用过人家,至今还欠了一局评弹没有兑现,相持下去谈及的问题会越来越敏感,不如回避。
爵门内部依旧歌舞升平,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内里浮着躁动之势。季十一无奈将苏三引向环形通道的最末端,在交汇处停下脚步。撩开金碧辉煌的垂帘,进入了包间。
季门少公子的身边有十来个帮手,此时有三个在里面。见得白门的主妇和少当家一前一后进了房,急忙颔首施礼。
房中氤氲着一股耸人的气氛,那三人之一按指示拖出了赌台下的“肉粽子”。把一个五花大绑的猪头呈现在苏三面前。
什么叫赶鸭子上架,苏三算是领会到真谛了。即便怯然之心顿起、恶心反胃的感觉来袭,也要故作镇定力撑大局,否则白九棠辛辛苦苦坐稳的城池,即会再起大风大浪颠簸不已。
回忆起在闸北长青楼那一幕,她依样画葫芦,拖了张凳子端坐下来,煞有介事的说道:“我要问话,给他松绑,让他跪下回话!”
季十一瞥了她一眼,抬手示意手下松绑,并架起那人来,取出堵在嘴里的毛巾,让他跪立在地,听后问讯。
“现任安保司是我丈夫,你该认得我吧?”在那血肉模糊的景致里,苏三翘起了二郎腿,两手交握蓄积勇气。
“认得……”那人艰难的抬头端详。一只眼肿得变形,欲睁难睁。
“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你据实答我,便可免受折磨,听清了吗?”苏三别过视线,瞅着不知名的地方。
余光所见对方点头,她再度开口:“叫什么名字?隶属那个帮派,犯的什么事,有无冤屈?”
“姓赵,人称赵阿水,无帮无派,想入洪门,山主尚在考核中。我这次是被那个猪狗不如的老千给害了,我是真冤枉啊,冤枉透顶了!”那赵阿水说着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季十一的跟班大声吆喝着责令他住口,几声令下不见效应,便跳起身来一脚踢在他的脑门上,把人给踹晕了。
此人若有冤屈,再这么打下去就是一条枉死的人命。这些日子苏三已尝尽了“枉死”二字带来的痛苦,但见不成人形的赵阿水栽倒在地,不禁面色一变,腾的站起身来:“谁让你动手的?你当我不存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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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111话』 囚牢里的专家
『第111话』 囚牢里的专家
愠怒的脸庞、分明的眸子、英气的秀眉。一朵二八年华的花蕾,摇身变成了披荆斩棘的战将。
痛下狠手之人,呆若木鸡的愣视,茫茫然的眨眼,不知该如何安放攀升而起的惧意,打了个激灵,收拾站姿,垂目致歉。
季十一并不认为施行暴力有错,只觉手下的行径确有不恭之嫌,箭步上前拍低了他的头,狠狠训斥道:“他娘的!认错要低头!”
在苏三眼里,这种维护是一种表态、一种支持,一种供她走上台面为白九棠操持外务的契机,她现在是个光杆司令,正需要“借他人之兵,挂白门之帅”。
“从现在开始,我会暂时代表白九棠处理爵门事宜,并依旧按你们老头子的意思,和季公子共同协商办事,你们唯一可做的,就是听从指挥、服从命令!确保在非常时期稳定青帮领地的大局!”她趁势启口。悉心观察众人的反应。
那一席话抬出了“青帮大局”而非白九棠个人的利益,任凭多强势的流氓都无话可驳,何况少当家已“表态”,局面的倾向性非常明显,三个流氓俯首听命,姿态恭敬。
“十一,这件事就正式移交给白门来办,我主持、你辅助,有什么大的主张就请季师叔来做决断,你看怎么样?”苏三对此甚为满意,松开了紧绷的面部线条,朝季十一勾起嘴角笑了笑。
她并未故弄妩媚,笑得很恬静,但季十一已摸清了套路,知晓难得一见的好脸色代表着什么,她在催他点头、盼他配合。
他感到寒从心底起,暖流倾头泻,一冷一热好像在生病。关于抗拒、还是接纳,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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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穿过五彩斑斓的霓虹阵营,冲出了南京路。车上坐着白门的主妇、和季门的少公子。他们各自瞥着窗外,在夜色中沉寂。
苏三拿到了预期的结果,获得了对青帮会众的支配权,但“治理流氓”是个全新的学科,她无法凭想当然草率行事。
既然是白门的分内事,监狱也可全天探视,那么前往西郊求教就是最妥当的方式。白九棠在入狱的第四天深夜,成了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沉重的牢门开启。苏三和季十一双双迈进。白九棠懵然抬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致:妻子和情敌一起到来?这是唱的那一出戏?
监舍顶上的灯泡发着微黄的灯光,四周弥漫着霉味,苏三见丈夫依然瘫坐在地,不禁酸楚不已:“你怎么还是坐在地上??”
伴着揪心的置问,她快步来到他的身边蹲了下来,温言软语轻声问:“是不是把受伤的腿平放在地会舒坦一些?”
“白苏氏,你是想让我死不瞑目吧?”白九棠瞪视着牢门口的季十一,拒不作答反掷一问。
素以扮淑女为乐的小女人突然一改娴雅风范,朝他大力的挤了挤眉:“说到哪儿去了!?第一、我坚信你会好好的,别开口闭口找晦气!第二、不管你承不承认,十一都是你的亲兄弟,他来探监有何不可?!”
白九棠闻言大憨,此言极尽所能的捆绑白季两门,苏三在搅合什么?他连爹都不屑认,何来兄弟狱中相认的戏目??
迎着白九棠痴呆的表情,苏三凑近耳际低语道:“你关在大牢,白门无暇抽身,俱乐部的场面要靠他来撑,有什么脾气出来再发,好么?”
白九棠心思转了一遭。所言极是!眉梢突突一跳,极有慧根的讷讷喊道:“罢了,我还有出去的那一朝么?!”
自从他锒铛入狱以来,苏三首次绽开了忍俊不禁的笑意。稍纵即逝,哀哀的起身走向木床,抱起粗糙的墨绿色毛毯:“ 当然有了,外面这么多人为你奔波,你可不能放弃!眼下爵门出了点事,十一是来跟你商议大计的!”
“出什么事了??”白九棠面色一变,神情凝峻起来。
苏三回到他的身边,将怀中的毯子平铺在地,扶他起身挪动时,抬眼对视,不着痕迹的溜了一眼,表示会让季十一来阐明此事。接着偏头喊道:“十一,快来,时间不多!”
一来二去,白九棠渐渐猜出了她的心意。无兵无卒的女人想要守城,势必要借季十一的名号,为了巩固这种合作关系,她便采取“捆绑”的方式,处处将季公子编排在内、力推在前,以求安帅安军,安定众心。
季十一轻锁眉头,大步走来。蹲身扶膝,落着眼皮:“爵门昨夜出了个大事…………”
白九棠悉心倾听完他的陈述,定定的思量了半饷,开口问道:“在哪个房间出的事?”
季十一但见对方一副公事态,也放下了个人情绪。长吁了一口气,席地而坐:“常丰、蔡铭扬等人。”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们是付威廉的左右手,洪门三合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