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可有可无的程序,让我给搞砸了。我好比一个小工兵,拿着铲子排净了一片土地上所有的地雷,然后优哉游哉地埋了颗原子弹。
我想,我该无地自容吧,我是不是该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结果,我只是在走廊飘荡。
易凡在23层办公区电梯口劫到了我,他把我拖到一边,摸摸我的额头,问:还好?
我笑,摸摸他的额头,问:你还好?
他摇头,说:是啊,怎么能好。
然后他又说:关小蓓,回家去,等电话通知。
苏来公司接的我。回到家,我抱着枕头一直在床上摇啊摇。
易凡说“等电话通知”。通知什么?我被开除了?因为给公司造成损失,公司将诉至法庭告我个倾家荡产?易凡你为什么不说“一有好消息我就通知你”?易凡你能解决好一切是不是?你能的是不是?求你千万要解决掉这件事啊,这个损失我赔不起,我一辈子都赔不起啊。
三天后,我接到易凡电话,是个好消息。
因为这个并购案是个双赢的决策,AC出价本来已经够优厚了,而易凡与钜荷的老板又私交甚笃。在这种情况下,易凡居然追回了已经生效的并购合同,让钜荷重新签署了一份。
损失虽然挽回了,但是法务部由经理到普通职员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本应庆祝的事情却成为了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个败笔。
我知道我可以在平时跟易凡胡闹,但是工作上,出了这种事情,任何借口都不能称之为借口——甚至因为总裁的干扰而导致的分心,AC的很多工作本来就是在高难度强干扰的情况下完成的。所以,我拿着留职待查的处分通知书,没有任何辩解的打算。
“易总,对不起。”
“公司因此损失了178。4万,不算太多,这是我能够争取的最小损失了。”
178。4万……公司制度我熟稔于心,那个零头就够我被记大过踢出公司而且不用公司支付任何代价。
“你……易总,您要开除我,我能理解。这样留下我,会让您很难做。我也会……很愧疚。”我想表现地洒脱点,试图挤出个微笑,但是没有成功。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他疲倦地捏捏额头,“在完成并购案前,你的每一级主管有审核义务。大家是一个团队……我也有责任。”
这种类似文书的小活交给低级职员,本来就是为了减轻决策人员负担的,所谓主管负责,只是象征性地签下字。易凡这么说,是为了减轻我的自责。我明白,也很感激。
“出了这种事,我不能再留你在身边,否则就显得太过包庇。你回法务部,职务还是以前的。不过,象征性地处罚还要有的,公司将对你进行半年的审查,半年后重新评估。而为弥补公司的损失,这半年没有薪水,半年后若重新评估合格,将给你补发六个月最低工资。”
我知道,这是易凡能为我争取到的最轻的处罚了,半年后评估合格,这次事件将不会在我的职业生涯中留下污点,熬过半年,我还有美好的未来。这个结果,我知道是易凡在帮我扛,顶住来自股东、高管、公司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的压力,几乎帮我扛了全部。
“谢谢。”我轻声说。
“去吧。”
走到门口时,他对我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分心了……我也很抱歉。”
我没说话,开门离去,直到门关上才靠着墙角任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流下。
我听到了里面深深的叹息。
回到助理办公室,Elle他们已经帮我把东西收拾好了,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多谢前辈们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们上前与我握手道别。
Alice却抱了抱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哪里都能开始。要记住,这里甚至还有更高的地方,有一个位置等着你。”
这是她用十年拼搏得出的经验,我信她,我会期待着回来的那一天。
十
11月18日 星期日 天气:秋意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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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和回,是完全两种感觉,尤其是我这种狼狈地被赶回来的。此时我所能做的就是低调、沉默、不引人注意。所以接到处罚通知的第二天,我最早一个赶到公司,在晨曦还没有散尽的天色中,又重新把自己安置到法务部的格子间。回到法务部首先面对的是同事刻意忽略我的目光。我是一个缓刑犯,被放逐到荒原,独自接受岁月和时间的审判。除了络络每天默默陪着我,甚至连Peter都不大搭理我了。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还是跟易凡有关。我现在只能每周一两次在例会上见到他,那距离遥远地让我陌生。他不会看向我,不会对我微笑,在他眼里,我完全退化成了众多基层员工的一份子,而这些人,对于总裁来说,都是隐形的。
于是回想起跟易凡近乎胡闹的日子,我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他是否继续相亲是否还在接到那些仰慕他的女孩的电话。这些事情是我沉默生活中少有的暖色,每每回想起,我的嘴角还会浮现起微笑。是的,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我可以明了地告诉自己,我是把易凡当作朋友的。可是易凡,你呢?
关于我的故事,传言有很多版本,最集中最主流的就是关于一个拜金女孩和多金老板的艳俗故事。
络络看我哀叹看我神伤,以为我在为这些事情烦恼,她激愤地说:小蓓,你怎么不解释呢!
我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川都做不到更何况防人呢。
络络说:小蓓,你快得道了!
时间果然是医治创伤的最好方法,跟何况这时间还带着利益。
并购钜荷子公司为公司带来的效益迅速显现,短短半个月,钜荷股票市值一路上扬。这种收益让股东们合不拢嘴,小数点事件造成的损失开始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十一月初,参加并购案的员工都得到了丰厚的奖励,尤其是法律部的员工,将领取一份不菲的红包,这是公司典型的刚柔并济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表现。
钱还没到手,大家就开始算计怎么花这笔钱。讨论到热烈处,一个大姐突然问:“小蓓,你打算怎么花这钱啊?”
讨论有那么一两秒种的停顿,大姐自觉失言也很尴尬。
“哈哈,我看着你们花就很高兴,你们就当帮我花,尽量地花。”我赶紧说。我不是伪善,是由衷地觉得因为我的错误,把大家的好事变成坏事,我希望他们得到补偿——虽然不是来自我的补偿,但多少都能减轻点我的愧疚。
气氛又缓和下来,大家继续谈论。中途不忘拉上我适当打趣。
你们现在已经能够重新接受我,我很满足。
下午金刚拿着一沓信封,对着人名逐个分发。
我在一旁跟着傻乐呵。结果最后金刚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个信封:“好好努力。”
金刚的话不多,却让我觉得很安心,而信封里也只有薄薄的一片,我却很感激。AC对待员工一直很人性化,尽管没有我的钱,却依然准备了我的信封,让我在人群中不至于难堪。
我突然想起了易凡那句:
加入AC,我们将彼此成就。
是的,AC已经成就了我,我希望有机会成就AC。
正当我攥着信封感怀地一塌糊涂的时候,Peter突然从我手里抢走了信封。他捏了捏厚薄,咂咂嘴:“咦?还有发支票的?!”
“怎么可能?”我笑着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张纸,竖在了Peter面前,只见上面写着“您对公司的负债已经由1784000元减少为1781864元,恭喜您,您为公司免费服务的三十一年九个月零八天,已经减少为三十一年七个月二十四天”。
“真狠!”Peter又同情地拍我肩膀了,“小蓓,你放心,我退休后会回来看你的。”
我却把这张玩笑似的纸片仔细地放好。因为这行话下面有易凡工整洒脱的签名。
雷哥啊,你偶尔还会想起我,是不是?
当然,私下里我还是对一分钱没分到有点小失望。
“不是说股票升值损失弥补了所有损失么?”我不甘地问络络。
“债权债务两回事!盈利与你无关,负债继续由你承担。安心做你的小奴隶吧,不要心存妄想了。”
这时,我真觉得她没Peter厚道。
我的心情大幅度回暖,是在上一周。
11月11日是公司成立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公司基本是处于半停滞状态,员工们现在轻松的气氛中庆祝半天,然后放半天假。大家戏言,当初的股东们一定都是光棍,在11月11日这天无所事事,决定办个公司聊以解闷,后来自己成家立业了,不忘兄弟们的苦,光棍节不上班,让有家室的出去招摇,单身的找墙角独自郁闷。
今年因为事务比较多,所以不能像往年一样全员休息。有人探听到小道消息,说公司要在那天放全体单身的假,让他们寻找真爱去,而非单身的,为了慰藉单身的郁闷,则要替他们加班。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样,易凡一定是奔忙在相亲路上!想着,自己哈哈大笑。
但实际上,公司是这样安排的,以部门为单位,不忙的11号休息,忙的上班然后在周末由公司出资组织大家到近郊两日游。
法律部工作繁重,自然被分到了近郊游那一拨。
近郊游去的是F城东郊五十里外的一个湖区度假村。我十分喜欢那湖水,听说要去那里,欣喜若狂。
苏对我剥削她的钱又强迫她陪我去超市采购小食品的行为很不满,她郁闷地嘀咕:“不就是个破湖么?你怎么跟小学生春游似的兴奋。”
我说:“这你不懂了吧,当你心烦的时候,坐在湖边看着水一荡一荡的,就会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荡漾,然后你的烦恼就在这样温柔的荡漾中,消散了。”
苏鄙视我:“一个半污染的湖有什么好荡漾的,小心吃多了看到漂浮垃圾吐了啊。”
我说:“呀呀,你不会理解的,你这个没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苏笑,说:“这旅游简直就是为你准备的,除了你,估计没人喜欢大冬天去那里吹冷风。”
周六早上,我套了件很卡通的外套,戴了顶帽子,背上小书包就出发了。
来到公司门口,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就发车了,车上还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果然啊,苏说的没错,大家对郊游都不感兴趣。
我低着头往车上走,准备去找找络络或是Peter,结果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你再添条红领巾,能升二年级了。”
我抬头,看到易凡在第一排低头看我。
“咦,你不是去相亲了么?”我脱口而出。
易凡瞬间汗了:“谁说我去相亲了?”
我给他理顺思路:“看看,这个活动是顶替11月11号那天的假期……11号是光棍节……你单身,所以去相亲……今天替那天活动……”说着说着,我自己都乱了,“没什么,没什么,我看到你条件反射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去后面等络络了。”
“等等,你包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易凡不等我答应,就扯开我的包查看起来,然后他顺走了我包里大部分好吃的。
“你这都买的些什么啊。薯片呢,果冻呢,有点棉花糖也行啊。”发车后,络络啃着我的火腿肠抱怨。我十分郁闷地看着易凡周围一圈同事,开心地吃着总裁分发的小食品。
络络说她晕车,下车跟一些人直接去宾馆了,而我拎着包跑到湖边,深吸一口带着清凉水汽的空气,坐到湖边岩石上,看湖水喂鸭子。
一个影子投射到我前面。
“你记得你跟我说过很喜欢湖。”易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