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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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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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年要回去过春节,却又实实在在的难。虽说那“人造平原”的农田改造已接近尾声,可要按预定计划春节前结束,决非易事。公社、大队天天催着要进度,恨不得一天能干两天的活,在这种情况下,要从大队打出证明确是很困难的。
青石坑车站一天只有一班回城直达车,两班到县城的车。但青石坑公社有知青近千人,目前基本上还在这里参加各个大队的农田改造,并且基本上春节都要回家。
就算到时大队证明能打出来,有没有汽车可坐谁也不敢打保票。这可如何是好?思来想去,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李卫东的心里渐渐的形成了。
“我们不要什么证明,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李卫东用一种坚定的口气说。
走回去!?李卫东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却像一声闷雷,把大家都给震动了,大家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眼睛盯着他。
“走回去,我们走回去!”李卫东重复着。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目光是那么深沉,把大家的焦虑给稳住了;他的话更像一把火,把大家心中的渴望点燃了。
“铃……”闹钟的声音把正在睡梦中的白晓梅惊醒了。她摸索着下了床,从枕头下摸出火柴,把桌上的煤油灯点燃了。她看了一下闹钟,指针指着三点整,离天亮还早着呢。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八,按事先商定好了的,知青们今天要走回去过春节。然而,白晓梅却是例外,她不跟大家走,因为城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看着王莉莉与吴莲英正在匆忙地穿衣服,穿鞋子,一副紧张激动的样子,她的心里不由一阵悲哀,同时,也感到身上一阵冷。她回到竹床前,拿起衣服,犹豫了一下,穿了起来。
“你不用跟我们起来,再睡一会吧。”吴莲英看着白晓梅,关切地说。
“是呀,你起来干嘛,又没你的事。”王莉莉接着说。
白晓梅心里一怔,双手抓住还没扣上的衣服前襟,眼睛直楞楞地望着墙壁:是呀,她们要回家,关你什么事?再说,确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她起来干嘛?
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虽然,她与她们同样是知青,同样在这里永无止境地“修理”着这地球,同样不知道今后的情况将会是怎样,可她们在城里还有一个家,一个能依靠的家,而她却再也没有了。她在羡慕着她们的同时,不由怀念起她以前在城里的家,尽管那个家是那么的贫困,那么的简陋,那么的不堪一击。
当然,她现在还有一个家,那就是住着她的父亲与弟弟的那座小庙。可那又算是什么家呢?她真想把它否定,那不是家,那只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小客栈;他们在这里只不过是匆匆的过客,他们将到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但那地方又在哪里呢?也许就在天尽头,也许永远也到不了。
白晓梅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在这种时候,即使躺在床上,她也是不可能再睡下去了,与其在床上冥思苦想,不如跟着大家一起凑凑热闹,心里也许会好受些。她把衣服扣好,转过身子,尽可能装作平静的样子,说:“反正你们在这里走来走去的,我也睡不着。再说,等会你们走了,我也要去关门。”
吴莲英开门走出去,到西屋和厢房门口,把大家都叫起来。
按着昨天讲好的,马聪明他们的大锅煮饭,游清池他们的锅煮菜,石红她们负责烧开水。顿时,祠堂里的人都紧张地忙碌起来,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另有几个去叫住在其它地方的知青,以防因有谁迟起,把大家耽误了。
水烧开了,白晓梅帮着石红把水壶灌满,然后,走到对面过道的灶前,对守在灶台旁的游清池说:“我来炒。你看要再准备什么就去吧。”
“有什么准备的?吃完就开路。”游清池一边用铲子翻着锅里的菜一边说,“本来就是无产阶级了,这次更可以坚壁清野了。”
“坚壁清野”是抗日战争期间为防日冠掠夺而将吃的东西转移,一点也不留下所用的词语,此刻游清池以此为比喻,说明知青们吃的东西全光了。事情确也如此,为了今年在这里最后的这一顿饭,大家把能吃的都拿出来了。
饭熟了,菜好了,知青们吃饱后,又把剩下的饭菜都装进各自的饭盒,留待半路上吃。到了四点钟,住在别处的知青也来了。人一到齐,也用不着再说什么,马上就出发了。
白晓梅跟着大家走到门外,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影逐渐隐入夜幕之中,她的心里不由感到一阵空寂,仿佛她的心也跟着走了去。
“你进去吧,外面较冷。”与白晓梅一起出来的李卫东看着匆匆走过的人群,又看了看那大开着的门,“时间还早,你把门关了再睡一会儿。”
“嗯。”白晓梅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感到喉咙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卫东的心里顿时也沉了下去,但是,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消除白晓梅心里的痛苦,而且,时间不允许他再说下去了。他看着白晓梅:“我走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望着李卫东渐渐隐去的身影,白晓梅突然感到浑身一阵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她急忙转身走上台阶,像躲避什么似的,匆匆地把大门关上了。
夜,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四野静悄悄的,使得脚步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的响;一道并不怎么亮的手电筒光柱在村外的道路上晃动着,后面跟着一群默默行走的人。
“注意,这里有个坑。”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的马聪明稍稍停顿了一下,用手电筒照着路中间的一个陷下的小坑,然后又继续走去。
走在一旁的李卫东从坑边绕过,并对跟在后面的人说:“注意,这里有个坑。”
跟在后面的人紧跟李卫东绕过坑,并把这句话又传了过去。
尽管此刻路上只有这群急于回家的知青,然而他们尽量不弄出什么声响,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尽量压低嗓子,唯恐惊动了什么,仿佛任何的喧哗都足以使这次预谋的计划失败似的。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渡口。
渡口处,也是一片寂静,江里的水缓缓无声地流着,渡船静静地靠在岸边。马聪明走到拴着缆绳的木桩前,把缆绳解开,然后将手电筒照向小船。李卫东首先上了船,拿起撑船的竹篙,插入江底,将船稳住,知青们便一个一个地上了船。
小船一次只能乘十多个人。李卫东待先上的人都坐好,便用竹篙往岸上一顶,小船转头向江中荡去。
知青们平时来往都乘这条船,许多人也学会了撑,李卫东更是经常撑,所以此时便显得得心应手。他把船撑过江,又返回把其它人也载了过去,拴好缆绳,走上路口。
夜,还是那么深沉,四野还是那么寂静,脚下的“沙沙”声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然而,仿佛刚刚冲出防守严密的封锁线,来到安全地带似的,渡过江的知青们顿时活跃起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谈,有人甚至轻轻地唱起歌来。是的,他们已经不再担心回不了家了,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顾忌与怨恨丢在脑后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们回家的脚步了,他们的心情变得无比的舒畅,他们的步伐也变得轻松无比了。
马聪明怡然自得地吹着口哨,想象着到家的情景,不由对今天如此的回家方式感到痛快淋漓。一曲终了,他对李卫东说:“多亏你当初想出这么个主意,不然,被卡在这里过春节,那可太冤枉了。”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主意,这也是不得巳的。如果顺顺当当的,谁走这条路。”
李卫东边走边说。
“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队不出证明,我们还有两条腿,买不到车票算什么?我们不是照样回去!”马聪明不无得意地说。
一旁的侯成宝也接着说:“我们这样走,等一下瑞祥去叫出工,找不到人,不知会怎么样?我们这回唱它个空城计,就是司马懿再世,也是无可奈何了。”说着,便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
“瑞祥也许还不会怎么样,但大队干部肯定会跳起来。你想想看,公社的干部都来这里押阵,昨天还在讲这次春节要过得更有意义,现在跑光了,畚箕不把胡子拔掉那才怪呢?”马聪明幽默地说。
“要跳就让他去跳,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黑暗中,李卫东的声音显得有点冷峻,“其实,我们今天才走,已经是很迟了,也是非常通情达理了。劳力紧张,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们把我们当成廉价的劳力,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所以,大队只管你出工,而其它的就不闻不问。而且,他们只把我们看成来接受‘再教育’的,爱怎么管就怎么管,这就是为何不出证明的根本所在。”
马聪明听了,不由心里一阵翻滚:春节都到了,现在回去还算早吗?这么说,大家还算太老实了。刚才还自鸣得意,以为这么回去是一大胜利,现在想来,根本无得意可言,反而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他握紧拳头,用力地向前面揍去,仿佛那黑暗中有一个令他生厌的东西挡住去路似的,愤恨地说:“他妈的。只知道叫人干,年关到了还不让走,好像在做他家的活。简单比地主还地主。”
大家不由得一阵沉默,只听得脚下的“沙沙”声。这一年来,汗没少流,苦没少吃,可到头来,除了挣到口粮钱,就再也没有了。现在连回家都被阻止,那以后又将如何呢?即将到家的喜悦就在这“沙沙”的声音里被彻底地踏碎了。
山里的夜晚,尽管没有风,可仍让人感到冷峭无比;路上的野草,沾满了寒露,一路走过去,更觉脚底冰冷,大家不由自主地悄悄加快了步伐,以抵御寒冷。很快的,青石坑镇到了。
镇上这条唯一的街道上,此时已无半点声响,所有的门都是紧紧地关闭着,小镇已经深深地进入了梦乡,毫不理会这群行走在路上的知青。而知青们也无暇顾及这里的一切,匆匆地穿过小镇,把它甩在了身后。
出了小镇,走上公路,路面豁然宽阔了,没有了那带露的野草,也不再那么坑坑洼洼,手电筒也用不着了,大家行走的速度更快了。又走了一阵,公路开始顺着山势往上爬。这是一段漫长的上坡,弯弯曲曲绕过一座座山头,通向青龙山脉中部的豁口。
这段路知青们已经过了不知几回了,每当乘坐的汽车呼啸而下的时候,就意味着今晚又要与山里的清风作伴了;每当乘坐的汽车喘着粗气,慢慢向上爬的时候,则预示着与家人团聚的时刻快到了。而此时他们走在这上坡的路上,心里的激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就要到家了,就要与亲人共度佳节了,并且是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家的!路途的遥远,似乎全然不在话下,坡路的弯曲漫长,更无法阻止他们回家的脚步,大家一鼓作气,向着坡顶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了,天空渐渐地由漆黑而灰白,闪亮的星星也渐渐地暗淡下去,周围的景物也变得依稀可辨。很快的,连路边的石头和树上的叶子也看得清楚了。天快亮了。
越往上走,空气中潮湿的气味越浓。按说这时天该更亮了,可周围的景物却仍是模模糊糊,他们不知不觉走进了雾中。雾越来越浓,白茫茫的一片,十米开外就看不清人脸,只能见到晃动着的身影。但有时绕过一个山头,雾又淡薄了,可以看到山坡上的一棵棵树木及石头,甚至可以见到那小涧中的流水。然而走不多远,一切又隐没在浓浓的白色中。
雾又一次淡了,渐渐地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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