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踹我我哪会推他?”马聪明的声调高了起来。
“那你也不能把他推倒。”兰忠林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他能踹我我就不能回一下?”马聪明的声音更大了。
“停一下,停一下,又不是吵架这么大声干什么?”张金发站了起来,看着马聪明说,“今天的事,歪狗有不对,你也有不对,双方都有不对。都应该自我检讨,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说完,重新坐下,掏出烟盒卷起烟卷来。
尽管马聪明心里依然不服气,但张金发说的话毕竟比较客观,还可以接受。他不再说了,也从张金发的烟盒里撮起烟丝,卷了一个很大的烟卷。其它人也凑过来,各自卷了个烟卷抽起来。
烟头闪闪,烟雾绕绕,屋里的气氛似乎因此而变得缓和点儿了。然而,在这烟雾后面,每一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
“这烟不错。”兰忠林又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尾巴扔在地上,伸脚揉了一下,“打架的事,虽然歪狗也有不对,但主要责任在聪明,如果聪明不讥笑他,也就没有事。所以聪明要做自我批评,并保证以后不再重犯。”
“像他那种人,我才犯不着跟他吵架。”马聪明有点轻蔑地说。
兰忠林见马聪明虽不认错,但总算默认了,便转向李卫东,说:“今天的事,都是从你开始的。歪狗教你犁田,是对你们知青的‘再教育’;叫你犁快点,也是为集体多贡献。这种思想你就应该好好学习。但你不但没有虚心接受‘再教育’,反而要教育他,那究竟是谁教育谁?是贫下中农教育知识青年,还是知识青年教育贫下中农?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问题,是接受‘再教育’的问题,你们自己想一想,对这个问题要怎样认识?”
李卫东越想越感到不对劲。尽管今天的事,他并不认为自己全对,但也不能说都错了。你兰忠林要来解决问题,怎能完全偏向一方,并一下子把一大串帽扣过来呢?他感到心跳在加快,血液在奔流,那天生的反抗意识与几年红卫兵生涯所造就的无所畏惧的秉性,一下子涌上心头。
然而,经过这一年多的艰苦磨炼,李卫东的心理已经变得成熟,性格也沉稳多了。他努控制住自己,别太激动,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用一种超然的口气说:“你讲的这些道理谁都懂,但有些问题我应该解释一下……”
李卫东把事情的经过大略地说了一下后,又说:“歪狗怕我犁少了影响了他,这我理解。但我并不是故意偷懒,因为牛的强弱是很主要的。牛也没有人的觉悟,并不会因为人想多干点它也拼命干,除非你不停地打它,将它拖死。”
李卫东的话说得有条有理,而且意味深长,使得兰忠林无法批驳。另外,李卫东关于牛的觉悟的话,更是暗暗指着张歪狗,甚至可以认为也指兰忠林。所以,兰忠林在听完了李卫东的话后,心里虽然恼火,却发作不起来。
然而,兰忠林毕竟是这里的书记,他是不允许他的权威被蔑视的,他站起来:“你不要以为你很有道理,你不要忘记你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贫下中农永远是你们的老师。所以,单单今天的态度就很不对的,这哪里还有一点虚心接受‘再教育’的态度?”
兰忠林一句一个“再教育”,在李卫东的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反感。如果说,一年多以前,知青们刚来农村插队的时候,这“再教育”对他们来说,除了表示对毛主席的崇拜与听从外,也是他们内心的一种寄托。他们希望“再教育”只是一种过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磨练,在思想上、肉体上接受了考验以后,会重新回到城里。就像读书一样,总有毕业的时候。
随着时间的流逝,知青们盼望早日“毕业”的愿望越发强烈,可现实中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什么时候可以“毕业”。难道就这么一直被“再教育”,永远呆在这里当“学生”?如果这样,那“再教育”岂不是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到如今,“插队落户”如同套在孙悟空头上的金箍,而这“再教育”更是成了紧箍咒,知青们只要一听到它便头痛。如果说下午张歪狗大言“再教育”,还只是像未熟的杨梅,让人感到酸溜溜的话,那兰忠林此刻讲出的这一词汇,则已成了沤过头了的咸菜,令人反胃与恶心。
“我的态度不好,那他的态度就很好?他的思想境界就真的那么高?”李卫东的眼中流露出一片的嘲讽,“学生错了,老师当然可以批评,但老师错了,学生就讲不得?‘再教育’又不是管制,知青说说总该可以吧。”
“歪狗的态度才不对,先踹我。”马聪明又一次申辩起来。
“都是歪狗这个人,小心眼,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游清池也接着说。
知青们各说各的,但都是说张歪狗的不是。这使兰忠林感到,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想的完全相反,要是再说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令他满意的结果,反而会使他的权威在争辩中被看轻。他不再与他们进行这场他认为难缠的争辩了,便站起来:“好了,都别说了,今天的事情你们认识了就行。但我再说一遍,不能再与歪狗争吵。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认真改造世界观,真正做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早点睡觉,明天还要出工。”说完,便与张金发一同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山路惊车
牛车缓缓地过了江,来到了岸边的斜坡前。“驾。”白基兴又喝了一声,牛稍加快了一点脚步,拉着空车轻快地上了岸上的路。
“吁——”白基兴长长地喊着,牛很快停了下来。他在车前板上坐下,擦干脚,拿起放在车上的鞋子穿上,对也正在擦着脚准备穿鞋的李卫东说:“你就坐上好了。”
李卫东看了看前面的路。从这里到青石坑的路虽然并不是很好,但因为是空车,只要一个人赶车也就行了。他把车上的那捆给牛吃的稻草挪了挪,然后跨上车,枕着稻草躺了下去。
白基兴拉着缰绳,轻握着车把手,轻声地叫了声:“驾。”牛便拉着车缓缓地又走了。
牛车轻轻地颠簸着,使得躺在车上的李卫东感到一阵惬意,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的时候实在是不多的。他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天,一片的蔚蓝,几缕丝丝的白云,飘浮在高高的空中。极目望去,竞然有几只小鸟也在高高地飞翔着,几乎飞到了白云间,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身姿,不由令他羡慕不已。他的思绪也像是插上了双翼,跟随着那些上下翻飞的鸟儿,在漫无边际的天空中自由地翱翔起来。
天高任鸟飞。李卫东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行非常流行的诗句。是呀,天这么高,这么大,鸟儿们想飞到哪就到哪,从来也没有谁叫它们按规定的路线飞。当然啦,鸟肉也很好吃,刚来这里吃的那一回鹧鸪肉,那味道实在太鲜美了,此刻回想起来,仍余味无穷。只可惜就吃那么一回,过后再也没买了,想想吃是好吃,可也太贵了点,还不如买猪肉合算。
他不由又计算起已经有几天没吃肉了,该有十来天了吧。队里十来天才杀一头猪,也许明天该再杀一头了吧。虽然每人只能买半斤,饱餐一顿是可以的,但如若一次吃完,岂不又要等十天。还是留下点,多吃上几天。油也快吃完了,干脆过几天再回家,向父母要点。
想到回家,李卫东的心里不由感到一丝慰籍。尽管家里并不宽裕,可每次母亲总想办法让他多带点花生油上来。由于每个城市居民每月只供应二两,所以,他每次带来的花生油,那份量可就非同一般了。
天高任鸟飞,那接下来的一句就是海阔凭鱼跃,这两句似乎是专门为知青写,似乎还应该加上那句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这些都是鼓励知青在农村施展才华的口号。从文字意义上讲,这些都是对的,鸟怎么飞都行,鱼怎么跃也可以,只要别跳到岸上就行,要上跳上来,那就死定了。要是正好遇到,捡一条回来吃一顿,那可太妙了。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李卫东不着边际地想着,突然车轮碾过一个坑,车身一晃,他的身子也向一边倾了过去。但只是那么的一下,车子又平稳过来,李卫东也不想再躺了,便坐了起来。
路两边的田里,插着一根根顶端涂上红漆的竹子,形成两条平行的直线,这是已经测定下来了的公路界线。顺着竹子顶端望过去,那些红漆化成一条耀眼的红线,穿过田野,跨过小溪,越过山岗,笔直地伸向前方,而此时脚下这有些弯曲的路,也被它分割成零零碎碎的几截。
原来,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城乡之间各种物资交流日渐增多,公路在这方面所起的作用也越发显得重要。几年前,公路修到了青石坑,而从青石坑到各个大队的交通,靠的只是那窄窄的乡村道路。从城市运来的各种生产、生活物资,只能运到青石坑,再由牛车转运到各个大队;而各个大队所生产的粮食及各种农林产品,也必须先送到青石坑,再转运出去。与青石坑隔江相望的几个大队,由于有青龙江的阻隔而更为不便。遇到雨天,江水上涨,牛车根本无法过江,运输全部停止,只能望江兴叹。
为了改变山区这种落后的交通状况,县委决定在青龙潭大队渡口处建造一座大桥,同时开出一条从青石坑到青龙潭,并连接江这边几个大队的公路。
为了早日建好大桥与公路,入秋以来,各种相关的准备工作全面展开,只等晚稻收割后,就会面动工。李卫东与白基兴今天要去公社林场拉竹子,也是为这次建桥做准备的。因为建桥造路需要大量的畚箕,而做畚箕所需要的毛竹,只有林场才有。尽管这里到处都种有竹子,可大多是剌竹,只能用来搭棚子。所以,公社就将林场的毛竹分配给各个大队,让各大队将毛竹拉回,以保证施工的需要。
白基兴感觉到了李卫东的动静,便回过头:“怎么,不好躺?”
“不躺了,太摇了。”李卫东回答说。
“这段路确实太坏了。”白基兴边走边说,“等新路建好,你就可以在车上睡一觉。”
“那还早着呢。”李卫东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说明年五一节前就要通车了吗?”白基兴有点关切地说。尽管什么时候能通车不是他所能预见的,但他还是希望早点通车。因为他来这里后,田里的很多事对他来讲都是陌生的,而拉车是他的老本行了,所以他便干上了赶牛车这活,而队里也几乎把他与牛车固定在一起,只要有拉东西的事都叫他去。所以,如果早日通车,那他再也不用从江底走了,特别是冬天,就不用再忍受那剌骨的冰冷了。
“讲当然是这样讲,到时能不能完成谁知道。”李卫东看着路边插着的那些竹子说。路在这里稍稍拐弯,坐在车上,正好可以看到那些竹子上的红点像一条直线,划向前方一个较高的山包尖上。“你看这条路,将来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那可真够受的。”他指着远远的山尖说。
白基兴转过头,也看了一下那条“红线”:“照说公路是没有这样修的,这样坡很陡。应该是从山脚下绕过去。”
“可是,这条路是县委武书记亲自定的,他要怎样就怎样。开会不是讲,武书记说,开公路也是一种革命,对革命是不能动摇,不能偏离方向的,所以要开出一条笔直地通往共产主义的大道,决不拐弯抹角,哪能从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