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好?”侯成宝尽量张大眼睛,痛苦的眼光里饱含着渴望与企求。
“也许过几天吧。”游清池安慰着侯成宝。其实,他的心里面根本没有底。而且,以他的看法,这么长的时间了,伤口依然肿胀,说不定凶多吉少。他作出轻松的样子,一点也不让心中的疑虑流露出来,“你肚子饿不饿?吃点稀饭汤,好吗?”
他问。
“我吃不下。”侯成宝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显得无比的疲惫。
“还是吃一点吧,不然等一下还要吃药,空着肚子是不行的。我多放点糖,好吗?”游清池像哄小孩子似的劝说着。
“好吧。”侯成宝无力地张了张嘴,闭着眼睛说。
游清池便走到厨房去,不一会了,端了一碗稀饭汤回来。“还温着,正好吃。”
他对侯成宝说,并把侯成宝的枕头用衣服稍稍垫高。
侯成宝张开眼睛,又顺从地张开嘴,把游清池伸到他嘴边的汤匙里的饭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进去。吃了大半碗后,他感到肚子里充实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清池,你说我这伤再过一星期能好吗?”他眼巴巴地望着游清池说。
“嗯……可能……差不多吧。”游清池尽量顺着侯成宝的愿望,说。
侯成宝把眼光从游清池脸上移开,看着屋顶,喃喃地说:“如果一星期能好,我就能招工,别人也不能把我的名额抢走了。你说是吗?”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晶晶的光茫。
“没人会把你抢走的。”游清池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已经朝不保夕的侯成宝,念念不忘的只是招工的事?他感到眼眶一热,鼻孔顿时一阵酸凉。他急促地吸了一下鼻孔里的气:“你安心休息吧,早日恢复。哪天走了,再好好地庆祝一下。”
“到时我会把所有的人都请来的。买点好酒好烟,杀几只鸡,把钱花完再走。”
侯成宝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想象里,忘记了痛疼,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游清池见侯成宝的精神状态似乎不错,也就稍稍的放心了:“你睡吧,我去给你煎药。”说完,便走了出去。
游清池煎好药,回到屋里。只见侯成宝眼睛紧闭,眉心皱成一个结,头部在枕头上不住地左右转动,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紧成拳,两只脚在用力地互相搓着,现出一副极端痛苦的样子。
游清池见状大吃一惊,忙把端着的那碗药放在桌上,一步跨到竹床前:“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他慌乱地问,并用手不停地在侯成宝头上、身上、腿上按摩着,以减轻侯成宝的痛苦。但是,他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的效果,侯成宝依然痛苦万状。
看来,得赶快去叫张富贵来,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可是,整排的宿舍,此时只有他和侯成宝,其它人或者去出工或者回城过中秋节到现在还没来,而他这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里,让侯成宝一个人呆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猛然,他从窗口看到,李卫东正在路上向这里走来,便冲到门外,朝着李卫东大喊:“卫东,快过来,快过来。
李卫东是刚刚从水电站工地回来的,因为天气开始转凉,需要回来拿几件较厚的衣服。他听到喊声,忙快步跑过去。
“你来得正好,快去叫富贵。”游清池不等李卫东站住,便急切地说。
李卫东见游清池神色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
游清池这才想起,李卫东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便领先朝屋里走,边走边说:“成宝被毒蛇咬伤,已经快两天了。我看他现在还很危险,必须赶快想办法。”
李卫东紧跟在游清池后面,几步就走到屋里,一看侯成宝的样子,觉得伤势确实严重。“都吃了什么药?”他一边查看一边问。
“红根癀,土田七,半边莲,水金凤……”游清池一连串念出许多草药名,“有的吃,有的敷。可我总觉得,效果好像并不是很明显。这里只有富贵懂得蛇药,可他毕竟只是个土医生,普通的伤病他可以,像这样严重,把握并不大。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后果很难预料。”游清池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患。
李卫东听了,觉得情况确也如此,便果断地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富贵来。如果确实不行,马上送回城,不能再拖延。我先去叫晓梅,让她来这里,你们做好准备,中午的汽车还来得及。”说完,快步向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里,白晓梅正教着孩子们唱儿歌。自从王莉莉母亲死后,白晓梅就代替王莉莉教这些孩子们,后来王莉莉补员回城当工人,白晓梅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的“娃娃头”。因为教娃娃班的人必须长年在队里,可如今知青们扎根农村的信念早已动摇,根本安不下心来,三天两头的就跑回城里住一段时间。如果让她们教娃娃班,那她们回城住的时候,这些孩子就没人管。所以,队长们不敢贸然把这个工作给随便哪一个知青的。反过来,教娃娃班虽然较轻松,可长期呆在这里,对大多数的知青来说,决非易事。最后,权衡再三,唯有白晓梅最合适。于是张金发便把白晓梅从耕山队要回来,让她担起这份事,倒也两全其美。
“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白晓梅的双手合着歌曲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身子也随着一倾一倾的,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
也许这一段时间阳光晒得少了点,也许是这一段时间心情开朗了点,白晓梅前些日子那因缺少血色而显得有点枯黄而暗淡的脸,此时略略红润而带有光泽。她一边拍着手一边领着孩子们唱,孩子们细嫩的嗓音使她感受到了一片纯真,稚气的脸蛋更使她觉得自己整个的身心正在融汇入那童心的世界里,把门外的一切暂时都忘了。
突然,白晓梅看到李卫东一头撞进来,三步两步来到她的跟前。
“你……刚回来?”白晓梅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自从经历了耕山队那次身心交融的亲吻之后,李卫东回来的次数明显多了。而每次回来,都会给她留下难以忘怀的眷恋之情,这使她感到自己的生命被重新注入活力。今天,李卫东一回来就到这里找她,使她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回荡着。
“你这里先放着,去帮清池一下。”李卫东没有顾得上回答白晓梅的问话,而是神情严肃地直接指派白晓梅,并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白晓梅从李卫东的话里感受到一种迫切与沉重,难道侯成宝的伤势恶化了?刚才她离开宿舍的时候,有去看望侯成宝,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怎么一会儿就变了?“是不是成宝……?”她担心地问。
“你马上去。”李卫东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只是深深地看了白晓梅一眼,转身就走出去。
白晓梅有点慌了。她想追过去,问李卫东究竟怎么啦?可是,她从李卫东的眼里,分明看到,李卫东是把一种信任与责任托付与她,而她唯有照办,别无选择。
她简单地向孩子们交代了一下,告诉他们不要到处乱跑,然后,掩上大门,一溜小跑地向宿舍跑去。
宿舍里,侯成宝的那阵剧痛刚刚过去,脸色苍白,游清池则焦急地等待着,不时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见白晓梅跑来,便急忙迎上了上前。
“成宝怎么样?”白晓梅气喘吁吁,一见面就问。
“这时好了点。”游清池低沉着脸,把情况及打算告诉了白晓梅,末了,说:“具体等卫东和富贵来再做决定。”
两人走进屋里,游清池稍稍抬起侯成宝的身子,白晓梅端着碗,让侯成宝把药吃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李卫东和张富贵也匆匆地走进来。张富贵查看了一下侯成宝的伤口,虽然觉得以目前的状况,侯成宝并不会那么快就死去,但是真正要治好,却也并非易事,万一有什么差错,那可不得了,因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所以,在来的路上,李卫东对他所说的把侯成宝送回城治疗的打算,他觉得最为保险。
“看这种情况,还是回城里去好。城里医院的条件好,而且家里人也照顾得上。
现在药已经吃了,再把那些要敷的草药带上,这样,路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要注意点,别碰了伤口。“张富贵说。
“好,就这样决定。”李卫东果断地说。他看着白晓梅与游清池:“你们准备一下,我去把牛车拉来,马上就走。”
一直静静躺在竹床上的侯成宝,突然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似的,可只是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停止了。他侧过脸,面对着李卫东,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哀,问:“在这里治不行吗?”
“这里肯定不行。富贵不是说了,你的伤特别严重,一定要回城里医院治。”
李卫东回答说。
“可刚才清池还说,一个星期就能好。”侯成宝显得有点固执,像个痴迷的孩子,只认准前边的允诺,却不乐意后边的改变。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没看你自己现在怎么样?”李卫东不清楚侯成宝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而且,竟然不愿回城治疗。但是,他仍然耐着性子向侯成宝解释说:“以你现在的情况,一个星期是根本好不了的。而且这里的条件就这样,万一弄不好,跑都来不及,哭都没眼泪。”
侯成宝虽然听得明白,可这时送他回去,他心里似乎有所不愿:“能不能过几天看看?实在不行再回去。”他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看着李卫东说。
李卫东完全被搞糊涂了。现在的时间对于侯成宝来说,分分秒秒都是极其宝贵的,可侯成宝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起来,这简直是在浪费生命。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侯成宝为何不把生命当回事,还要冒险试一试?“为什么还要等几天?”他满腹疑惑地问。
侯成宝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一股对未来的神往,略显激动地说:“这次招工有我的名。我想……”
李卫东听了,不由浑身一震,像一股电流击在心上似的,胸口上一阵沉闷。原来是这样,侯成宝把生命当赌注,押在招工的牌份上。可是,生命是最宝贵的,侯成宝这样做,岂不是头脑发昏?他打断侯成宝的话,动容地说:“你以为这样子做值得吗?招工的机会确实难得,可生命更重要。没有生命,那就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所以,现在最先要做的事是马上回城治疗,其它的任何一切全部丢弃,懂吗?
而且,我也不会看着你死在这里,你必须马上回去。没有时间再说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可到最后,却突然哽哑着,说不下去了。
侯成宝静静地听着,又似乎想说什么,可只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成宝,你要听我们的,别再想不开了。”白晓梅噙着眼泪,劝说着侯成宝。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去拉牛车,马上就走。”李卫东坚决地说。然后,一转身,向门外走去。
白晓梅与游清池马上忙碌起来,把需要带回去的东西整理在一起。张富贵则忙着把那些还没捣烂的草药放进石臼里,急急地捣起来,很快就捣烂了一大把,放进牙杯里,以便路上用。
门外传来车轮碾压过地面石块时所发出的“吱喳”声,那是李卫东已经把牛车拉来了。
侯成宝只感到眼前闪动着无数面各种颜色的旗帜,那些旗帜一会儿红一会儿黑,一会儿黄一会儿白,不断地变换着,令他眼花嘹乱,无所适从。他想抓住那面鲜红的旗帜,可那面旗帜转瞬变成一滩淋漓的鲜血,劈头盖脑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