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先生,久仰久仰。听说你恢复了健康,真是一件了不起的奇迹,真是可喜可贺!有什么事情要高某效劳吗?”
常啸天淡淡一笑,在轮椅上拱拱手:“谢了!我来贵局只为一事,一年前,因为我的案子你们通辑了林小健,我为他做个证明。凶手我曾亲见,肯定不是林小健。希望取消通辑!”
高局长一愣,然后大笑:“巧得很,真是巧得很!我们分局与这位林小健真是有缘得很!”
“此言何意?”
“去年学运,他借了你的名头从我这局里脱身时,我就认得他了;不到一个月,你们忠义社就报案说他是刺杀你的真凶,通缉令也是我这儿发出去的,可惜一直没抓到;后来,听兄弟分局说给毙了。本来都是死人了,最近又死而复生,一下子冒出来大把过问他案子的人!”
他掰着指头算着:“有保密局、警备司令部、前市长的宝眷、督导员的卫队长,喏,外边还有位美国人,也急着要为他做证销案,他说案发当夜,林小健同他在一起。销案销案,立即销案!也不知这林小健究竟是何方神圣,都快把我弄糊涂了!哈哈哈哈!”
“美国人?”常啸天不由起了好奇之心,吩咐唐轩将轮椅推出去。
他看到的人不是金发碧眼,而是一个极为英俊的亚裔青年,正用着一种不甚礼貌的目光直视着他,鼻子高高很是骄傲。
常啸天开口:“请问你是……”
年轻人打断了他,口音怪怪,答案却是痛快之至:“蒋器,我是林小健的朋友,蒋清的儿子。”
唐轩在医院见过他,已经认出来,在常啸天耳边证实着,常啸天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心有所动:“阿清都有儿子了?你都这么大了?”
蒋器本来不想理他,他的事已办完,起身预走,闻言眼睛一瞪,用英语连珠炮抢白道:“蒋清就不能有儿子吗?告诉你,蒋清结过婚,她在美国在中国在世界各地都有许多男朋友,你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而且还是过去时!她现在帮你治病,完全是因为同情你是个残废,你不要以为她还爱你,也不要再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
他这次回来,最大的心愿是为给林小健作证,没想到在上海的警察局里,竟然逮到机会把妈妈的旧情人骂了个痛快,他得意洋洋转身便走,完全忘了对林小健的承诺。
唐轩惊讶地指了背影:“蒋小姐的儿子怎么这样,还满口洋文?”
常啸天倒是听懂了,气了个目瞪口呆。
蒋器这次回国,心情真是大大的不好。
本来表姐在上海看到了林小健,不惜用了航空快递告诉表弟这天大的消息,他也立刻做出回国的决定。可他人一落上上海的地面,奇事儿一个跟着一个,先是妈妈蒋清与老情人旧情重燃,接着,竟然又听到了表姐的婚讯,真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跌碎了眼镜!
此刻,他正在克莱门一所高级公寓中,用一种观赏动物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卢峰。
这个准姐夫个儿不高,金表链,金戒指,显得财大气粗,气概不凡。他对蒋芸姗这位外籍表弟夸张的表情并不以为然,笑着伸手让坐,大模大样的喊着:“芸姗,给姑妈表弟沏我带回来的碧漯春!”
蒋器肺都要气炸了,他居然成了姗姐姐的客人了。这个男人和这公寓很相配,可和表姐怎么看也不相配,并不是因为他的年龄明显要大上蒋芸姗七八岁,也不是因为他的北方口音,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蒋器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他不喜欢这个有着一双极富穿透力眼神的表姐夫,他挑畔一般地扬头道:“我从来不喝茶,姗姐姐知道的。”
蒋清的心情倒不象儿子那般坏,侄女最终没和林小健结婚,她惊异之余甚至有些窃喜,对林小健,她的忌讳也并不比惠若雪少多少。寒喧中,她含蓄打量着这位侄女婿,然后问一直忙里忙外倒茶的侄女:“姗儿,怎么还自己做事,不请佣人?”
蒋芸姗不知是忙的还是害羞,脸上满是红晕:“还……还没来得及!我们……有些仓促!”
卢峰很快接过话头,一脸无奈:“本来和芸姗商量好了,准备明年春节再成亲。可河北老家来信,说家父身体最近很不好,盼我们早些完婚。家里的老人很讲这个的,冲喜!唉,我和芸姗也只能当孝子成全家人的心愿了。好在芸姗通情达理,否则我还真怕委屈了她……”
蒋器喋喋怪笑:“你能委屈得了她,你不受她的委屈才对!”
蒋清用嗔怪的眼神制止了儿子,又笑着解释道:“阿器和他表姐最要好,一路上都嚷着要看表姐夫,他在国外长大,讲起国语有些词不达意,你不要介意。结婚是人生大事,我们回来之前也不知道,并没有备下什么礼物,姗儿,你看姑妈送你们什么好呢?往返美国的机票?要不,去一趟欧洲也好,你已经十年没去了。”
卢峰看出这位姑妈的气派,不卑不亢道:“姑妈真的是太客气了!芸姗常和我提起,她小时候在英国姑妈家生活的事情。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有时间,以后一定专程出国去探望姑妈。”
接着他起身:“阿姗,我有应酬,今天就不陪姑妈和表弟了,你好好做几个菜招待吧。姑妈、表弟,喜酒那天一定要到场呀!”
彬彬有礼,周全之至,简直无可挑剔。
蒋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走出门,又到窗口看他坐上黄鱼车离开,讽刺道:“怎么一年不见,你学会了做菜吗?真是天方夜谭!”
蒋芸姗正恨自己和卢峰交流太少,出了纰漏,叫表弟一揭老底,面孔更红。
蒋清以为儿子在吃醋,笑道:“女人结了婚,有什么不能为丈夫做的?阿器不要这样挤兑你表姐,很不象男子汉!”
蒋器不理妈妈,拿起一只玉如意,继续不积口德:“古董富商,了不起!你也是他收藏的一件珍品吗?”
蒋芸姗低头默不作声,蒋器也不看她,背手浏览着墙上几幅山水古画上,不屑道:“这几件藏品,品味太低,你把我的画和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摆在一起,不如还给我。”
蒋芸姗抬头哀求道:“阿器!”
蒋器不依不饶:“在这个房中,我好象自己也变了古董,大脑有些钝,我记得有人写信说她一生只爱一个人,我被深深感动。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一封航空快递。我不惜飞越东西半球来成全一段美好的情感,可结局却这样令我失望!”
蒋芸姗如何能向表弟解释说这个姐夫假装的,是政治同志,她也认识他不过十天,她硬下心道:“时间、环境都会改变人。阿器,这些你将来会明白的。”
蒋器冷笑连连,开始用英语肆无忌惮:“我一直把你当心目中的女神来爱,可今天却大失所望。婚姻是什么,是心灵的枷锁还是富足的桎梏?你在这种男人身上能得到什么,大把沾了铜臭味的古董而已!我不会参加你的婚礼,我不想看着这种婚姻把你变做古董!女人哪,谁也不能免俗,你们这些中国女人,不过如此……”
他摇摇头,大踏步向外走去,他的话显然也把妈妈算在其中。
蒋清知道儿子正为常啸天与自己呕气,皱眉道:“姗儿,阿器口没遮拦,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次回来他火气大得很,近来也常常对我这样。”
蒋芸姗怅然若失:“姑妈,其实,阿器并没有说错什么……”
蒋清锐利地看着侄女:“姗儿,你突然宣布结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蒋芸姗闻言振作:“怎么会?婚姻是一生大事,岂可儿戏。“
蒋清端详着侄女,蒋芸姗烫了发,动人的清纯变作青涩的少妇状,不免叫人惋惜。她曾经为这个才情超常的侄女担忧过,生怕她会陷进政治的泥淖无法自拔,可万没想到她会下嫁一个貌不惊人的富商,心甘情愿当起小妇人,工作都不要了。她抑住心中隐隐的不快,只道:“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姗儿,你这位先生看上去年龄不小了,人倒是老成持重,也显得颇有城府。怎么家里,连姑妈在内都从没听你提过?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是朋友介绍的,总是要走这一步,我不想再浪漫。他人不错,又会做生意,年龄大一些但懂得珍惜我……”
“他家世究竟怎样?”蒋清刨根问底。
“世代经商,是河北有名的富商,他是家中的独子……”
蒋芸姗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已经吓坏了家人,父母一定是阵脚大乱,却又不好多说,就派来姑妈打探底细。她小心翼翼地对付着姑妈的盘问……
清晨,圣心教堂。林小健和吴浩海走出来。嬷嬷引着阿香送他们出来,阿香走着走着就跟上林小健,自然而然地贴在他身旁,她对他还是有一种习惯的亲近。
林小健指着周围柔声道:“阿香,你在这里做过工,还记得这些嬷嬷和孩子吗?噩梦都结束了,你再不用跟林大哥颠沛流离,再不会有人来欺负你!跟嬷嬷进去吧,她们会照顾你的!”
他知道,他的话阿香是听不进去的,阿香之所以乖乖地调头走回去,完全是因为他帮助她转了方向,并且送了她几步的缘故。他们在一起已经快十个月,他熟悉她的每个动作,了解她的生活习惯。
吴浩海如释重负:“健哥,放心吧,这里很适合她。你又捐了那么多黄金,神父和嬷嬷不会亏待她。”
林小健的目光还凝视着教堂大门:“我欠小宇太多了,一辈子都还不完。你不知道,阿香原来有多么善谈,口才好到我都自叹不如。可惜,这样年轻就再也不会说话。我就象灾难,根本不配有亲人和朋友。除了你,身边的人非死即疯,一想起他们,我总觉得罪业难赎?就是别人不说,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所以,我不愿意再提起过去的事情,不愿意再看到从前的朋友……”
“你这样活着太累了,早晚会和阿香一样疯掉!健哥,不是我说你,你要拿得起来放得下才行!”
“人是有惯性的,一年来我象老鼠昼伏夜出,习惯了黑夜。一站在太阳下面,我都有些不知所措。浩海,不要逼我!让我好好想一想,我该何去何从。”
“我已经安排好了,先住在我上海的家里头去,那个公寓很宽敞,还有佣人,很适合你!”
林小健马上道:“不行!你已经娶了老婆……”
“阿倩知道你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早收拾好了房间。健哥,不要再和我客气,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愿意住多久就住我久!”
林小健落寞地一笑:“是不是今天看我把钱都捐进了教会,怕我连饭都吃不上了?我有落脚的地方,不去你家!”
吴浩海已经被他跑惯,一见话锋不对头,张开双臂拦下他:“哎呀求求你,不要再苦自己了,你这一年多都过的什么日子,我猜都猜得到!你看你,瘦得都不象样子了!今天你除非打死我,我绝对不放你走,不能让你再流离失所地过生活了!”
林小健摇摇头:“哪里有你说得那样惨,我这么大的人了,可以自食其力。。。。。。”
“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到哪里都会不愁生计,只要你肯做!可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好容易在上海又见面,你又解除了通辑,为什么不能团聚呢,几个月,哪怕几天也成呀?”
吴浩海苦口婆心,差一点就要跪下了,林小健被他的热诚所感:“浩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