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急得直搔脑袋:“话是不错,可惜老大这几年,眼睛里只有一个蒋小姐。这会儿他不晓得有多难过!阿水、阿堂这些个家伙,也不知道会不会劝劝老大……”
从医院回家来,常啸天又直奔小健,阿水、阿堂等人陪着,把个小家伙传来传去玩,小健也真是很乖,咧开小嘴不停地笑,大家勉力维护着欢乐气氛,一直到夜里十时,小健开始没精打采,不停地打起小哈欠,大家也全都是人困马乏的样子。常啸天遣散了兄弟,阿水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便拽他到卧房去,然后向吴妈吩咐道:“我要洗澡!”
吴妈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在哪里放洗澡水?”
常啸天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今晚该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强笑道:“睡新房!没有新娘,我一个人入洞房,再加上小健。”
吴妈嗔道:“阿健还是我来管,小孩子夜里要闹的,你睡得太死,还不把他滚到地上去?”
常啸天想说我哪里还睡得着觉,但也没力气再分辨。吴妈当家作主地从常啸天手中接过睡着的小健,边走边道:“明天,我给老家发信,要他们找一个保姆来!”
大厅之中,立刻变得空空荡荡。常啸天突然很不习惯这种空荡,一转身,似乎蒋清正坐在钢琴凳上,对他快乐地绽开笑容。
长夜居然会是如此寂寥,常啸天真有些后悔没留下兄弟们。此时此刻,白天的难堪和愤怒全都化为一种刻骨的痛苦,深深向他压迫过来。
他裹了浴巾下楼来,敲开吴妈的门,又看了眼熟睡的小健,然后拎了一瓶威士忌来到厅中,对月独酌,借酒销愁。。。。。。
夜半,阿水起夜,迷迷糊糊地走出来,一脚绊倒在楼梯口,起来一看,是天哥手持一只空瓶,斜倒在楼梯旁,惊得急忙去搀扶。
常啸天已经酩酊,拉住阿水,口中叫道:“知道吗?阿清已经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她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就为了……我要当阿健的爸爸?她知道,阿健对我有多重要,她……应该知道的!”
阿水费力地支着常啸天向楼上走去,一个没站住,两人一起倒在楼梯拐弯处。常啸天清醒些,突然想起什么,对阿水认真道:“阿水,大哥告诉你,就在这里。。。。。。”他指了楼梯:“这里死过一个女人,是汪铭九的老婆!她为了跟汪铭九一起死,当了我和林健的面自杀在这里。”
阿水有些悚然地看了那几层台阶,常啸天翻身坐起:“老汪不忠不义,却能娶到这等江湖奇女子,阿健也能找到小月,还给他生了这么好的儿子,我却找不到这样的女人。爱得轰轰烈烈,到头来却是一场梦!阿健,老汪,我嫉妒你们!”
带了醉意的喊声,在子夜的公馆内嗡嗡回响。
正当常啸天借酒销愁的时候,已驶出中国海,正在茫茫公海上航行的远洋客轮三等舱内,蒋清拼命的呕吐,几乎要把胃吐出来。海浪并不大,舱内的乘客都被她折腾得辗转不眠,下铺的英国女人同情地和她换了铺位,看到她仍是吐个不停,便起身问道:“小姐,可以帮助你吗?”
蒋清已经虚弱不堪,强挺着答道:“谢谢,我需要一位医生。”
一会儿,一名外国医生被找了进来,伏下身子察看蒋清,蒋清象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太好了,帮帮我!我怀孕了,很担心会在这船上流产!”
“我是彼得,内科大夫。”外国大夫自我介绍后,开始翻她的眼皮:“妊娠时间?”
“有两个多月了。”蒋清脸上几乎没了血色,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有人陪伴吗?”
蒋清凄楚地摇摇头。
彼得站起来,抬头看看这简陋的客舱,又看看那美丽的中国女子,仗义道:“快,帮忙扶她进我的头等舱,这位小姐需要马上安胎。”
一针打下,蒋清痛苦甫定,心中的痛却一点一点弥漫开来,直痛得她渗入骨髓。她曾那样深爱着那个男人,她把自己的一切全无保留地交给了他,可他却在结婚前几个小时,为她带来一个周岁的儿子!
蒋清准备嫁给常啸天,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为他担惊受怕,甚至出生入死。因为在她心目中,为爱情献身,是一种充满刺激与冒险浪漫。可是,对抚养一个孤儿,做后妈,甚至在别人眼里,那是个常啸天的私生子,这对外表随和,内心高傲的蒋家大小姐而言,是一件既不有趣又不甘心的事情。更何况,她已经有了他们爱情的结晶!
此时,一想到常啸天抱着那个小孩子,残酷地对她说出我们先不要自己的孩子,专心抚养小健的时候,她仍觉得周身战粟。常啸天还不知道有了自己孩子,既然他那么不在乎自己的骨肉,那他就永远不必知道了。
“我要一个人把他生下来,一个人把他养大。我要他姓蒋!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蒋清在床上,抚着小腹,坚定地想。
一个性烈如火的女人,一旦觉得自己是被逼迫到这种地步的,她会一下变得心硬如铁!
第十九章 风雨同舟
天洋总公司货仓。
年轻的总经理正在货仓察看一批刚到的棉纱毛胚,在收单上用自来水笔签过“邵晓星”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抬起头来,剑眉之间已是一派做大事的气概。
一辆货车开了门,有清脆的女声在喊:“小邵,真的是你吗?”
邵晓星回过头去,一个双眼离得很开的女子跳下车,向他笑着走来,边走边摘下粗线手套,很大方地伸出一只雪白的手。
“徐小姐?”邵晓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她握手的同时,越过她又去看货车,车身上刷着大大的“徐记纱厂”四个字。
徐丽敏笑道:“真不知道这批纱胚是从你们手上买过来的,要是早知道,我一定狠狠再杀价。”竟一副精明的生意人模样。
邵晓星仍是抑制不住惊讶:“你怎么会做起这种生意?”
徐丽敏显然已经惯于回答这类问题,扬手拍了一下包纱胚的货包,有灰细细地落在她头上:“不要再把我当什么大小姐,我父亲一年前已经去世。我们家现在开纱厂,母亲年迈,我又是独生女,生意上的事,自然要我出马。”
邵晓星想遍了也不记得上海滩上有一家叫徐记的大型纱厂,知道这纱厂肯定才开张,规模并不大,眼下兵荒马乱,世道不好,小型民营企业都在勉力维持,这家徐记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想起眼前这位徐大小姐当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在常公馆教他跳舞的时光,不由感叹道:“这种粗活真难为你,为什么不做些适合女孩子干的事,你懂外语,应该进大公司或洋行做事才对呀。”
徐丽敏眼中流露出恨意:“我才不当汉奸!我恨不能把我懂的日语全忘光了才好。我爸爸就是因为开罪了日本人才遭致罢官,郁郁而终!”
邵晓星恍然大悟,徐丽敏倔强的样子,让他很佩服,更觉象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非常亲切,正想详细再问,一个手下匆匆赶来,叫道:“星哥,天哥回来了,叫你快回去。”
邵晓星精神一振,准备向徐丽敏告辞。徐丽敏叫住他,眼中有好奇:“常啸天这几年名气越发大了,他,还好吗?”
邵晓星知她所指,摇头道:“他一直是一个人。对了,忘了问你,还有蒋小姐的消息吗?”
徐丽敏道:“我有两年没有联系到她了。听说她人在美国,已经结婚生子。”
邵晓星显然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挥手道:“再见,你既然和天洋有生意来住,我们以后再联络,好好叙旧。”
徐丽敏又恢复了笑意:“小邵,你变了很多。”
天洋总公司。
邵晓星一步三个台阶上了楼,大步奔向自己的办公室,后面两个手下被他拉下很远。
常啸天端坐在他的椅子上,含笑望着他,邵晓星一脸喜色:“天哥,怎么一下子走这么远,在南洋呆了三个月,都想死我们了!”
常啸天点点头,顺手抄起桌上报纸:“注意没有?东三省姓日了。”
邵晓星接过报纸溜了一遍,口中道:“哼!小日本太嚣张了!天哥,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在抵制日货,我们和日本人的几处生意,我都想中断了。”
常啸天咬着一根雪茄,自从蒋清离开,他这个嗜好越来越甚,而且非烈性的古巴雪茄不抽。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办这几件事:一、把我们仓底所有没出的日本货集中起来,我要销毁,到时候声势造得大一点。二、把天洋这名字改了,叫,叫天华吧,我不愿见这个洋字,一定要登报声明,再叫《申报》发专稿!三,马上开会,有件事情要办。”
邵晓星点头:“是,天哥。”
阿水领着一个袖珍的小绅士进来。小家伙一进屋,大叫一声:“爸!”扑了上去。
常啸天起身出迎,一把抱起来,举过头顶,父子俩同时欢声大笑。
邵晓星笑问阿水:“怎么小健会来?”
阿水也笑:“咳!车子一进上海城,就让我去接小健到这儿来。天哥在外面这三个月,几乎天天要念叨小健,小健是不是好好吃饭,生没生病,睡不睡得着觉……”
常啸天板起面孔训斥道:“阿水,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象是那么嘴碎的人吗?”
邵晓星由衷道:“天哥,你对小健真是太好了!”
常啸天并不以为然:“儿子吗,我不惦记谁惦记?小健,猜一猜,爸爸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他斜眼一看,那两个人还在这儿里笑眯眯地端详他们父子俩,就催促道:“还不去通知,半小时人要到齐,然后再来这里找我!”
邵晓星和阿水应着推门出去,常啸天开启一只沉甸甸的大箱子,在里面找起玩具。小健被放在桌子上,也好奇地过来掏,小手探进去,竟摸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枪来。常啸天抬眼一看,一把夺过来,小健受了一吓,定定地瞅瞅常啸天,又瞅瞅小手枪。
邵晓星再次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那爷俩全趴在他那张办公桌上,做父亲的居然手把手正教儿子射击,小健一只眼睛似模似样地眯着,活象个小小枪手。
常啸天哈哈大笑对邵晓星道:“这小子,这么大点就对枪这么上路,长大了,肯定错不了!”
邵晓星报各堂口的人已到齐了,常啸天整理了衣服,从小健手上拿下手枪,换给他一只大船模型,向会议室走去。
阿水抱起小健,小健还很留恋那只枪,叫道:“水叔,我要枪枪。”
阿水哄道:“枪枪让爸爸拿走了,阿水叔陪你玩大船,好不好?”
小健乖巧地点了头,靠在阿水的肩上,眼睛却还盯着爸爸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那只装了枪的箱子,正在邵叔叔手中拎着呢!
阿三、阿堂、雷彪、几个人已团坐在会议室内,常啸天坐在长桌一头,对大家的问候点头做答,邵晓星将那只沉重的皮箱放上桌。
常啸天道:“这么急召来大家,是有一宗大买卖。”
说罢,掀开皮箱,双手一按,弹开上层,露出隐藏的夹层,赫然是一排乌亮的短枪和子弹夹。他用手一展:“我在南洋结识了张氏兄弟,他们向我推荐了这些上好的家伙,我先给你们挑了几只。”
众人皆是武夫,个个见了新家伙自然面露喜色,目光齐唰唰地望定箱内。
常啸天向后靠去,点燃雪茄,环视一周:“我今天要说的这宗生意也与军火有关,有批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