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走进大门,摘下装饰有深蓝斜纹缎带的软毡帽,脚步停止片刻,微微蹙眉,环顾四下,他仿佛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但是周围似乎只有熙熙攘攘的往来群众,各种各样的面孔流水般路过。而站在过道上挡住别人的路显然是很不礼貌的,道林疑惑了须臾,只得继续向前走去,他往右看,抬起头,望向高处,天顶的周围是驱之不散的影子,那片黑暗好似俯视于他。
怪怪的。道林嘀咕着,收回眼神。
“他在这儿。”魔鬼忽然说。
“谁?”道林问。
“那个灵魂!”魔鬼兴奋似的。
道林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充满黑暗又才华熠熠的灵魂?”
“是。”
道林想,上回也是在这剧院附近,那想必此人很有可能就是剧院里的。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他的灵魂充满黑暗,那他死后不是自然而然就会下地狱吗?”
魔鬼回答,“是这样没错,但是也分种类,像你这种想上天堂但被审判进地狱的,是去受苦受刑的。但这个不一样,他的灵魂是饱满的富有才能的,假若这家伙下地狱,他不会被其他魔鬼驱使,而是成为新的强大的魔鬼。但假如他肯自愿成为哪个魔鬼的食物,那可不得了,可以使那魔鬼拥有更强的力量。这样说吧,即便吞噬一千个你这样苍白贫瘠的灵魂,也不如吞噬那么一个有用的。”
那就是在这里吗……
道林放缓脚步,举目仰望四周,是哪个人呢?会是那边那位挽着女士的有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吗?他看上去很像精英且英俊。不,他见过的许多天才都是面目平庸的,那么会是这边这位有啤酒肚的身材滚圆的男士吗?他瞧着与达尔文先生倒有几分相似。
道林想起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肖邦先生,那个优雅温和的男子,心想,要是魔鬼说的那个人能长得有肖邦先生这般好看就好了……
穿过噪杂的人群一缕活泼的乐声叫道林回过头。
是肖邦给好友密兹凯维奇的情诗写的作品《我可爱的人》。
琴声明媚而炙热,编织着欢声絮语,无法抑制的浓浓爱意。只几个音符,就几乎叫道林陷入了奇诡瑰丽的幻境,春光围绕着他,绿芽萌发,花朵绽放,小鸟鸣啭,暖风和煦,一切舒服而怯意,却有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眼眸在凝望自己,一片脉脉深情,他多激动,那双眼眸像在燃烧,多想要给一个甜蜜的沉溺的亲吻。
道林几乎要呻/吟地喟叹,这音乐真是太美了,虽然只是简单的曲调,却被演奏的甜蜜可爱,仿佛活了。打从他幼时听过肖邦先生的音乐之后,还以为再也听不到比得上那的琴声了,却没想到能再听到如此出色的音乐。而且还只是一个小剧院歌剧演出前给观众入座时的铺垫音乐而已。这音乐让他都忘记了自己方才的目的,心想,我一定要接近这弹琴的人,魔鬼说的那个人还是以后再说吧。
因为太激动而只是思绪搅的混乱失去逻辑,道林甚至没有想到这样美丽的音乐的弹奏者却很有可能就是魔鬼说的那个人。
“真是好听,这是哪来的钢琴师?”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
“是今晚演出的伴奏者吗?新来的钢琴师?”
“那看来今天的演出又有新的看头了,真是有趣。”
道林的心怦怦直跳,紧张的手心都要冒汗,他想结交这位可以称得上是让他一听钟情的钢琴师,对方会愿意吗?说不定对方会不喜欢自己,像我这种人,只要稍一接触,就会发现我空空如也的内涵……这令他沮丧的想法甫一出现,道林畏葸不前。
但是脚步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去,像是有一条丝线,是钢琴师垂下的钓鱼线,上面挂着美味的艺术的鱼饵,道林义无反顾地自行上钩,被美丽的乐声牵引着快活地寻觅过去。
叮。
最后一个音符敲下,清丽的音乐依然回荡在道林的耳朵里。
他终于拨开人群走到了钢琴旁边。
音乐的魔力依然延续,道林再看不到旁人,身边的所有都褪去,大厅,吊灯,人群,全部都不在,他们的周围是春意盎然的蓊郁森林,花香,鸟啭,灿烂的阳光,道林越过各种障碍,拨开一丛缀满翠绿叶子的树枝,像是掀开一扇春天的帘子,瞧见了音乐的精灵。
那个男人坐在并不起眼的地方弹奏着,黑色的头发往后梳的整齐焗亮,肤色苍白透着灰,身材高大强壮——并不是肖邦先生的类型——但此时此刻,音乐的余韵叫这人在道林眼里也笼罩上了一层迷人的光晕,显得十分英俊。
他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停歇下来时,便回过头望向了道林,道林这才瞧见他左眼上的半面具,但这并没影响道林。
那双深邃的金色的眼睛看向自己,道林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他想,这双眼睛美丽的像是金色的琥珀,难怪可以演奏出这般美妙的乐曲。然而道林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时如何的明亮和炽热,他痛恨自己突然变得迟钝的口吃,实在是太不伶俐了,像个白痴一样,“我、我、我是想说,你、你的音乐真是太好了。”
男人愣了一下,依然望着他,只是眼睛里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好似一条铺满宝石的小溪,华丽的,粲金的,“谢谢。”
道林又入了迷,不知何时连耳根也红了,“我可以有幸认识您这位卓越的音乐家?”他这才发现还没有介绍自己,“我是道林,道林·格雷。”
男人微笑了一下,冰雪融化般,“你可以叫我埃里克。”
魔鬼煞风景地跳出来,“就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灵魂!把他献给我,渣滓,把他献给我,我就放你离开地狱!”
第18章 Act。18
act。18
埃里克转过头,把反复偷看自己的道林抓个正着,他没有开口,但是一双眼睛毫无疑问表达出他的意思:你为什么总在看我?
自诩在情场上纵横捭阖的道林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他赶紧胡乱找话题,“这演出正式真是精彩啊,真精彩。”又说,“谢谢你邀请我做贵宾包厢。”
埃里克还望着他,目光描摹着道林精致的五官,回答他,“很荣幸和你一起看演出。”
道林说,“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剧院的钢琴师。”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弹琴呢?”
埃里克垂下眼帘,缄默了片刻,淡淡地说,“……因为我高兴。”
“可以随便弹琴吗?”
“没有人拦我。”
道林简直都要冒冷汗了,很难说清楚缘由,果然同魔鬼说的一般,这个男人气质实在阴郁黑暗,仿佛深深压抑着什么似的,有如一滩幽深的黑潭,只瞧得见平静的表面,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心底的情绪。道林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类型的人,有点害怕,又充满好奇。
“就是这个灵魂,把这个灵魂献给我,我就放你离开地狱!”
——魔鬼的誓言在他脑袋里浮现出来。
对,对,我要离开地狱。道林回过神,给自己鼓劲儿:我,我得勾引他!
埃里克沉默不言的话,道林只好主动说话,该说些什么呢。道林决心以正在上演的戏剧为话题,于是转头看一会儿,看着看着就入了迷——《玛琪》的男主角埃尔其貌不扬,可玛琪并没有介意他的外貌,依然对他和善友好。
道林有点感叹,“埃尔真好啊。我想,女主角如果再与他遇见,接触了他的话,必定会爱上他的。如果他们能够在一起,有个幸福美满的结局该有多好。”
埃里克在白色骨瓷茶杯的边沿轻轻摩挲,说,“其实玛琪的原型是一个英国……英国女孩。”
道林微微惊诧,“你怎么知道?”
埃里克回答,“我认识原作者。”
道林点点头,“好吧,玛琪这个名字在英国确实有一些女孩用。”
“哦,是吗?你认识叫玛琪的女孩?还是有姊妹叫玛琪?”埃里克说,“我听你的口音,你是英国人吗?”
“是,我是英国人。”道林说,“我的妈妈,玛格丽特,小名就是玛琪。”
“原来是这样……”埃里克的话音落下,并且把茶杯放下在桌上,瓷器轻轻碰在红木,咯噔微响,一圈小小的浅红色的水面漾起,接着恢复了平静。
自这次见面之后,埃里克这个人就像阳光下的气泡似的蒸发不见。道林四处问询,既没有知道那个开场的钢琴师,也没有人听说过巴黎上流人士的圈子里有埃里克这么一号人物。
唉,别说勾引了,现在人都找不到。道林郁卒极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神秘的人?他那样有才华,却像个隐士般寻不得踪迹,难道他对名声地位金钱赞誉就没有半点动心吗?这样想着,道林却对这个人更有兴趣了。
埃里克,埃里克,埃里克。
虽然听上去似乎很耳熟,但道林并没有马上想起那个脏兮兮地野兽一般蜷缩在铁笼里的男孩……时间隔得太过遥远,而且形象也相差太大。
没有办法,道林只能采取广撒网的模式,他积极地到处参加活动,试图在某个场合能偶遇这位天赋异禀的钢琴师。
连续一个星期都没有发现,道林相当沮丧,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甚至产生了幻觉——他觉得自己被什么注视着,观察的视线无时无刻形影不离地黏在身上,而到了晚上睡眠半梦半醒之际,他似乎又察觉到有一个人影在自己身边徘徊守护,可这并不会让他觉得恐惧,反倒让他觉得安心,因为那个人影给他的感觉非常非常温柔,仿似十分小心翼翼,待他犹如捧着精贵的瓷器,有时会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像是羽毛拂过,有时会亲吻他的指尖,虔诚如朝圣者,然后在他耳畔低语“我思念你……”。
这只是个梦。早晨道林醒来,瞧见空空如也的房间,并没有半点被人闯入的痕迹,于是如此告诉自己。只是梦而已。
道林想,大抵是因为太久没有谈恋爱,所以内心太渴望所致,使得意识幻想出一个对他真诚挚爱的恋人来满足对干涸情爱的渴求。
然后道林终于记起来埃里克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认识原作者。”
那他如果找到了《玛琪》的原作者,那必定就能找到埃里克。虽然《玛琪》的作者也十分神秘,可是剧院的人必定是联系得到他的。
是以道林找去抒情剧院,剧院经理的秘书凡尔纳接待了他。
道林开门见山,“请问你能帮我引见一下《玛琪》的原作者吗?”
凡尔纳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是挖墙脚吧?他警惕起来。
道林说,“好吧,其实我是想要认识一下上次演出开场时的那位钢琴师,可他和我说并不是你们这的员工。但是他又说他认识《玛琪》的原作者,所以我想通过《玛琪》的原作者,找到那位钢琴师。”
凡尔纳愣了愣,“……那位钢琴师也是我朋友。”
道林高兴地要蹦起来,“是吗?!那、那,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可以向他引见一下我吗?”
凡尔纳依然没有答应,他想到埃里克那性格,可不敢随便答应,再说了,他也没有主动联系埃里克的方法,“我得询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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