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第一次听说“青出于蓝”这个词,是在建安四年的那个暖冬里,彼时周瑜总是在天色刚刚破晓之际便将他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起,强行带到东吴巍巍水寨的了望塔上,迎着初升的晨曦,在凌冽的寒风中展开各州地图。
周瑜总会将这个稚气未脱的舞勺少年揽在怀里,像当日教授丹青时一样握住他的右手,让仍显纤细的青葱手指在那大好河山间划过,并要他踏住城墙砖瓦,俯身细看那如巨剑一般划破大地的长江以及江对岸上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江淮平原,细细地为他讲解何处依山可藏伏兵,何处道窄可埋绊索,军分三路何进何退,敌军溃散何处奔逃……
这生来就具有极高军事天赋的陆小议将先生所讲一一熟记于心,并自觉翻查典籍融会贯通,不出半月便可对一些着名史实战例进行分析,见解颇为独到犀利,行军布阵能力亦大为不俗,于是周瑜总会在每日传道授业的末了欣喜地加上一句——
伯言定会,青出于蓝。
青出于蓝——
陆逊每每回想起这句话,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个冬日晨曦里的温暖身影:自家先生自高处静静看着他,微微垂着头,如墨青丝乖觉地垂在耳边,随晨风轻轻荡扬——那眼神太过深邃,似是凝结了太多不知名的希冀,稚嫩的自己总也不能全部读懂。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江东儿郎的铁骑终于踏遍了那波澜壮阔绮丽画卷上的大好河山、久到九州一统、整个江山众望所归地纳入了东吴的版图、久到白骨露野、千里无鸡鸣的天下再次迎来了期盼已久的盛世,彼时已然成为大吴国相的陆伯言故地重游时方才明白先生这句“青出于蓝”的含义——
捡来的吕子明可冲锋陷阵于千军,
抢来的陆小议可运筹帷幄于万里,
再加上一个知人善用、任人唯贤的孙仲谋……
陆逊终于了然大悟那既是自己良师更是自己益友的周公瑾殚精竭虑、耗尽心神的一生经营出的是怎样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组合,为九州苍生留下的又是怎样一个集名主、贤臣、良将于一体的那般耀眼炫目的东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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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冬十二月,持续了2个月的早起晨读终于告一段落,在陆小议以为终于可以窝在暖被窝里一觉睡到大天亮的时候,自家先生却留给了他一项异常艰巨的课业任务。
这厢里陆小军事天才窝在中军帐里正绞尽脑汁苦思应对之策时,两军阵前的太史慈大人亦忙得不亦乐乎。
子义将军自领了军令后,已伺机发起过几次难度颇大的攻击,每次均要避其主力转而偷袭荆州军左翼或右翼,每次均要做得虎头蛇尾、有始无终,开始进攻的声势要造得足够浩大,中途的败逃也要跑得足够狼狈,最大的难点在于溃逃中还要顺手牵羊几件敌军尸体的行头……
打了几场坑爹的“败仗”后,太史慈终于按捺不住找大都督诉苦去了,周大都督倒也爽快,清查了下几十套顺来的敌军行头后便允诺冬至一过便可以打一场正常向的攻坚战了。
十二月底的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子义将军奉命偷袭荆州军江夏大营,是夜江东军如神兵天降,一时间火光冲天、狼烟嘶马,万箭齐飞,太史慈终于如愿以偿地痛扁了敌军一顿,连日佯装惨败的心头怨气得以化解——
这场小小的攻坚战打了将近两个时辰,真正结束时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江夏城外的修罗场上横七竖八躺了大片尸体,兵器、盔甲散乱一地,江东军攻其不备放火烧营后便干脆利落地功成身退,留下一地狼藉交予荆州军打扫战场、收拾残局。
此刻破晓时近,天光渐起,同满地兵器、盔甲的冰冷寒光搅和混淆,血腥弥漫、恍惚一片,宛若幽冥鬼魅。一阵阴风吹过,死寂的坟场里竟有几具“尸体”慢慢地站了起——
周瑜披着荆州军的软甲战袍,犹如凭空冒出的鬼魅静静立在死人堆里,平日里温润的眸子此刻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幽深得吓人,他轻轻招招手,二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集结在他眼前,远处江夏城门已开,守城的荆州军正一路过来统计伤兵、搬运尸体,周瑜嘴角一弯,冲二十个黑影点点头,示意已成功转换了阵营的弟兄们过去帮忙。
就在几个死而复生的“尸体”迈步向前、即刻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敌营之际,周瑜忽觉异样——
身后那万籁俱寂地死人场里竟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周大都督毛骨悚然地回眸,只见一咽气多时的尸体大摇大摆地站起来,冲自己粲然一笑,两颗尖利的虎牙晨曦中冉冉生辉——
这具美资颜的“尸体”愤愤道:
“我说贤弟,你这就太不厚道了啊!每次带感的潜伏都不带我玩!再有下次,我可要生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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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东军大营里,日夜兼程、被紧急召唤过来的孙小权打着哈欠走进了异常安静的中军大帐,抬眼扫了一圈,只发现了看起来同样没有睡醒、呈一脸面瘫样坐在案前正捣鼓沙盘的陆小议。
一年多没见,这家伙还是那么瘦那么矮嘛,孙小权颇为自豪地打量了一下明显长高长壮的自己,顿时来了精神,轻咳一声:“我那两位哥哥呢?”
陆逊极缓极缓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肩宽体阔、玉树临风、澄碧的眼眸里骄傲自豪溢于言表的孙小权,一双眼睛颇为迷茫,想了半天道:“喔……不能告诉你。”
孙小权嘴角抽了抽,拼命压住就要窜上脑门的火气,继续问道:“那么十万火急地招我到阵前,所为何故?”
陆逊这次连眼都没抬,一边戳着沙盘、一边随口回答:
“啊……是份,优差——做,代理主公。”
一阵穿党风吹过,孙权瞬时化身小结巴:
“代,代,代理——什么?”
陆逊似是早已料到前一句话的效应,遂不慌不忙地抹平了沙盘,又细心地把自家先生素来钟爱的镇纸、中毫放置好,这才站起来作揖施礼,动作倒是中规中矩十分到位:
“主公一路舟车劳顿,多有辛苦,本都督这就令人收拾行帐,烦请主公先去休息。”
“本,本,本——什么?都、督?” 孙权的结巴程度又加深了一个等级。
“喔,伯言不才,暂为代理大都督一职。”陆逊耐心解释。
这下孙小权彻底语结,只寻了帐中一方卧榻直接躺倒,闭上眼睛努力做入睡状(~ o ~)——
嗯嗯,一定是我还没睡醒,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第二十三章、掬水碎月,沉璧湖心晃
说起历史上的建安五年,那是东汉末年“三大战役”之一官渡之战的发生之年、是曹操以弱胜强、奠定曹魏基业的关键之年、却也是小霸王遇刺身死、碧眼儿坐领江东的转折之年,更是中道君臣惜别、遗恨余生的殇逝之年。
而此番、重来一次的建安五年,历史却远远地偏离了它原有的轨迹,再无踪可寻。
话说,建安四年的那个暖冬,周瑜给自家得意门生陆小议布置的寒假作业非常简洁,就一个字——拖!
于是一脸淡定、坐镇中军的陆大代理都督就不慌不忙地与荆州军隔江对峙了半年有余,陆小议同学心思细密,熟读兵法,行事滴水不漏,发觉自己越发擅长“闭门不出、坚守不战”,搞得蔡大将军越来越怀疑不是他们江东军要袭取荆州、而是荆州军要夺取庐江吧。
蔡瑁有时候忍无可忍,也起过索性仗着人多势众就地碾压过去的念头,但冷静下来一思量,交战至今,均是那姓陆的小娃前后操持,那传说中“运筹如虎踞,决策似鹰扬”的孙小霸王和他家“文武韬略、万人之英”的周大都督均未曾露面,阴谋的味道欲盖弥彰,蔡瑁、张允断不敢轻进。
正值战事胶着、日渐白热之际,在荆州军的江北大营里,却不合时宜地兴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传言——道是蔡大将军表面按兵不动、实则与东吴暗中勾结、意图兵变!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传言以讹传讹,传到荆州牧刘景升的耳朵里时竟变成了有军士亲眼所见蔡瑁与吴侯的往来书信,其上所书大逆不道、言辞激烈,甚至连谋反的行军路线都传得真真切切,俗话说的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蔡瑁又摊上了刘表这么个生性多疑的主子,真真是,凶多吉少。
说起荆州牧刘表,倒还算是一个招诱有方、爱民养士、较为合格的地方官,可惜他为人性多疑忌,好于坐谈,立意自守,小事上精明透顶,大事上却糊涂不已。他儿子不多,却个个野心不少,刘琦、刘琮、刘修表面上兄友弟恭、背地里勾心斗角、阴得不亦乐乎,一直让刘表甚为头痛。
话说这蔡瑁本是刘琮党,可军中传言一出,襄阳是满城风雨,刘琮越想越后怕,急欲招蔡瑁回来问个究竟,刘琦早就看蔡瑁不顺眼,倒是很乐意落井下石,至于刘景升,本就多疑,再说这事儿确实蹊跷啊,荆州三十万大军按兵不动,难不成真是畏惧江东那区区几万人么?更何况敌军统帅还是一个未及弱冠、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蔡瑁不攻不打亦不退,本就难洗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嫌疑,其递交襄阳的那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掉包的军报上却只有一句“主公稍安勿躁”,这要是安得下来就怪了!
于是刘景升发现在替换蔡瑁这件事上,爷仨儿意见难得地一致了一把,那是相当欣慰啊,当即拍案一锤定音:“换!”
阵前易帅——此乃兵家大忌,恐怕连对兵法略知皮毛的小娃都知道其利害,但可惜的是,刘景升,素来不喜读兵书。
于是建安五年烟柳尚未初萌的时候,荆州军大张旗鼓地撤换了主帅,蔡瑁、张允被强行收押,刘表长子刘琦亲自挂帅。
而那个散布谣言、调换军报的”罪魁祸首”孙小霸王,此刻正窝在人家粮草纵队里混吃混喝、偷懒耍滑,努力向一个老兵油子的标准看齐。
蔡瑁、张允被收押的那天,客串荆州下等兵的孙策在刘家大营的江边挖了一个下午的“冬眠”螃蟹,这些日子里自家义弟水土不服得厉害,食量小得像猫一样,孙策眼睁睁看着那纤细身材越发嶙峋清减,忽然想起华佗说过;这人哪,纵是伤愈了;只是心操得太多,任你山珍海味,恐也难补回来.遂不由得一阵心烦... ...
孙策早已顾不上什么” 君子远庖厨”;几乎每顿每餐都亲自下厨;只盼着能吃一口是一口,能补一点是一点。这会子自是在伙房里忙活了好一阵,直到夕阳西下,方一手端着鱼汤,一手捧着鲜嫩肥美的江蟹迫不及待地向自家义弟下榻的行军帐篷走去。
结果到了门口却发现帐内异常地寂静、漆黑,孙策心下一惊、抬脚撩开帘门便闯了进去,闭了闭眼适应了黑暗便往帐内寻去,直看到榻上那熟悉的身影、听到细浅的呼吸声,方才稍稍松口气。
孙策把鱼汤、螃蟹放置一旁案上,轻手轻脚地向塌边靠近,可直到已走至触手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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