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狞笑着,从身上取下一副软鞭:"凌公子依旧不愿合作么?那只能得罪了。鄙人也是例行公务,凌公子莫要见怪。"
他抖开鞭子,往地上抽动两下,啪啪的脆响。接着他出声冷笑,长鞭舞动往地上的人身上抽去。
陆小凤心一紧,正要出手。院子轻轻吹来的风却让他顿住了身形。暗处有人,而且是不少人,藏得挺好,几乎察觉不到气息。但他们身上的味道却暴露了自己。
陆小凤皱眉,杀气顿生。突然鞭打声停了下来,里面传出另一个人的说话声:"康赞,这样是白费力气。你能不能换个法子让凌公子好好想一想呢?凌公子,多年过去,你也试了那么多回,应该知道仅凭你自己是不可能回去的吧。我们很愿意帮助你回到家乡故国,只是让你儿子小小地出一笔赎金,我们的要价很公平很合理,他付得起。凌公子要不想老死在异国他乡就要好好想一想,对不对啊……"
深夜,陆小凤轻轻落在院子里。
院子的看守们似乎已沉睡。
陆小凤极为小心地推开门,侧身闪进屋子。一进门,他的身形便一顿。床在最里面。边上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那只木鹞。冷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鹞子身上,越发清冷。
他往里走了几步。床上的人动了动,转过身来,昏暗中他的面孔模糊不清,倒是少了几分可怕。他睁开眼睛,看着陆小凤。“谁?”嘶哑疲惫的声音。
陆小凤又往前走了两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陆小凤。你还认得?”
轻而倦怠的应答:“不。我不认识。”
陆小凤的喉咙发涩:“你……凌云?你是凌云么?”
他的双肩抖了下,淡淡道:“不。我不是。”
陆小凤再往里走了一步:“那个会飞的鸟……”
他只是把头埋进被子里,不作声。
陆小凤不知道该怎么说,焦急道:“那是你做的?你一直想发信对么?”
床上的人没理他。
陆小凤急了上前抓住他的被子往下扯:“你说话啊,你……”
被子里的人浑身一抖,闷哼了一声。
陆小凤想起方才的情景,停下手:“你,你……离人谷……没死对么?但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一直折磨你,是么?凌,凌云,你说话啊……算了,我先救你出去。”说着就要扶他起来。
他终于出声,长叹道:“你走吧。”
陆小凤皱眉,不管三七二十一扶住他的肩:“这里离关内已经不远了。你放心,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还不能回家。”一个阴冷的声音说道。旁边同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凌公子,你的木鹞引来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能将你带出这个院子。你确定还要继续试吗?”
陆小凤的眸色冰冷:“这可不由阁下说了算。”
哈哈大笑的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中原的陆大侠,失敬失敬。这两天你捣毁了造假作坊,风光无限啊。”
陆小凤不理他,伸手试图将床上的人搀起来。
哈哈大笑的人朗声道:“陆大侠武功虽好但也得看看清楚。”说着一个响指。
四周冷莹莹的光,每格窗棂上都探出一支羽箭,沉默彪悍的弓箭手就在窗外。
陆小凤脸色更冷。
来人笑了笑:“所以说他得继续在这里做客。陆大侠。”
陆小凤正欲动手。床上的人轻声道:“快走。”然后抬头对来人道:“与他无关,我也没想走,不要伤及无辜。”
来人笑道:“这可不由凌公子说了算。陆大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人送信。凌公子在此地做客多时,我们一直想递信给贵国,又恐贵国天子不信,眼下碰到陆大侠,岂不是天数?”
床上的人气息一滞,咬牙道:“你别做梦。”
来人悠然道:“诶,其实我们的要求并不高。令公子若如传说般孝顺定会欣然接受的。”
他旁边的人走到书桌旁:“陆大侠是不是看到这个鸟儿进来的?好好好,凌公子的心思总算没白费。这个……你拿去也好做个见证。”
床上的人呼吸急顿,失声道:“不行。”他想起身但身子一颤却没动半分。两个彪形大汉上前按住了他。
陆小凤眸光极冷,手一紧。来人安然道:“陆大侠,我要是你,在众多弓箭手面前一定是不会轻举妄动。陆大侠虽然武功卓绝,但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说着将木鹞收起放到一个木匣里。一个小厮躬身将木匣端到陆小凤跟前。
陆小凤阴沉着脸,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将木匣接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他正要跨出门槛时,来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吟吟道:“还有,我最近终于找到了凌公子努力藏着的东西。”他从内襟掏出一物。
陆小凤一愣,而里边的人嘶哑地叫了声:“不!”
一块玉,一块寸长的玉。莹泽圆润的光。
来人走到门口将它递给陆小凤:“看不出特别。不过凌公子这么用心藏着的东西应该挺不凡。陆大侠也带上,给贵国天子,也许他认识?”
里边的人有些惶然,急道:“你……陆小凤……不——”他立即被人捂住了嘴。
……
叶孤城听到这里神情骤变,寒光射向陆小凤。
陆小凤知意,从内襟掏出一物,递给他。
叶孤城接过只是一暼,便极力沉下气,定定神,好像不这么做就站立不住似的。
皇帝上前,不自觉地出声:“这,我见过,和爹的那块……”他取过玉仔细瞧了一阵,点头肃然道:“就是我爹的那块,天下间不会有另一块一模一样的东西。因为这是生玉。”
陆小凤愣住了。
叶孤城却眼神空茫,整个人摇摇欲坠。
是的,这是他的生玉。
作者有话要说:
☆、生玉
莆玉天下少有,是亲兵严密守卫,专供皇家使用的矿脉。皇子皇孙一出世便有专人占卜问天,根据时辰方位在矿中精择一段玉料。
莆玉开采之初质地柔软,工匠在玉上镂刻上皇子皇孙的名字,之后字迹会渐渐沉下去,而玉石表面复又合拢,看不出琢磨的痕迹。沉下去的字迹会慢慢延出花纹,就好像字是玉中的花纹长在里面一般。这就是莆玉的好处。
小篆的熙字,是他的名字。
"我叫朱厚熙,你可以叫我五郎。"床榻上那个笑吟吟的人。
对,当时脑中闪过一念,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字……穿衣时硌到的物件让他陡然反应过来,这是生玉。他当时给的,是他自己的生玉。
……
他有点意外,笑了下:"好吧,不过,朕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个给你……"
……
他早就将他的生玉托付给你……他握着玉石当即愣了半晌。
……
生玉如人,若是遗落,大为不祥。玉如其名,是要与皇子皇孙相伴一生的东西。不过也有人的生玉不在自己身边,而是托付别人收着。不多见,前代皇帝的生玉就是由皇后收着。也有皇子王爷将生玉交给自己最喜欢最信任的人收着,但世间无常,人心多变,这样的人,很少。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却随便予人,他觉得他荒唐。
而后,发生了很多事。流言四起之时,他坦然以对,"我已经让太傅去想办法……两情相悦,共结连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你是我喜欢的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他处置流言的方法让他惊讶。坦荡荡,从没有遮掩的意思。
我喜欢你,他说。
他紧紧攥着玉,手心里的痛和炙热一阵阵袭来。
离京前,他让孤鸿将此物还给他。
他没有惊讶。孤鸿说皇帝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带回一物。
他的心一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要收回那块玉的意思。
我当时给你那块玉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白云城的印信。建城之初传下的玉印,年代比白云城悠长得多,极少启用,不为人知的最古老的印信。白云城于朝廷海务而言很关键,我想我可以将白云城托付给你,如此而已。
朱公子来白云城时,他曾想解释清楚,但最终却……
叶孤城转头向陆小凤,眼神冰冷:"他在哪里?"
皇帝沉吟了下,回身找折子:"垯坦的动作很快。是,边关是有传报垯坦使节在关外,为要事而来。"他的神情也冰冷无比。
陆小凤皱眉,想起走出院子时那个人说的话:"我们会派人去贵国商量,迎回凌公子,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皇帝接着说:"垯坦……边将没有理会,只是发了个奏报。如此说来,朕倒是又要会一会这个老邻居了。"寒气四溢。
叶孤城静立不语。
垯坦使节来到京城,提出了他们的要求。
皇帝冷笑:"五个西北重镇?好胃口。"
使节很镇定:"陛下,我们大王觉得这个开价很合理。毕竟他不是平常人,要得少了,反而有失恭敬。"
皇帝又笑:"开国以来,我朝从未让过一寸土。"
使节依旧毕恭毕敬:"陛下,凡事皆有例外。我听闻贵国向来以为百善孝为先,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皇帝并不意外,冷声道:"你们的说辞可有凭据?"
使节笑了笑,从容应道:"大王已托付中原享有盛誉的陆小凤陆大侠将凭据先一步送来,他还没到么?大约是路上耽搁了。陛下放心,陛下若看过绝不会失望。"
朝廷只允许使节一人进关,一路严加看守,不露半点风声。所以,垯坦使节赴京觐见皇帝,大臣们却分毫不知情,除了叶孤城和太傅。
太傅年事已高,不能天天上朝。但皇帝依然极为器重这个老臣,隔三岔五就会派人向他咨询意见。这次觐见除了皇帝,只有这两个人在场。
使节已被带下去。
皇帝一改刚才的冷静,噌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太傅跟前:"太傅,朕……"
太傅的神情很平静:"陛下,老臣以为这很可能是垯坦的奸计。"
皇帝一怔:"这……是我爹的玉,木鹞是我爹的手笔,旁人做不了假,朕不会看错。"
太傅的话语不疾不徐:"老臣没有说这两样东西是伪造的。但人就不一定了。"
皇帝一咬嘴唇:"可是陆大侠说……"
"陆大侠是看到了人。但那个人已面目全非,别人是这么称他没错,不过那个人究竟是谁恐怕谁也无法说清楚。"太傅的声音依旧平稳。
皇帝大异:"太傅,您……"您是爹最倚重的臣子,最忠心耿耿的人,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太傅不动声色:"陛下,此人的身份无法查明。垯坦又如此漫天要价,老臣以为陛下不应理会。"
皇帝的吃惊无以复加:"不理会?可那要真是我爹……"他很可能就是,虽然,也许……我已经认不出他来。
太傅抬眼望向皇帝,轻叹一声:"陛下还记得英宗的事吗?"
皇帝浑身一抖。
"英宗当年被瓦剌所擒,瓦剌亦曾漫天要价。但朝廷未予理会。一年后,瓦剌自觉无趣,送回了英宗。"太傅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皇帝的声音在颤抖:"太傅,您是说要朕不去理会这个消息,消息里的一切?可,他如果就是我爹……"
"关心则乱。陛下。如此一来,垯坦自然有了要价的好牌。如果陛下不去理会,他……垯坦押着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