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脸很黑。
凌云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我们跑了出去,军营附近有大片流沙地,很危险。追兵赶来时看到两个人陷了进去。他们悻悻而归。”
叶孤城的眼眸很亮,结果是?
凌云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子玉一向很有办法。流沙地,他知道。他故意往那边走,陷进去的是我用机簧打伤的两个垯坦人,我们就躲在一边的沙窝里。风很大,扬尘漫天,追兵看不太清,加上流沙地他们也害怕,于是我们侥幸逃脱。”
“不过茫茫戈壁,要走出去谈何容易。子玉几次悄悄返回,在工事边挖出他原本存下的干粮和水。我们就靠着这些往大漠里走。中途碰到过商队,我们分不清是敌是友,所以都是偷些东西了事。”凌云一脸无辜:“干嘛这么看我?我也没法子啊。说起来子玉算破了大戒,偷东西什么都是他去做的。他总是很照顾我。”
“过了……一年多,我们才辗转来到长平关附近,但是很不巧。”他的眼眸黯了黯:“在穿越黑沙地的时候遇到了黑风暴。子玉和我失散了。”
……
风暴过去,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呆呆地望着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沙丘,眼中满是绝望。子玉,你,你去哪里了?你在哪里?
他的身上牢牢绑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干粮和水,穿越沙漠必需的东西。子玉总是将一切打点得很好。
他轻轻颤抖着,下意识地拽紧身上的包袱,泪流满面。
长平关城门。
士兵正在检查来往行人。看到那个灰头土脸的人,不由喝道:“什么人?公验、文牒何在?”
来人一脸平静:“小人和兄长被垯坦掳去多年,千辛万苦才得以逃脱,所以没有文牒。”
士兵皱起眉。这个人灰扑扑的脸,胡子拉碴,眼眸却很清澈,不像在说谎。他的神情有些游离天外,像是并不在意眼前的事,比如是否能被放行进关。很奇怪。
他想了想,道:“一边等着。我要问过大人。”
一会儿工夫,他又出现了:“你跟我走。”
燕副官正在巡查途中,看到小兵带来的人,怀疑道:“没有文牒?垯坦异动频繁,要是奸细怎么办?”
来人没有分辩,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个上面。
燕副官想了想:“押到大牢里,等将军回来再作定夺。”
来人依然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兵走了。燕副官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奇异,一般人不都会大叫大嚷么,这个人怎么好像丢了魂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更的……鞠躬
☆、当年之归来
数日过去。
吕将军回来后的某一天,燕准突然想到,就说起了这个奇怪的奸细的事。
吕将军皱了下眉:“人还在大牢?”
“是。将军。”
大牢里。
那个人坐在烂草褥上,面无表情。
吕将军沉吟道:“你是被垯坦掳去的百姓?你原先住在哪里?”
“很多年,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那你只能一直呆在这里。”吕将军脸色一沉。
“好。”
“好?”吕将军一怔。
“这里管饭还有水喝,很好。”平和的语气。
吕将军突然心一抖,仔细打量着他。他脸色黑沉,满身尘土,衣服上有些地方结了厚痂,还有脓血渗出。这是个吃了很多苦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不会觉得牢里的饭和水是“很好”。但……若真是被掳去的百姓,从垯坦那里能逃回来,又是孤身一人,也实在不可思议,这……
他想了想,道:“没有文牒不能入关。你说的我亦无法验证。你……若要待这里也可以。修筑城墙需要劳力,只是你不能离开长生镇,我会派人盯着你。”他凝神盯着来人的脸想要瞧出些端倪来。
来人抬眼,安然道:“好,很好。”他说。
吕将军看着来人:“吴先生,这是你想的法子。”
“对。”来人淡淡道。
“很不错。我正想要一个实用些简便些的法子,你想的,很好。”吕将军连连点头。
“将军过奖。”
“吴先生,咳,你还在怪吕某把你当成奸细去修了两个月城墙?”吕将军苦笑。
来人很平静:“怎么会。修城墙也有报酬。小人也要赚钱活命的。”
吕将军哭笑不得:“你啊。算了。那个小院怎么样?可还满意?”
“很好。将军厚爱。”
“你,哎,按我的想法,以吴先生的才能应该去为朝廷做事才对。天子虽年少,但广纳贤良唯才是用。大帅,就是镇南王也是很看重人才的。我虽官阶不高,但我的老师,如果我讲给他听,他一定愿意举荐你。”吕将军说得郑重。
来人笑了笑:“不,不必。吴某无意为官。”
吕将军叹了口气:“吴先生不愿为官是朝廷的损失。”
来人正色道:“吴某在这里也可以做事。”
吕将军无奈道:“也罢,吕某也勉强不得。”
“将军,将军。”燕准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吕将军按按额头:“什么事,燕准?”
“那个吴先生又出关了。”
“哦?”
“他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出去一趟,天黑才回来。真不要紧吗?万一他是奸细……”燕准没法不怀疑。这么有规律的出去太像奸细了吧。
吕将军叹了口气,道:“随他去吧。”
“可是……”燕准还是不大乐意。
吕将军又按了下额头:“这些个月来吴先生给城防提了不少好点子。他提出的改进火炮的方案也很有效。他在小院里不是替别人写帖子写信就是捣鼓那些小玩意,多半和火硝有关,城防上用得到的东西。这样的人是奸细?很特别。”
“话是这么说,可……”燕准脸上仍有疑色。
吕将军冲他一笑:“要不你跟着他去看看他在做些什么,不就一目了然了?”
戈壁荒滩,一望无际。
黑沙地的边缘有一处石林。一块耸起的大石头上,一个靛色衣袍的人正盘腿而坐。一阵悠扬的琵琶声传来。
一曲毕。他喃喃道:“这里还是有点远。我一早出门,临近晌午才到这里……弹不了多久就得回去了呢。子玉,你喜欢听什么?我记得你喜欢这首将军令的,对不对?还有呢?好吧,小梁州怎么样?”
又是一阵琵琶声。
一曲接着一曲,那个人就这样弹了很久,直到日头偏西才跃下石头离去。
在石林暗处的燕副官看了暗自诧异。
“将军,我去看了。吴先生在黑沙地弹琵琶。”燕准硬着头皮说。
吕将军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更想不明白了?”
“对。”燕准一怔。将军神机妙算。
吕将军接着说:“吴先生和他哥哥失散在黑沙地。”
燕准恍然大悟,感叹道:“这样啊,怪不得。诶,将军您知道?”他的眼神分明是您怎么会知道的?
吕将军瞥了他一眼:“对,吴先生这么说。他要出关也和我说过。”
燕准大窘:“那,那,您怎么不早说。”害得我白跑一趟。
吕将军悠然道:“我说了,你也会去的。”不是么。
燕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呵呵,将军……”
又一年。又是初一。
靛色衣衫的人抹着琵琶,轻声吟唱。一曲毕。他喃喃道:“子玉,我总是拖累你。如果没有我这个师弟你一定会过得很好,对不对?都是我不好……”少顷,忧伤苍凉的曲子复又响起,飘散在茫茫戈壁荒滩上。
一曲又一曲,他终于停了下来,双肩抖动着,像是在啜泣。
一声叹息。
他的身形猛地一抖,回过身来,眼睛睁得很大,泛着未干的泪光。
“你……”他气息停滞了下,使劲揉了揉眼,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撇下琵琶,站了起来。
“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还哭鼻子啊,五郎?”含笑的声音,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西域商人站在面前。
靛色衣衫的人一把抱住他,哽咽着:“子玉……”泪如雨下。
……
“我只好一个人进关。我很难过。子玉,一直都是他在保护我,最后却为了我不知所踪……我不相信他就会这样死掉,我不死心。于是我每逢初一十五出关,去黑沙地,我们失散的地方,我希望能见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觉得列祖列宗一定听到了我的祈求……过了将近三年的某个初一,我在黑沙地边缘碰到了他。”耀眼的笑意。叶孤城看着这样的笑意不自觉地有点不快。这么耀眼的笑他真不想和别人分享。
“子玉在黑风暴里被刮到了黑沙地的另一边,被一队过路的商队救起。他当时陷入了昏迷。所以当他醒来的时候,商队已到达了碎叶。他只能随着商队一路往西,最终抵达安息。他在那里待了段日子,靠给人打杂攒了些钱,还阴差阳错地做起了生意,做得还行,他的脑子一向好用。那里真的很远,路途坎坷难行,虽然子玉一心想尽快回来,离我们失散的时候也过去了近三年。”
“我觉得这么过着挺好,子玉也就没有暴露身份。他是吴老板,进关的时候,吴先生的哥哥。”凌云呵呵笑道:“他原本想陪着我,但是骆姐姐,就是沈夫人一直不相信子玉已死,每年都会去离人谷看他。子玉陪我去取佩剑的时候正碰到了她。很巧吧。怪不得他们一直很恩爱,心有灵犀呢。”他粲然一笑。
“子玉这些年被我拖累。我想我不能再拖累他。我劝他和骆姐姐回去,京城,还有他老家,很多人需要他照顾。不能因为我一个人闹得他一家都不安生。他不乐意。但是这回我说服了他。嗯,长生镇,吕将军也很照顾我,偶尔还能欠个钱赊个账,虽然穷点,日子过也挺好。”
叶孤城从牙缝里蹦出声:“挺好?”
凌云正色思索了下:“是挺好。痛痛。你……”
叶孤城将他抱起,拥在自己怀里,眼神灼灼:“好?”
凌云撇撇嘴,一手避开他的伤在他胸膛上划着圈,淡淡道:“不好么?这次子玉邀我去京城。他第二个孙子的满月酒。让我一定去,甚至还捎来了路费。他几次三番让我去京城,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路途很远,路费很贵。吴先生很穷……”叶孤城冷冷瞪他,你的借口总是那么多。
凌云继续划着圈,神色淡然:“真的。去京城又能怎么样?我以为你……你不想见我。”拥着他的怀抱抖了一下。
凌云轻轻戳了下他的胸口,往他怀里靠了靠让自己躺得更舒服,接着说:“这次子玉路费都捎来了,我只能上路,拗不过他。但是到了京城就听到你出使垯坦的消息。我想这真是没缘分哪。”
拥着他的手更紧了,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进怀里去。凌云一笑,坏心眼地找准胸膛某处敏感的地方轻轻抚动,拥着他的人浑身一颤。“诶,我得说,花公子是我见过的眼神最好的人。你们哪,诶。”凌云叹惋道。我就不说什么了。
叶孤城深深地看着他:“你中的毒……”
凌云一怔,莞尔一笑:“哦,忘了说,已经好了。都好了。子玉也是。”
“毒积在体内很久,是很麻烦。不过当我在长生镇安顿下来,也不用干什么重活的时候,就开始想法子除毒。我试着一点一点地聚气,是很不容易,然后放掉一点血。再聚气,再放血。居然还挺有效。过了不到两年,原本有伤的地方开始慢慢愈合,我想毒应该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