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叶某之前已经说过。"
"不是叶城主订的粮食?"宫九笑得颇有深意。
"对。"叶孤城神情淡漠,似乎既不意外亦无意分辩。
"如此值钱的粮食齐聚白云城,白云城主居然全然不知?"
"特使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叶孤城冷声回应,抬手叫过叶叔:"即派人手,清点所有粮食。"
"哼哼,叶城主很镇定。巨额赃物拢在手中也能置身事外似的。"宫九冷笑道:"不劳叶城主费心。皇帝指派太平王府全权主理镖银押运之事,不想出了如此大案,王府自然责无旁贷。如今在白云城内发现了赃物,理应由王府的人来督查此事。小使来时还带了几个护卫……"
叶叔急道:"谷仓是白云城要害。无关人等不得擅入,谁敢放肆?"
宫九脸上显出阴鸷之色:"呵呵,白云城好大的威风,想必是皇帝那里得了意,看谁都不在眼里。不过,此案的赃物重现白云城,证据确凿,皇帝还能姑息养奸不成?"
叶孤城冷冷道:"特使奉命查察此案,白云城自不会阻扰。但钱款数额巨大,特使的人手恐怕清点不过来。"
宫九愣了下,接着嘴角一缕笑意漾开。
"这些原本是朝廷的钱款……而白云城里恰好有朝廷亲兵,人手也够,让他们来清点我想特使不会反对吧。"叶孤城又道。
宫九眯了眯眼睛,笑意更浓了。
叶孤城没去理他,吩咐叶叔:"请孙校尉。"
书房。
陆小凤自言自语:"这事真扯上白云城了,从太行山到白云城,路途遥遥,他们是想干什么呢?"
叶孤城抬起头冷冷道:"陆小凤,你自行查案便好。我说过白云城里,你随意。"
"我这不正在查问首要嫌犯么?"陆小凤一本正经地说。
叶孤城瞥了他一眼:"我说过。不知道。"否则要你干嘛?
陆小凤叹气:"叶孤城,难道你对皇帝,对全天下的人也这么说?物证可都由孙校尉守着呢。"
叶孤城只是继续手上的公务,未置一词。
陆小凤摇摇头,转身离去。
陆小凤当然不相信叶孤城会做这样的事。但接连过来的消息让他很伤脑筋。
穗园米行不是最大最有名的米行,但它的分号遍布各地,在西北一带的生意尤其好。他家伙计一口咬定出事前几天有个白衣人来订过稻谷,存在附近仓库。因为量不小,那个人又看过去不好惹,印象深刻。过了两天,他又收到委托让他直接将仓库里的存粮运往白云城。
那个地方离出事的小镇只有一天的路程。
小镇传来的消息是说镖师们入住那天未见异常。但小镇居民曾看见不少生人那几日出没附近。他们的打扮各异,但兵器上都有一道云纹,不细心瞧不出来。画出来一对正是白云城亲卫惯用的标记。
再后来的消息就更惊人了。有几个失踪镖师的尸体被人发现了,相隔数百里。他们被人发现的时候还不是尸体,残留的微弱气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叶孤城是凶手。
几人的临终遗言皆如此,一时间白云城好似处在了暴风雨中的千重巨浪尖上。
虽然镖银找到了,但镖师们大多下落不明,有下落的又留下了如此一致的遗言,白云城岂不是百口莫辩?陆小凤看着消息很发愁。
"叶孤城,你为什么不说话?"陆小凤问。
叶孤城正在处理公务很忙,眼皮都没抬:"说什么?"
"米行和找到的镖师都说你是凶手,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我说了。不知道。"还是这个回答。
"你……"陆小凤被噎了下,叹气道:"其实你可以说出事那几天你都在万梅山庄,哦,在替西门寻找妻儿的路上,你有人证。我可以作证。西门也可以。你不说话人家会认为你是心虚默认……"
叶孤城终于抬头,眼中沉静如水:"陆大侠奉旨查案,为嫌犯作证不妥。而西门,你觉得他的妻儿是被何人所劫?"
陆小凤心中陡然一跳。是的,那时候,西门当即派人去查,但已人去院空无迹可寻。
要敢惹上万梅山庄,敢惹上西门吹雪的人得是多大的麻烦哪……叶孤城不由想起某人的话。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海风习习,和煦的季节即将过去。
在陆小凤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开口了:"大海波涛汹涌,水情变幻莫测……传说在南海有一处大凶之地。每逢月圆大潮时节就会掀起巨浪,继而聚成极大的漩涡。漩涡形成时吸纳周围海水有如深渊,深不见底。各处海水汇集在深渊中色调分明故被称作百色漩涡。漩涡聚成后可达方圆数里,船只若不慎入内无一可逃,终究会被漩涡一并搅碎湮灭,是以渔民谈之色变。只要被搅进去便无一幸免的百色漩涡不仅仅存在于海上。"
陆小凤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陆小凤,你做好你该做的。白云城问心无愧,没什么好说的。"叶孤城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陆小凤迟疑了一下:"我已发信给凌……皇帝。不过我想皇帝从太平王府得到的消息会更快。"
"无事。"叶孤城淡淡道:"还有,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宫九
清点好的镖银该如何处置?等了几日,皇帝那头却迟迟未见回音。为防夜长梦多,叶孤城和孙校尉商量后决定立即遣船将镖银运往南地,威远军押船,以防不测。陆小凤也随船离开。他觉得来自米行和镖师们的话大有蹊跷,打算顺着米行那条线去摸个清楚。
宫九这回没说什么。他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他开始往叶孤城府上跑,却未再提谷仓之事,好像什么风波嫌隙都没有发生过。
他每次来都是待一会儿就走,要说是查案探口风也不像。几日下来,接踵而至的消息对白云城越发不利,他却像没看到没听到似的,依旧每日早上跑来打扰叶城主的清净一回。
叶孤城不解其意也无意探究,都是循例打发他了事。宫九每次来神情上总带着些期待,说的又只是些闲话,几句话后白皙的面颊上便泛出些奇异的赤,眼神炙热,坐不了多久便匆匆起身。有几回似乎话都没讲完,纵是叶孤城也不由诧异。
管家有次穿过花厅,瞥见堂中地上有几点鲜色血渍,回想起宫特使刚刚来过,不由暗叹:这才叫深藏不露哪。你看这几天宫特使天天来找城主,面上谈笑风生,但心里不知道有多愤恨……你看他不是气得把手心都抠破了还笑得那么如沐春风……
对于此案江湖上众说纷纭,好不热闹。嫌还不够乱似的,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传言,如风般刮过大街小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叶孤城是前朝后裔,谋取此笔巨款是为了复国大计。
"哦?为了复国大计?"大殿上,皇帝听完奏禀呵呵笑了下,众臣不由一抖。
"这么说来这笔钱款很重要。叶孤城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让人发现钱款的下落?"皇帝含笑问道。
"这……陛下,南海一地,白云城已成气候,不得不防啊。"有人痛心疾首地说。
"防?防什么?白云城有朝廷的神机营和威远军,朕还需要防什么?"皇帝依旧笑盈盈的,不以为然。
像是回答他的话,几天后南地传来消息。白云城中的神机营遭遇突袭,被付之一炬。正副二使不知所踪。原本存在谷仓的巨额镖银也不翼而飞,守护镖银的威远军全部下落不明。消息来自一个重伤后逃离白云城的威远军士兵。
而白云城内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姚震不敢妄断,想去白云城问个究竟,却被白云城的哨船所阻,无功而返。
"也就是说现在谁也不知道白云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在大殿上冷笑,群臣鸦雀无声,个个努力缩小存在感。
"哼哼,很好,好得很。叶孤城,朕对你一向信任有加,就算此次查出镖银在白云城,朕也没有先下结论。朕在等,朕在等你的解释。你治下的白云城发生了此等大事你难道不该给朕一个说法?现在可倒好,你越发了得了。神机营,威远军,你就是这么对待朕对你的信任的么?"群臣面前,皇帝很罕见地发了脾气。折奏被扔在地上,然后从台阶上翻落下来。
递折子的郑尚书抖个不停,心里直念佛,陛下千万不要迁怒啊。
皇帝沉着脸从龙椅上起身,宽大的龙袍一带旁边香炉上数颗硕大的明珠被甩下来摔得粉碎。寂静的大殿上,分外刺耳。
"朕需要叶城主的解释。"皇帝的声音复又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叶孤城想必认为南海天高皇帝远,朕奈何不了他,是么?白云城是不是已以南海之王自居?呵呵,朕会让他看到,要是朕收回了恩宠,白云城会怎么样。"
"王霰。"
"臣在。"
"拟旨,即日起,任何与白云城有往来的商贾店家必需先经过南地知府首肯才能与其继续贸易。青埠,南地水军严查往来客商船只若有违例一律查办,再犯者,斩。"
皇帝说完便拂袖而去。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他的怒火带起的汀汀嗙嗙的响声。
大臣们都倒吸了口凉气,龙颜大怒啊。这回叶孤城可是犯到皇帝最忌讳的地方上了。
白云城。
"不好了,城主,东南城边失火,那边,那边有神机营……"
管家只觉得寒风迎面掠过,城主已不见踪影。
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神机营本来就是火器聚集的地方。火光一起,噼里啪啦的爆响,愈来愈盛。
火光前的叶孤城寒气陡增:"徐彪呢?"他问。
"禀城主,没有看到李大人和徐彪。"一个卫兵抖抖索索地说。
"另外人呢?"
"正在清点人数……"
"怎么起的火?"
“小人……刚才像,像是有人偷袭神机营,就听到徐管事大喊,然后火就起来了……”
“徐管事,在这里,他……”
……
所幸,当初选址时,徐彪特地找了个偏僻之处。四周离别处都至少有两里路,火势再大也未波及居民。
不到一个时辰,神机营已化作一片焦土。
叶孤城在焦土前屹立不动。徐彪身上温热的血似乎还留在他手上。
“……都是机要的东西,绝密……歹人……徐彪只能将它们毁去……徐彪辜负了沈将军……也辜负了城主……”
“李大人他……”
一日过去。
"城主,南地刚回来的信。"大惊失色的管家闯进书房。
“?”叶孤城从窗边转过身。
"姚知府说没有收到那笔巨款。原本一天的路程,最迟应该前日就能到。但如今……这样说来,押船的威远军也,也踪影全无。这……这……"管家满头大汗,
"不光威远军孙校尉,还有余总管。连同一起去的陆大侠都……"
叶孤城眉峰紧皱,声音极冷:"派出白云城所有的船,仔细搜寻,一定要找到他们的下落。"
"是。"
然后,京城的消息到了。
叶孤城看着消息,不语。
"皇帝下令沿岸各地水军封锁与白云城的贸易?这,这可是……"宫九依旧一大早就来府上闲话。他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叶城主,宫九初到之时多有冒犯。后来宫九好好想了想,要真是叶城主所为怎会如此轻易应允在下去谷仓查探?在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