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完全不安排理出牌的男人,简直让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
他应该是黑瞎子,但又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虽然都是一身黑,宽大的墨镜,但是他刮掉了胡子,修整了头发,再加上气质的蜕变,就瞬间从一个不修边幅的普通男人中脱胎换骨。
他看上去比解语花大不了几岁,浓眉,棱角分明的五官,下巴线条很凌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仅英武,更有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嘴角的笑一点得意、一点痞气,介于有魅力和不知所谓之间,邪恶,霸道,又高深莫测。
这样一个男人对着你开枪,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视觉上,都是莫大的冲击。
如果只是想给解语花一个下马威,那么他不止做得很好,甚至过于出色了。
解语花平复了心跳,走前一步,反手不算温柔地甩上身后的门,随口问:“你是想谈,还是想打。”
……
“先谈,再打吧,我觉得你需要休息。”
黑瞎子坐在房间最里面的太师椅上,摸了一块绒布来擦枪,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完全没关系一样,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床铺,示意小花不用客气。
解语花一肚子火,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搞得没处发泄,就有点郁闷,但是他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还是走到床边坐下,挑眉第一句话就直捣主题:“琉璃孙儿子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花儿爷,说话要讲证据,你为什么会认为那破事跟我有关?”
“落在池子边的烟是你的,闯进我书房把烟拿走的黑影也是你。”解语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黑瞎子手边的烟盒,续道,“红河,你惯用的牌子,我虽然不抽烟,但是闻过的味道,会一直记得。”
“那也只能证明我当晚去过你家,不能说明我干了什么。也许我只是喜欢你家的老房子,去参观参观,或者我其实是喜欢你,半夜相思病犯了去看看,都有可能。”瞎子漫不经心地擦着枪,边道,“这是半命题作文,花儿爷,关键词放在那里,中间你想怎么编都行。”
解语花闻言一笑,反问:“那你是喜欢我家的宅子,还是喜欢我?”
“以前喜欢你家宅子,”瞎子顿了顿,不真不假地说,“现在喜欢你。”
没料到黑瞎子会这么回答,解语花愣了一下,这个“喜欢”千回百转的,他一时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意味,只好忽略了这句话,转而道:“可是你现在在这里,盘龙镇可没有解宅,如果不是对那八个字感兴趣,我觉得你没有理由做出之后的那么多事情。”
瞎子闻言点了根烟抽着,也不反驳,就悠悠闲闲地继续擦枪,像是对情人一样,温柔,细致,还有那么点□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不妨开门见山。”解语花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黑瞎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个墓里的东西,我势在必得,你如果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理由,最好不要跟我争,老九门的手段你知道,不用我多说。如果你执意,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我都不会怨你,也不会同情你。”
黑瞎子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表情似笑非笑。
今天是什么日子,莫非是月圆,怎么大家都脱掉伪装的外套,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这才是老九门,这才是真正的解语花。
冷漠、孤傲、强大,戏子的多情犹如他蒙骗世人的面具,完美地掩饰了少当家不择手段的本心。
黑瞎子会演,解语花又何尝不会演,他甚至是最会演的,瞎子骗了这个镇子,而解语花骗了全世界。
黑瞎子没说话,看着解语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后者正疑惑他要干什么,就见瞎子手腕一转,枪口再次对了过来——
也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语花伸手灵巧地摸上他的枪,拇指□扳机,顺势往外一掰,黑瞎子吃痛,也没真心想反抗,就任由小花缴了他的械。
这次解语花是真心怒了,同一个人,同一把枪,对着他两次,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他都没有办法再咽下这口气。
黑瞎子也注意到他冷下脸来,眼神骤然凌厉,反手摸出匕首一个用力,他那把随身的手枪就被解语花钉在头顶的墙壁上,瞎子抬头瞄了一眼,赞叹了一声,好功夫。
解语花低头凑过来对着瞎子的墨镜,声音虽轻,却很有气势地说:“小心一点,否则下次插的就不是枪,而是你的手了。”
亏得他长了这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个性倒是比男人还男人。
太暴力了,刀子多血腥啊,瞎子腹诽,要插,也应该换一个更有力更持久的东西来插才对。
小花压根不知道这男人脑子里正在想些什么带颜色的玩意,他见瞎子不做声,以为是震慑的目的达到了,就直起身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整理一下衣服,潇洒地离开。
废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黑瞎子也没捡,抬手关了灯,摘掉墨镜,昏暗的房间里就只剩一点火星,忽明忽灭。
☆、【玖】
庙会日益临近,秋收也暂告段落,整个镇子都沉浸在一种欢腾的气氛中,每个人都是一脸洋洋笑意,幸福得要滴出蜜来。
镇民的热情和友好让解语花重新记起他现在身处的是民风古朴的村镇,而不是外面勾心斗角的城市。被黑瞎子带起来斗争心也因为戏曲的排演而逐渐消减,最后弥散在镇子清甜的山泉中。
黑瞎子就像是他的“北京城”,他的迷障。有他的地方,解语花总是不自觉做回“花儿爷”。
之后的几天,小花没有再见到瞎子。这人的行踪跟他的性格一样捉摸不定,仔细一想也是好事,不然两人一言不合当街打起来,实在不好跟善良单纯的镇民解释。
庙会当天,一大清早张小邪就来拍门,不喜欢凑热闹的黑瞎子闭门装死,成功躲过了早上,却没想到下午那小鬼又来了。他在外面又踢又踹又挠墙,折磨得黑瞎子欲生欲死,不得不爬起来去开门。
张小邪见到他,拍门的手一顿,整个人都看愣了,随后“嗷呜”一声,大赞:“黑叔叔你好帅!”
瞎子无语,照他脑袋呼了一巴掌,说:“滚蛋,谁是你叔叔,叫哥。”
张小邪挤眉弄眼地“咦”了一声,有点小鄙视,瞎子就问他:“我和你那个晴天哥哥,谁帅。”
“你帅!”小鬼毫不犹豫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瞎子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意思像是说,爷没白疼你。
谁知张小邪眼睛眨了眨话锋一转,续道:“但是晴天哥哥比你好看。我奶奶说,看到他笑,全身都舒服,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能忘记。”
瞎子闻言一愣,也想起在盘龙镇初见时,那个温和爱笑的解语花,的确如张家阿婆所说,那样的“晴天”,是非常温柔、非常舒服的。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摊牌摊得太早了,现在的解语花,对着他只会拔刀子。
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瞎子又是一巴掌呼在张小邪脑袋上:“别学那些的小姑娘犯花痴,光是看就能让人忘记烦恼的,那不是人,是人民币。”
张小邪撇撇嘴,摸着脑袋瞪他,边吼:“你羡慕!你嫉妒!你吃醋!你讨厌!哎呦……”
……
张小邪是来喊他去看解语花的戏的。台子搭在半山腰的平地上,离他们的屋子不远,瞎子被小鬼缠得没辙,只好跟他走。
黑瞎子对戏曲不是很有兴趣,更没研究,唯一一次亲密接触是几天前解语花半夜的练功。他回忆了一下,很多细节的画面都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就觉得那些很像舞蹈的动作,其实也不是一点韵味都没有的。可惜他不懂风雅,也说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觉得好看,很好看而已。
戏台子有半人高,铺着大红色的地毯,上面摆着些桌椅类的道具,显然还没开始,但台下坐着等看戏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张小邪撇下他自己跑到前面去找奶奶,瞎子站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觉得无趣,就摸根烟叼着往后台走。他原意是想去看看李老,结果老头没找到,只看见了解语花——
他已经上完妆,穿好戏服,站在上台的楼梯边候场。一身艳丽的服饰异常华贵,花纹粗中有细,既大气、又精美。头饰和戏妆都很繁复,虽艳,但不俗,配上解语花纤细优柔的身段和眉梢眼角隐约的傲气,只觉得恰到好处。
剧务在有条不紊地布置场地,调整音响和道具。他似乎没什么事,也一点不觉得紧张,就靠在帘子边玩手机,瞎子看他下指如飞,就猜到是在玩游戏。
这样的人真是非常有意思,他唱戏、又喜欢现代的东西,他倒斗、也会出席高档的宴会。很少有人的生活能如此丰富,而他混迹其中,如鱼得水。
懒得过去打招呼,给彼此找不自在,瞎子看了一会就打算离开。正巧前面的锣鼓响了,每隔十几秒钟敲一次,是提醒台下的观众赶快坐好,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解语花听到声音也收了手机,他似乎不经意转头朝后台看了一眼,刚好见到瞎子优哉游哉走出去的背影。
准备上场的演员蜂拥靠近门边,在喧闹的大环境下,不知为什么,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看上去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孤寂,解语花出神地思忖片刻,才转身撩开帘子上台。
黑瞎子重新回到人群外围,戏已经开场了。
嘈杂慢慢平息,喧闹的人群逐渐被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整个镇子,整个山区,很快只有一个唱腔在回荡。
这里的人是真心喜欢京剧艺术,所以他们的专注,是对台上艺人最真挚的回馈。而解语花心里一直都很清楚,真正懂戏的人不在北京的剧院里,而在民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李老头拍了拍瞎子的肩,跟他要了根烟抽。他似乎特别喜欢现在这样的瞎子,年轻、有生气,所以笑容又猥琐起来,瞎子眉头皱了皱,拿他没办法。
爷俩叼着烟,摆着同样的造型做贼一样窝在最角落的地方听台上的人唱戏。李老看了一会,就说:“这孩子,是顶好顶好的苗,可惜了,他不是专门唱戏的,不然早出名了。”
瞎子叼着烟,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怎么个顶好法?”
“真正的角,压的不是场子,而是势,”老头指了指台上,续道,“你看啊,一开始,他一唱,下面就没声,现在,就算他不唱,只站在那里,你也会不由自主盯着他看。”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角。他从头到脚,从动作眼神到腔调,都是吸引人的地方,此时无声胜有声,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一点,这孩子确实不简单。”
黑瞎子拍拍老头的肩,让他别感叹了。他觉着幸好李老没看到那晚月亮底下练功的解语花,不然非死拉硬拽地把人留下来唱戏不可,毕竟要说真正的“无声胜有声”,那一场默剧,才是最好的诠释。
李老唉声叹气了一会,转头看看黑瞎子,又换了个话题道:“你能把你那劳什子的玩意摘了么,戴着黑漆漆一片,你能看到个球?”
瞎子一笑,作势张望了一下:“哪里有球?”
“你个混小子,”李老头拍他一巴掌,“京剧,戏妆行头都是有颜色的,你这样,跟关了灯有什么区别,白糟蹋人家辛辛苦苦在台上演给你看。”
“不是我不想摘啊老爷子,”瞎子给他递了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