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上一些嗅觉敏感的政客提前嗅出,调动工作是震泽市委书记打招呼的,再和他一个司法部常务副部长有牵扯,吴越这小子回地方还不给人捧着扶着,能看出他工作的实际水平吗?
这一点,秋奕辰也表示同意,并特意对下作了指示:黎副部长原是将军,不喜欢前呼后拥搞形式主义。
匆匆和守候多时的江南省司法厅、监狱管理局的头头脑脑见个面,开了一个短短的座谈会,黎正一行又驱车前往三大队。
从监房到厂区,黎正只是听着,没做任何指示,不过从他的表情看,似乎也很满意。
结束考察前,照例此行最高首长要点评一下,当然几乎是说好话的多,提批评的少。即使是个别想表现出务实精神的领导,也是表扬之后,婉转的提些建议。
“吴越同志,这就叫现代化监区?你的标准也太低了。”黎正一开口就让随从大小领导一起大跌眼镜。
接下来的几分钟,黎正就监房建设,厂区建设,干部管理,犯人思想改造这四个方面提出了几十条批评意见,颇有些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
所有人面面相觑,吴越一时也有些发懵。
会不会是于国部长助理和李副部长在京都部里闹得不愉快?一些联想丰富的,立刻作出了反应。
这简直就是全盘否定,全数抹杀三大队的成绩。华明远偷偷看了眼黎正,又把担忧的目光投向吴越,他不知道吴越将会如何应对这个预想不到的尴尬场面。
“首长,我接受你的批评。也想请首长听听我的汇报。”吴越淡淡笑了笑,没显出丝毫的惊慌。
这并不是说他真的能波澜不惊,其实他也忿忿不平,也恼火、担心。不过,作为单位一把手,他绝不能因为上级领导的否定而一下垮倒,四、五十个干警,近千个服刑人员一年多辛勤付出换来的三大队,应该而且肯定有闪光的一面。
他必须据理力争,为他自己,也为所有的下属,再说,他是准备走的人,何必太在意上级领导的感受?副部长也好,部长也好,手臂最长也够不着他这个小角色。
这小吴胆子包天了,和黎副部长对着干?忍一忍,等黎副部长一走,你还不是照样太太平平当你的大队长?你以为黎副部长真会把你一个区区正科放在心上,现在好了,你让黎副部长下不来台,就等着原地踏步到退休吧,说不定这个大队长也难保住!
厅局领导各自心思,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华明远有心去阻拦,可惜这种场合他还没插话的资格。
“好啊,有意见就要交流嘛。我也不是金口玉言,你的意见正确,我可以收回批评,可以道歉嘛。”黎正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暴风雨前太阳越烈,预示暴风雨更可怕。黎副部长的笑容不寻常,华明远把求援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监狱局局长陈元伟。
小吴说话,他能挡一挡,现在黎副部长开口了,他能怎么办?他是副厅级不是副国级!陈元伟别过脸,回避华明远的目光。
“首长,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大队的硬件建设远远比上城市监狱。这一点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当然,我们也在力图改进中。目前现实的是,苦练内功,提高软件水平,对照《监狱法》,进行文明执法、科学执法,提高服刑人员的思想改造和转化的实效。”吴越说着,请黎正进厂区大队值班室,“首长请看。”
吴越指着墙上的《平亭监狱三大队远景规划图》,讲解起来:“这是我大队未来五年的总体规划。从监管安全考虑,厂区监区必须连成一片,为此,我已经请过专业设计人员到我大队做了勘察设计。计划在监区北面新建三个标准化厂房,监管安全要求按一级警戒设计,原定今年底修建第一个,三年内新厂区建成并投入使用。厂区改造完毕后,我大队将着手进行监区建设改造,这个投入资金量比较大,初步测算,需要五到七年才能基本完成……”
“想法不错,这张规划图也很漂亮。”黎正点点头,又提出了异议,“纸上谈兵不为奇啊,我想知道,资金从何而来?”
“资金来源有三个途径,一是大队积余,二是产能扩大,三是需求劳务合作单位的支持。”吴越不慌不忙的回答。
“有点道理。”黎正点了点头,双手抱在胸口,手指在手臂上一敲一敲,过一会才说:“但是我很担心哪,尤其是第三点合作单位的支持。据我所知,你大队的合作单位是你一个人拉来的,如果你调离三大队,他们是否还能继续支持?这个规划是否还能继续贯彻下去?”
“首长,这完全没有问题。”看到黎正的态度有所转变,吴越更加笃定,“所谓支持并不是单方面的给予,实际也是一种互利互惠。合作单位要发展,势必要扩大产能。首长你想,他们要是自己扩建厂房,光购买土地就是一笔巨资,我们的土地不要钱,所缺的只是建设厂房的资金,换句话说,我们是用闲置的土地换建设资金,换自身的发展。而我们的发展也是合作单位渴求和需要的。”
“嗯。你能看到这一点,很不错嘛。”
黎正一肯定,在场的大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抬头看着他。
“借助社会力量推行监狱现代化建设,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思路。走合作互利的路子,才能保证走的更远,更稳当嘛。”黎正伸手摸了摸口袋,边上的秘书赶紧递烟、点火。
黎正深深吸了一口,“我们有些监狱在和合作方打交道时,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委曲求全,只知道让步,不晓得自己也能掌握主动,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在这一点上,吴越同志的工作思路值得借鉴和推广。”
“吴越同志,我收回我的批评。”黎正一手夹烟,一手和吴越握在一起。
“啪啪”陈元伟带头鼓掌,一会,掌声响成一片。
“来平亭监狱走一趟,就不枉江南一行了。”黎正看了看表,“干工作也不能忘了肚皮,现在该是午餐时间喽。诸位请便,我呢,请华明远同志安排一下,就在你们招待所开个房间。我要和吴越同志单独谈一会,听说吴越同志酒量不错,我要见识见识,一斤不嫌少,二斤刚刚好嘛。我是当兵的出身,讲的就是痛快说话,大碗喝酒!”
“行。”吴越也被黎正的大度感染了,“首长,我保证完成任务。别的没有,好酒倒有不少。”
“好嘛。我喝你的酒天经地义,算不上受贿哦。”黎正的话饶有深意,不过旁人听不出,以为只是玩笑。
“黎部,我们也沾些光?”陈元伟凑趣道。
“好嘛,吴越同志,我指示你,朋友来了有好酒。有多少拿多少,通通充公。”黎正手一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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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平亭,依然热度不减。
山区要好一点,招待所又要好一点,屋前舍后修竹绿树,风中带着丝丝清爽的凉意。
四五个家常下酒菜摆放在茶几上,吴越、黎正相对而坐。
秘书想去关窗开空调,被黎正拦住了,“喝酒不出汗,喝啥子酒嘛。你也出去,饭后找个房间休息一下,我不叫你别进来。”
秘书一离开,黎正笑眯眯对着吴越,“什么好酒?小土罐一个,我看是故弄玄虚吧。”
“首长,喝酒喝的是酒,不喝名气的。”吴越说话越发自然,一把拍碎封泥,淡雅绵长的酒香溢出,顷刻充溢整个房间。
黎正把三两杯往吴越面前一放,“你没说假话,满上!”
“首长,我敬你一杯。”吴越一口干了。
黎正也是一口干了,“好,这才叫男人嘛。”嘴里搭了搭味道,“嗯,酒真不错。给我几罐子,我带回京都喝。”
这个黎副部长也太不把自个当外人了。黎正的作派吴越实在搞不明白。
你一杯,我一杯,三斤装的酒罐眼看就要见底。黎正少一点,勉强八九两,吴越差不多近两斤了。
交谈在继续,令吴越感到奇怪的是,黎正几乎不问什么工作,只是拉拉家常,问问他的成长经历和家庭情况。
“小吴。”不知不觉,黎正对吴越的称呼从同志变成了小吴,“我听华明远同志说,你干爸最近身体不太好吧?”
“谢谢首长关心,确实不太好。”吴越眼中一抹不作伪的痛心尽收黎正眼底。
“那你要照顾老人来回跑很吃力吧?”
“首长,你也知道,监狱工作特殊,一个萝卜一个坑,离岗就是失职。不瞒你说,最近我确实有些失职,长此以往绝对不行的。”
“那你准备怎样?”
“老人一生病,性格就更像小孩子,希望我能天天陪着他,见到我,他的精神就会好许多,人也开心。我呢,正想着……”话到嘴边吴越又咽了进去,喝喝酒、谈谈话,他几乎忘了面前坐着的那位是系统最高副首长,跟首长提自己日思夜想的是调离系统岂不是比开玩笑还要荒唐?
“说吧,有什么打算,男人嘛,不要吞吞吐吐!”
唉,反正要走,吴越一咬牙,“我在想办法调离回地方工作。”
“嗯……”黎正沉下脸,不作声。
吴越一时有些紧张,不知如何应对。
“好!你的选择很不容易。来,再干一杯。这个选择,我个人表示支持!”黎正突然一笑,一杯酒又举了起来。
100章 别了,三大队,别了,我的兄弟
三天后的下午二点多。
吴越接到了政治处办事员的电话,说刘主任找他,让他马上过去一趟。
刘哥找他,直接电话里说说不就得了,干嘛搞得这样郑重?吴越有些纳闷,开着车就过去了。
进了政治处,办公室的人说,刘主任去了华政委办公室,让他到了也马上去。
什么大不了的事?吴越笑了笑,没多问,摸出烟打了一圈,跟熟悉的闲聊几句后才离开。
“小吴,你搞突然袭击啊,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通知一声。”见吴越进来,刘林从沙发上起身,笑吟吟的迎上前,给他一拳。
啥?吴越一愣,又听见华明远说:“这个职位相当不错,起点高,有前途。小吴,我和老刘全看走眼了,没想到你路子这么大。”
高升了?去省监狱管理局?难道是黎副部长的赏识,不对啊,自己明明跟黎副部长说了,想回地方工作的。
吴越简直一头雾水,这个表情在刘林看来,纯粹是吴越在故意搞笑。
“装吧,装吧。”刘林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吴越,“平亭市的商调函也发来了,省局的调离批复也到了。小吴,你做事太过严谨了吧,连刘哥、华哥也不相信了?”
“刘哥,你这话说得,我真是一点也不知情。”吴越半信半疑,接过商调函看了起来。
白纸黑字果然不假,上面居然连他的职务都安排好了:平亭市袁桥镇党委委员、副书记,括弧——职级正科。
袁桥镇是平亭市郊镇,干爸所在的粮库也在其辖区范围内,这个工作地点吴越梦寐以求多时了,而这个职务他根本没有奢望过。一个有强大地方背景的副处级监狱领导调地方工作才当上副科局长,他回去能混个副主任科员的虚职就不得了了。
惊讶兴奋之后是深深的迷惑。“这是怎么回事?”吴越自言自语。
“问你自己呀,吴副书记。”刘林递上一杯茶,“袁桥是平亭的工业强镇,前一任书记去年刚刚进了常委。小吴,这个调动,说实话,我也眼热呢。”
会不会是天明帮忙弄得?可他为啥不提早通知一声?可这样想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