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坐着的那个精瘦的小个子,叫冯大庆,我叫他冯四,或者叫他四哥,因为他是我们寝室的老四,寝室里我是老七。这里不得不提到中国大学中源远流长的寝室文化了,不需斩鸡头烧黄纸,也不需一个头磕在地上,大家报一下生日时辰,排个号,就算结为兄弟了。固然一寝之中良莠不齐,但总归有那么几个情投意合的,当真如亲兄弟一般相处,四年下来,交情可见一斑。我不知道老外的大学是不是也有这个习俗,不过试想想看,TOM见着JOHN,喊了声二哥,晚上gotolibrary否,总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冯四电话里跟我说说他要回山西老家一趟,问要不要给我带两瓶陈醋回来喝。我正在极度郁闷当中,穷极无聊之下,提议跟他回去玩几天,他满口答应。于是我们订了两张卧铺,一路坐来。
山西隰(xi音,阳平)县,位于临汾市西北边缘,坐对吕梁山,西连永和,南通蒲县,历史悠久,素有“河东重镇、三晋雄邦”之美誉,春秋时晋文公重耳分封此地,史称蒲邑。至隋统一全国,视晋西为冲要,乃设隰州,始以“隰”名。建国后,行政规划几经变迁,终于定名为隰县。
而此刻,我正坐在开往隰县的列车上发呆。
我们是昨天晚上八点多上的车,喝了几瓶啤酒后稀里糊涂的睡去,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说实话,如果不是这次坐车来江西,我甚至以为这样老旧的火车已经取消了呢,整晚咣当咣当的响着,车窗要两个人一起向上使劲能抬起来,想放下倒容易得很,稍微一给劲就下来了,躲得不快就把你手夹上。我一问列车员,到隰县得晚上5点多呢。无聊到极致,我把冯四拉起来,翻了付扑克,打了大半天的钓鱼,这小子也不禁事,打了几个小时,基本没赢过,搞得我也兴趣索然,索性坐到走道旁的椅子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一入山西境内,就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黄土高原,偶然路过些住人的窑洞,便会看到有老汉捧着个大碗蹲在窑洞口吃饭,看到有火车经过,也会抬起头来看上一眼,有时候也会看到羊群,还有提着鞭子站在黄土坡上的小娃娃,呆呆的望着疾驰而过的火车,窗内窗外如看默片般真实而寂寞,看的人心里不由生出些荒凉的滋味,想扯着嗓子吼两声才过瘾。
刚有这念头,就听旁边冯四开口唱了起来: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出村口,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走路走那大路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汪汪的泪水肚里流……”
声音嘶哑而真挚,我还真是头一次听他唱家乡的歌。回头看看他,歪梗着个脖子,青筋毕露,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我说四哥,你也太投入了吧。”
“你懂啥,我触景生情啊。”他停下嗓子,叹了口气:“我两年没回家了。”
“那你也不用唱这小妹妹想哥哥的调儿啊,是不是当年有个小妹子给你唱过啊。”我逗他说。
他呆了呆,点点头。
还真让我说着了:“怎么样啊,小妹子现在在哪呢?许了人没?”
冯四摇摇头:“不知道,我们这个村啊,写封信要半年能到就不错了,就村支部有个电话,有啥事情都靠大喇叭喊,我一走两年,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了。”
“是青梅竹马么,快说说,四嫂长什么样?”
“什么四嫂啊,别瞎闹”他用手一指:“喏,那就是太行山和吕梁山了,中间那条河就是汾河。”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两座大山,绵延百里不绝,势如矫龙,逶迤南行,中间是一条银带般的长河,不由赞道:“双龙引水,一龙升天,这吕梁太行真不亏风水宝地之称啊。”
冯四虽然不知道我的阴阳师身份,不过素来知道我喜欢搞这些神神叨叨的,闻言问道:“怎么叫双龙饮水啊,怎么又叫一龙升天?”
风水一道我是外行,不过当初复习阴阳师考试时候,对于望风闻水这些方面还是下过一点功夫的,左右闲着无事,索性给他好好讲讲,就当自己复习了。我拿起矿泉水来灌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指着太行山道:“说道风水,首先又地理五诀不可不知。”
冯四也到我对面坐下,傻乎乎的问:“哪五诀?”
“五诀就是所谓龙、穴、砂、水、向。”
“能不能通俗点啊。”他挠头道。
我一笑,续道:“五诀根据侧重方式不同,又被称为觅龙、察砂、观水、点穴、择向。”
这回他大概明白了:“觅龙是不是就是电影里演的,找龙脉之类的?找到龙脉埋了人就能当皇帝?”
我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当皇帝的,要结合天时地利才行,都是千百年难遇的格局。道家看风水,有悬空造化的概念,将山、水、光、气、方位、气流等等诸多因素融为一体,其中犹以气为重。”
“什么是气啊?”
“这话问道点子上了,”我道:“道家看风水,更主要的是望气。所谓山抱水则有气,气遇风则散,风为送气之媒,水为界气之止。”说实话,风水上我是基本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只能拿几句口诀搪塞他了。
趁他晕晕的,我连忙继续道:“所谓风水佳地,就是风蕴气足的山环水抱之地。你看这太行吕梁二山,山环水抱,是蓄水拢气的佳所,自然人杰地灵啦。”
我在这边侃侃而谈,除了冯四之外,把临铺的两位也吸引来了,一个矮胖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是做生意的模样,凑过来认真的听着。另一位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瞿,两眉间有一颗痣,穿着件黄土布褂子,打扮像是个十分普通的庄稼汉,也走到旁边听着。
山西三宝,汾酒陈醋和晋商,那个胖子一望便知是天下闻名的晋商了,晋商固然精明,不过素来口碑甚好,何况我又不和他做生意,所以也无所谓,倒是这老者形容不俗,我可要分外当心才是,别在高人面前露了怯,折了我茅山的名头。
冯四真是个打破沙锅的脾气,又开口问道:“你刚才说这里二龙饮水,一龙升天,是说咱这太行山和吕梁山都是龙脉么?你倒是给我说说那龙脉到底咋回事啊?”
“要说道勘龙脉,就不得不说说中国的三大干龙。”
这倒不是我胡说,道家以中国的四条大河来划分龙脉,称为三大干龙:长江以南为南龙,长江、黄河之间为中龙,黄河以北为北龙。
三龙的祖脉是西域边陲的昆仑山,昆仑山绵延向西,分成三支,第一支,起自昆仑山,从阴山、贺兰山到秦岭,进并州到太行山、燕山,东至大海,称为北龙;第二支从昆仑山到岷山,循岷江左右,出左江到关中,直至武陵山,东至淮水直抵大海,称为中龙;第三支自昆仑山出吐藩沿丽江而下,趋云贵到横断山,往东由武关到湘江,东经黄山、天目山到苍括山,称为南龙。
其中北龙山势巍峨雄壮,其核心之地就是太行吕梁二山,二山抱汾河,在三大干龙的局势下,又形成了自己的三龙之气。
我滔滔不绝把这些参考书上的东西一股脑背出来,已经是到了我的极限,再没什么可讲的了,怕冯四这小子还要打破沙锅继续问,忙道:“风水之术,夺天地之功,非常人所能掌控,你知道这么多也就够了,再知道多了,有伤天和,于你有害无利。”
冯四闻言似懂非懂,一脸茫然,倒是那老者不住点头,面露微笑。
“这位先生,您可真是高人啊。”冯四没开口,倒是边上那个胖子凑过来了。
“岂敢岂敢,我只知道些皮毛而已。”我连忙谦虚,其实倒不是谦虚,这也是实话,风水一道我所涉十分浅近,大都经不起推敲的。
“看您对风水这么了解,我有件事想请教请教您。”
靠,怕什么来什么,不过我牛已经吹出去了,当着冯四也不好露怯,只得硬着头皮道:“愿闻其详。”看他如此虔诚,我不免说话也文绉绉起来,得衬着咱这范儿不是。
他凑过来,神神秘秘的低声道:“我最近很邪。”
他嘴里一股恶臭,把我熏得一阵反胃,侧开了身子,这才认真看看这个胖子。
这认真一看不打紧,我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人生得一双三角眼,吊梢眉,矮塌的鼻子,准头无肉,山根歪斜,一望便知是天性凉薄的势利之辈。
虽然我的相术比风水还外行,不过这种一看就让人讨厌的面相,我还是分辨得出的。尤其是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抑郁不散的黑气,如果不是我的鬼眼明鉴三界,只怕以为眼前这位是个死人呢,奇怪的,难道他是在火葬场工作么。
他好像没有察觉出我的不适,自顾说道:“先生,我最近很邪门,简直是邪门到家了。”
“哦?怎么个邪门法?”人家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我也不好回绝。
“唉,邪门到家了,我生意亏本,刚查出有心脏病,老婆跟人跑了,孩子又给车撞了。”
冯四在一旁咂舌道:“真够惨的。”
我却不由又皱了皱眉,这人把生意和自己放在前头说,老婆孩子倒放在最后,其心可见一斑,更让我平添几分厌恶。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本来我一向顺风顺水,自从今年年初盖了新房搬进去之后就这样了。”
我看看此人一脸晦气,果真是倒霉到家的格局,问道:“你是怀疑新家有问题?”
他忙不迭的点头:“是啊,自从搬家之后就倒霉不断。”
“新家是什么格局呢?你大致形容一下。”
“房子是正南北的格局。大门对着楼梯,左右分开,一条走廊直穿进来,厕所在左,厨房在右,然后是客厅,穿过客厅,我的卧室在最里边。”
我眉头不住的皱紧,打断他道:“门口是不是还有颗大树?”
“是啊,有棵大柳树。”
“走廊上边还有个南北向的横梁吧?”
“没错,您真神了。”
我叹了口气:“房后东南还有个池塘吧?这房子不是你自己设计的吧?找了风水先生看过的?”
“是,有个池塘,当时找了风水先生的,他说这是镇房梁安宅水,可保家宅平安的。”
我看了看这人,真是越看越讨厌,心中暗想,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设下这样的杀局害他,害他也就罢了,居然全家都不得安宁。
他看我不作声,急道:“是不是这房子有问题?”
“问题太大了。”我沉吟了半晌,道:“如此算来,你是庚戌年丙戌月的生人吧?”
“那是啥意思?”
“唉,就是说你是70年10月生人吧?”
“没错没错,”他激动得不行,就差给我跪下了。
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搭理他的,不过看着冯四期待的眼神,总不好在他面前跌份吧,那我之前的牛不是白吹了。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给人如此陷害的?这房子是个局,一剑穿心局。”
他吓得一哆嗦,坐在地上,捧着胸口,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这房屋格局门对大树,泻你的阳气,一条走廊分开屋子,断你的气脉,头上有衡梁,压你的运气。不折不扣的败家之局。”
“那屋后的池塘呢?”他哆嗦着问
“最要命的就是这个池塘,如果只是前面那些,最多只是败家而已,可是你本来命中冲水,此刻在你命星东南方位又有青龙相克,加上前边的穿心之剑,构成了要命的杀局。”
他呆在当场,半晌没吭气,忽然咬牙切齿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