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逃不过吗?
秀丽的眉微微蹙起,眼中浮出隐隐的不忍之色,纤纤玉指轻抚上其中一个越发模糊的名字。
公子,倘若你不得不舍弃这一切,那么千年前宛如挖骨割肉般狠心抛下的……又算什么呢?
“怎样,我魔界的食物并不比人间来得逊色吧。”随手夹起一道菜,熟练的添道慕容紫英的碗中,玄霄给自己添满了酒,自斟自饮。
慕容紫英举止优雅的咽下口中食物,不紧不慢的点点头,“难为你次次进食,都不忘夸奖影黛的厨艺。”
抿唇一笑,华丽的纹章在眼中淡淡的柔和中不再显得那么犀利。
一顿饭,寥寥数语,两人却吃的津津有味。
几日来的相处,慕容紫英早已适应玄霄的随心而至,不得不承认,从前的玄霄,今日的魔帝,性情上还真是相似的可以。
不知是不是这些太过相似的熟悉之处,让慕容紫英渐渐的卸下了心防,这段时日来,接连不断的惊涛骇浪,偶尔偷得了这些个相比之下平静无比的日子,千疮百孔的心几乎是自发的贪图起来。
仿佛身边依旧是不变的风景,不变的人。
直到红色的身影搅乱了黑色的基调,这份本就显得虚幻的平静时日,终于破的淋漓尽致。
重楼大煞风景的踏足冥天殿时,已是夜晚,屋内无人,两抹淡色靠在一起,静坐在殿檐上,星空之下。
玄霄说,魔界无日无月,却有浩瀚的繁星让夜晚显得不那么凄凉寂寞,即逝的魔界生灵,在死后将生命之光最后托付给这片俯视了大地千亿年的苍茫天空。
玄霄的神色如常,未张口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以一种看似置身事外的姿态望着两人。
“准备好了吗?”慕容紫英幽幽开口,听不出悲欢喜怒。
重楼微微仰头,就算是眼下这种居于下方的状态依旧不能折损他半分气势,“都部署好了,明日出发。”
“在下明白了。”站起身来,飞身跃下殿檐,向重楼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干脆决绝,就像慕容紫英给人的印象,永远沉着冷静,滴水不漏,沉稳的仿佛一座山。
“你似乎颇有微词?”话音未落,重楼便落到身前,对上玄霄冷到发寒的视线,不躲不避。
“大费周章的推波助澜……为什么?”眸中升起淡淡的阴霾,玄霄的语气强硬到没有半分妥协。
论起张狂无忌,重楼都不得不承认略败下风。
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厚实有力,重楼用力的五指紧握后,缓缓张开,沉重的语气却带着王者毋庸置疑的决绝,“骄傲高贵的灵魂倘若被樊笼紧锁,那么又与在污秽中苟延残喘的魑魅魍魉有何区别,千年前蛭魇阴谋算计,令我魔族死伤惨重,仇我必报,无人能锁住我们,命运也不行。”
听到最后半句话,玄霄愣了愣,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骤然失了颜色,随即又摇摇头,努力平息下气息,“不可能……你不可能见到他。”
“为何?”透出狂炎的眼中,重楼丝毫不避讳,“那低下的种族曾经不是你最鄙弃的吗,若非得他亲口允诺,你又怎会甘心舍弃神体,遁入轮回整整十世。”
卸下面具般的神情,玄霄垮下肩,如负重释的苦笑,“看来你我兄弟都被算计在其中了。”
“当又如何?”重楼冷哼一声,“三界万物生灵生来便无法挣脱命运捆绑,本尊也不多言,但若有机会……更何况并非壮士断腕的惨烈,不过是安排一出戏局,将该拖的人都拖进去而已。”
仔细的盯着重楼看了许久,确定对方脸上没有一丝委屈的迹象,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玄霄无奈的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个决不允许插足三道六界凡尘之事的命运也来凑热闹,真不知道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也许只有在这个与自己同生同源的兄弟面前,才能脱掉冷漠的外衣,心无顾忌。
“换做是你,能受得了总有人在头上毫无顾忌的作威作福。”顿了顿,重楼的话里带上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更何况,还是个杂碎。”
玄霄这边还想张口,却被重楼嘴快一句话堵了去,“当初不说你是否为了整个魔界,单凭你大手一挥就二话不说走人,今日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划脚。”
片刻的愣神之后,玄霄无可奈何的笑笑,笑容中还有丝丝欣慰,“印象中你还是驻守在聿阎时候的万事不惊动武则清的魔尊,没想到再见,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有些话我也不避你,当初投身人间,说是为了彻底解决仙魔两界的争端,不如说是我厌了倦了,想彻底离开……也想彻底解决那个祸端。”
“只不过你是高估自己,费了那么多气,却还留得他一律残魂。”重楼调笑着,脸上的笑意也荡漾开来。
一个平常又不平常的夜空下,阔别了千年之后的兄弟,再聚首,褪去平日里对外的面具,抛开连日来忧心的现况,开怀畅谈。
但是这一夜,对慕容紫英来说却是极不平静的,回到屋中,男人平和的面容依旧不起任何波澜,坐在桌边发着呆愣着神,许久之后,嘴角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其中蕴含的苍凉之意让整个笑容都变得悲怆起来。
轻抚身边古旧的剑匣,眼中敛去了所有多余的情感,拉开剑匣上的机关,一柄光华似水的细剑出现在手中,莹莹幽光中,慕容紫英薄唇轻启,“吾座下剑灵,速速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反噬
抬手挥退算得上是一干旧部,珞揉了揉眉心,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湮”的部署并未因他离去而有太大变动,各司其职的下属大多自己还都能叫得上名字,硬要说有些不同的是,比起千年之前,“湮”所处理的事务多上一倍不止。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不再是南北分属的格局。
心中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一别,已过千年,感觉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时代了。
但是空荡荡的心中,满满的轻松令他前所未有的满足,如释重负的快乐是只有经历过之后才能明白的惬意。
“很累?”稍显冷漠的声音听在耳中却仿佛一剂良药,瞬间缓解了所有的疲惫。
淡淡的弧度挂上嘴边,看着来人,细致的五官勾勒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还好,你那边都处理完了?”
点点头,焱本性沉默寡言,前生如此,此世亦然。
“算算时日,主人明天应该要出发了。”瞟了眼堆积在一旁处理完的公文,珞不禁有些佩服那个与他未来得及见面的封擎,当真是个人才,繁乱的事务,每一件都处理得有条不紊。
从踏进这间密室开始,焱的视线就不曾离开,与珞太过熟悉,心思不由得全部搁在了上面,从第一眼看到这个肉呼呼的小家伙开始,就再也抑制不住关切他的心,那份宠溺连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
可就是这份专注,让他感到无法道出的无奈。
伸手上前,将人完全拥在怀里,就像是抱着白白的时候,一样小心,一样轻柔。
“我想和你在一起,像这样,永远在一起。”嗓音低低的,却无比坚定。
珞轻轻的笑了,但是笑意却在下一刻焱的话中凝固下来。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放下心里的包袱,放下手中的事,放下一切。”
珞的身体轻不可见的微微一怔,虽然很快放松下来,但是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逃过焱的眼睛,轻轻的叹息中,有着难以掩盖的无奈与认真,“这一生,不管我记得多少,能不能全部回忆起来,但心中始终有你……珞,好不容易摆脱了上一世的束缚,为什么又要自陷牢笼?”
这是焱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珞细细的沉醉在充满情深的臂弯中,感受着对方颈间的温度,双手攥着焱的衣角,似乎这样就能平息心中的混乱不堪。
什么都不知道的焱,一语道出他拼命压抑苦苦隐藏的不安,虽然知道这个人一直在身边,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细微的陪伴。
“焱,你忘记了,所以不知道……不知道有些事情,我放不下……放不下。”
接近哭泣的呢喃让怀中的人显得脆弱无比,想要纠责的话语怎么都无法说出口,焱深深的叹了口气,抚摸着珞丝滑的长发,许久之后才幽幽开口,“至少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要做出伤害主人的事情!”
心却在感受到珞瞬间僵硬的身体时也霎时僵硬起来。
“吾座下剑灵,速速归来!”慕容紫英的声音破空而出,打破僵持的氛围。
避开焱深邃的视线,珞起身,“我们快过去吧。”
接着,仿佛逃一般的不见了身影。
空荡荡的房间里,焱笔直的身侧,被指甲陷入的掌心传来微微刺痛,视线落在珞坐过的椅子上,眼中风云涌动。
临窗而立的男子手中,透彻的白色剑身散发着莹莹幽光,一如男子俊逸飘洒的五官一般,令夜动容。
“你们来了。”慕容紫英的声音淡淡的,嘴角勾起一个细浅的弧度,“急唤你们前来,是有些事情……”
抬手为二人面前的茶杯注满茶水,慕容紫英走到桌面坐下,宽大的衣袖搭在膝盖上,仔细看来,来到魔界不过数日,男人的面色却掩饰不住的有些疲累。
“你们与此剑一起诞与玄霄之手,最终却认吾为主。”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慕容紫英的眼中一片柔和,“初生剑灵,如同新生稚儿一片空白,需要栖息剑中缓慢成长,但是你们不同,如此之下,你我三人之间的血契反而形同被枷锁,单方面桎梏你二人,这对你们来说太不公平。”
焱偏过头,偷偷看了一眼珞,见他微微皱了眉头。显然两人心中都有疑惑,不知慕容紫英为何会无故突然提起这些。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断开这段枷锁,还好在师公留下的一份古籍中找到了线索,只是不知道你们是否做好准备。”
珞的身体微微一阵,低着头,眼中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
见两人不语,慕容紫英未顾其他,接着道:“神兵因名而生灵,但你二人毕竟诞与此剑,想要恢复自由之身,就如同要硬生生切断魂魄与本体的关联,我虽有九分把握,但毕竟不是万全,而且所要经历的痛楚……所以,我想要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为什么要这么做?”抬起头,珞的气息有些不稳,急切中带着慌乱迷惘。
慕容紫英一愣,随即恢复了自然,“以前不知晓你们的身份便罢,曾经著名的魔将,又怎能让你们屈于人下,做个小小的剑灵呢。”
珞上前一步,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那些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前尘往事而已,何必去在意?”
“可是当你铸成大错时,那些前尘往事就不是毫无意义了。”慕容紫英摇摇头,手指抚上莹透的剑身,眼中是淡淡的哀伤,“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珞原本白皙的皮肤霎时失了全部的血色,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毫无瑕疵的脸上,防备的目光紧紧盯着慕容紫英,“你究竟知道多少?”
慕容紫英摇摇头,一字一句应道,“若是我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是不是?”
“你是感受到了珞的情绪,才有所怀疑的吗?”一旁默不作声的焱低低开口。
慕容紫英站起身抬眼,语气顿时严肃起来,“你太乱来了,若我觉察的晚些,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