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看了眼已经擦干的手心,只闪了闪双目,竖起的羽毛根根伏下。胖掌柜也不想再擦汗了,想着赶紧喂完,实在太虐心虐身了,谁碰到这么个东西,都得折寿。还好喂的过程,客官能吞咽,不然真的没办法了,总不能豁出性命去救人吧。
一连五天,胖掌柜从每日六次喂药,减少到一日只需四次,人也醒来过一次。第六天掌柜刚要去喂药,就瞧见伙计连滚带爬地跑上了搂,大喊着,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官兵的来了,说是要找人,镇子上的所有客栈都一个不拉地被围了起来,正要挨个搜查呢。要是发现那客官,我们会不会没命啊?”
胖掌柜一把捂住小伙计的嘴,大骂了声,“你才不要命了,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去,打听打听他们找的是谁,长的什么样?混小子,再不机灵点,就不要你做我伙计了。”
进入房间内,看了眼已经六天不吃肉,也不离开屋子,只啄点清水的海东青。胖掌柜是彻底不怕这家伙了,戳了戳它完全蔫巴了的羽翅,与团成一团的身子,将一盘鲜肉递到它嘴下,说着,
“大爷,我算是佩服你了,如此有灵性还护主的太难得,你主子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起床呢,你要是活活饿死了,谁来护着他?”
海东青闪了闪金色的眸子,缓缓地张了张翅膀,又闭回眼睛。
胖掌柜也不再说什么,将不新鲜的肉盘拿开,放上新鲜的。咽了咽口水骂道:“造孽了,这好好的肉,我都不舍得吃的,回头不给我把钱清了,就让你主子给我做工还账。哼,不还清了,就不能回家,哼。”
说完熟练地将碗里的草药汁灌下,刚擦了擦他的嘴,门就被哐当一声大力踢开。胖掌柜正要怒骂,只见胳膊一疼,已经被扭到了墙角,与之前跑出去打听消息的伙计挨在了一起。
胖掌柜顿时咬牙切齿,“混小子,人是你引来的?”
小二哆哆嗦嗦的半天没出声,双眼一翻就要晕去。这时一双大手拍了过来,又将小二给拍睁了眼。
胖掌柜这才注意到,闯进来的并不是官兵,而是一身尘土的几位年轻人。很快一声惊呼,“是六爷,快去请四爷上来。”
一声干涩的嗓音响起,“我,来了”。
掌柜的侧头一瞧,只见一面容苍白、削瘦的少年提着袍子,脚步有些跄踉,还不时捂嘴咳嗽。而那海东青瞧见这么多人,竟然没有摆出防备警告的姿势,只是懒洋洋地睁眼瞧了下,又闭眼回去。过了会还动了动,放低身子,闭眼啄着肉块,慢慢地一口口的吞下。
“哎,这畜生……”掌柜的刚开口,就被人敲了下手臂,赶紧闭嘴。但看到那少年竟然俯身要抱上去时,一声惊叫,“哎,别,他得了天花,你别啊……”
胤禛将人踏踏实实地搂紧在怀里,刚安定下心来,就听见这么一声喊,倏地怒瞪向掌柜,但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指向那掌柜。
掌柜的又挨了下,只听一声厉喝在耳旁爆起,“怎么说话的,知道那小爷是谁吗?”
胤禛转头抚了抚小六的脸颊,也察觉了不对劲,慌里慌张地掀开被子,将人从头摸到了脚。急促地喘息起来,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怎,怎么回事,发烫……人昏着……让,让他说!”
听完掌柜的话后,本就面色不好的胤禛,猛地咳嗽起来,大骂道:“将,将那群大夫,给我,给我拎过来,混账,告诉,告诉他们,不看,以后,都别看了。”
其中一位面色同样不好的侍卫,跪下问着,“四爷,您是否去梳洗下,由人护送出京,这里由我们来照料六爷。奴才会安排好一切,拿到老爷曾经治疗天花的药方子的。”
“你……”胤禛再次咳嗽出来,压都压不下,手下赶紧解下背着的水囊,递了过去。
喝了水终于好些的胤禛,缓了缓,转头对视上缓过劲来,不再趴伏着的‘四哥’。心中一叹,抚了上去,“好‘四哥’,辛苦你了,出去饱餐一顿吧,这里有我,他不会有事。下次记得别这么傻傻的守在这,要递消息出来啊,耽误了多少时间,你知道不?”
海东青歪了歪头,张开翅膀,呼啦一声窜起,多日未动的身子有些迟钝,飞入空中时,还有些歪斜,但盘旋几圈后,欢快地鸣叫一声,越飞越高。
掌柜看向窗外,了然地说了句,“你们果然是一家子,这么些天的接触,那家伙的谱,摆的可大呢。”
“嗯,你坐”,又喘了口气,瞪向侍卫。侍卫抿了抿嘴,想着四爷怕是不会离开了,只好依言先去请大夫,还缩成一团的小二自墙角处拎了出来,让他去烧水。
回来时拎着一串大夫,排队就诊。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的胤禛,窝在小榻上,一错不错地瞧着床那边的诊治情况,神色疲倦,眼中无神。
一侍卫捧来一碗浓黑,药味重的药汁,递给了四爷,说着,“四爷,您也是伤寒之人,如今六爷已找到,请保重身体。小的们会做好所有事情,您就省着心思,先将病治好了吧。”
胤禛一口喝干药,脸色僵硬了许久,似乎还没从药味总醒过神来,恍惚地说了句,“镇子要悄悄地围起来啊,等‘四哥’回来,把这个绑他脚下,千万别让他送进宫里,只要送入九门提督那就行。”
侍卫接过信件,瞧了眼四爷的神色,躬身退下。
而刚喝完药的胤禛,忽觉得有些发懒,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阖上,好好睡一觉。挣扎着抬起眼皮看了会小六的床铺,眼神越来越发虚,指向小六的床铺,要让人扶过去,却撑不住地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刚退下的那名侍卫将信件往怀里一揣,招来另外个侍卫,将人背出门外,往已经备好的马车里塞去。对着那名侍卫嘱咐着,
“一定要在爷没醒来之前,将人带的远远的,我这就让那宝贝疙瘩,送信去。你能拖延就尽量拖延,爷说要往回赶,你就将车帘护严实了,做做样子或者兜圈都随你。等两天内封镇了,你再带着爷回来瞧。爷要是要恼怒,就说是我的主意,六爷要是治不好,我就拿命抵,要是治好了,我依旧随爷处置。”
抓着马缰绳的侍卫,有些犹豫,“就凭掌柜那几句话,得罪四爷,六爷,会不会过于草率?万一不是天花,凌大哥你……”
凌侍卫叹息一声,“没事,你赶紧带着爷走吧。万一要是,两位阿哥都赔了进去,将来也是要掉脑袋的。”
送走人,跺跺脚,吹响了六爷随身带着的哨子,将‘四哥’唤来,绑上信件,又折了门口的树枝,在地上画起来,指着衙门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说着,“‘四哥’,快去快回,你家主子的小命就在你身上了,记得有回信了再回来,去吧。”
做完一切的凌侍卫回房,按宫里的规矩,开始安排整个客栈:
没用的家具通通移出客栈门外,拦住大门,不让进也不让出。
脸面拿白布巾围上,衣裤全部都用白兜子围起来。
保持整个客栈的洁净与通风……
☆、第73章 受激生变中⑥
当胤禛在一阵摇摇晃晃的震动中醒来时,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关节处也有些发酸;就像是睡了一整天没动过似的。摸了摸额头,想了半天;猛地坐起身,掀开车帘往外头一看;顿时想通了一切;脸色十分难看。
侍卫听到动静后往后头张望了眼,刚喊了声爷;一个靠枕迎面砸了过来;“别敷衍我;马上掉头,不然就下去”。
侍卫抱住靠枕刚要开口,胤禛已探身出来,一把拉住缰绳,眼中翻滚着怒火,“掉头和下去,选一样。”
侍卫撸了撸袖子,驾车掉头,嘴里还说着,“爷,您还生着病呢,不能吹风,到了我喊您?”
胤禛摆了摆手,靠在车厢壁上,喘了口气,骂了句,“猴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这什么,就你那脑袋用我身上还早的很,要快。”
“爷,您别不信我,我真的会赶在封镇前回去的。您这一路找来,别人不晓得,我们这几个还能不晓得?那么大的风雨,眼睛都被淋的睁不开了,您愣是照旧赶路。要是不惦记六爷,哪会就算得了风寒,无法骑马,也要由我们带着寻找。更别说现在找到六爷了,我要是真带您走了,您怕是也受不住了。”
“知道就好,猴崽子,那你还带我出来做什么?”
“爷,您看看前头是什么地?”
胤禛远远望去,一片黑瓦朱栏中,洁白的塔身,鎏金的宝顶十分显眼。眼睛眯了眯,里头的冰冷与怒火渐渐消融,“你这是让我来求六爷的祛病消灾?”
“还有爷您自个的啊,求完了咱就回去,咱一起豁出命去,一定要将六爷救回来。”
“好,好个猴崽子,”胤禛上下打量了会,笑容灿烂的少年侍卫,“嗯,你就是年羹尧,父亲年遐龄,还有个哥哥年希尧?”
“回爷,是的。”
胤禛揉了揉膝盖,车轱辘停下来时,撑着车辕跳了下来,“成,留我身边历练历练,做的好,爷有赏。”
“爷,真的?”
“爷说的话哪还假过?跟上。”
郑重拜完佛的胤禛,双手合十许愿道:“我若得偿所愿,来日定为菩萨重塑金身,宣扬您的灵验。”
年羹尧在载着四爷赶到镇子时,已瞧见马总兵正坐在临时搭好的篷子里喝茶。
胤禛下车后,扭了扭肩膀,“驾车得多练练,你爷快要被你抖散架了,还好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说完就往篷子里走去。
马总兵赶紧搁下茶碗,迎面请安。胤禛叹息一声,“这么快的速度,你家上峰可是去请示皇阿玛了?”
马总兵恭敬地低了低头,复有从袖子内抽出一份旨意,“皇上有旨,皇四子胤禛听宣。”
胤禛赶紧跪下,“儿臣在”,
“调皇四子胤禛回京,着查天花一事,督查河道事宜转交皇三子,钦此。”
待四爷站起身后,马总兵再次靠近了些,低声说道:“皇上另有一份密折给你,还吩咐了我全都得听你的。”
胤禛愣了愣,有些猜不透皇阿玛的意思,这马总兵掌管绿营几万人,虽受提督管辖,却是皇阿玛的人,乃守防京畿的重要将士,这么事情连地方官员都要防着?
查看了下密折的锁,点头,“我三哥出发了没?还烦请马总兵给我带个信给三哥,说是,我那奴才福喜还在的,有什么事问他就行。”
马总兵赶紧点头,微微弓着身,一直引着四爷到了一座十分气派的院落前,上面还挂着王府的灯笼与牌匾,下面立着两只小型的狮子。
“这间院落是否还入的眼,客栈里毕竟人杂,也住着太委屈,太医们来了,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所以小的就私下做了决定,已经将六爷挪了进去,让他住的舒服些,或许马上就能好了。至于客栈里的人依旧住原地,若是没有发病的症状便会放回”。
胤禛眯眼细看了会,“这宅子的名字有意思,是有功名的住的?怎取府字不取宅字?还有你六爷挪了进去,那些原先住着的人去哪了?”
“据说只是个乡绅,一直想当个官,可惜面容不佳,咳,想捐官也没人肯要。所以一气之下就弄成这样了,正好他姓王,也就过过干瘾了。原先府里的人,我已经妥善安排好了,每日还有银子贴补,只是借他们的这个屋子住住而已。”
“嗯,也成,回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