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扫到站在一旁的塔矢亮，举办方连忙凑过去，“您看……能否劝说下绪方先生……这……”
塔矢勉强从棋局中抽回目光，望向四周，不由得也有些心惊造成的骚动场面。
“绪方先生……”塔矢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轻声唤道。
绪方双手合拢支撑在桌面上，盯着屏幕眸光闪烁不定，分明正在专心思索着棋步，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
这半局棋，在绪方的脑海里已经存放太久，他虽没有一定要再找对方下完的想法，但是闲暇时，总是忍不住思考后续该如何继续下去。
白棋越是到后面越毫无破绽，但是在最初却采用了古朴秀策流布局，绪方敏锐地将此作为攻破点，毕竟秀策的年代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这种的布局已被太多人研究过，对应的方法也有迹可循。
琢磨得久了，绪方有时候也会很恶趣味地想：若是之后有机会再继续那局棋，而自己在最后反败为胜，那么进藤那孩子的娃娃脸上必定会呈现出很有趣的表情吧……
当然，那时的他也就是无聊的时候那么一想而已。之前与阿亮的那段对话，同时也说服了他自己，他仅仅还只是九段而已，他的上面还有一堆的头衔拥有者等着他去挑战，一个进藤光还不至于令他执着到那地步。
绪方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放开了，但是此时，在进藤光再一次坐到他对面，而他们竟然真的在延续着那晚未能下完的棋局时，绪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弄错了重点……真正令他无法放下的，是那孩子对他的古怪态度。
而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势必要先撕破那孩子的从容自若，所以他想要继续那局棋，他需要利用那局棋的胜利，令那孩子臣服！
镜片下的双眸闪过利芒，绪方嘴角勾起，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
***
＇咦？＇
“咦？”
路边网咖里，靠窗而坐的进藤和佐为齐齐发出一声疑问。
黑棋的这一手……实在是出乎意料。
绪方的棋风鲜明，擅长利用彻底的计算最大限度地发回棋子效率，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功利性，如尖刀般出鞘必见血。
但是刚才的这一步，不仅毫无锋芒，甚至连目标都不明，就仿佛一刀刺歪了般，实在是有违绪方一贯的下法。
进藤一边详细讲解给三谷听，一边也在思考绪方的用意。
一旁的佐为手握折扇，眼帘半垂，神情凝重，也在沉思。
第24章
因绪方极其突兀的一步棋，不但sai陷入思考中，迟迟未下，就连棋院会所里围观的众人们也忍不住开始低声讨论了起来。
他们从一开始观看到现在，黑白双方棋力强劲，势均力敌，看得他们屏气敛息，直到此刻才得以稍稍喘气。绪方九段不愧为日本的知名棋士，但令他们惊奇地是sai却能不断接下绪方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犹如清风拂面，竟给人一种优雅华丽之感，更加令人想要一探其真身！
虽是如此，但大多数人仍觉得局面依然黑白交错，胜负难分，但守毕竟不如攻，绪方只要再继续保持下去，总能找到其弱点，白棋终究是过于被动。
然而，绪方却在刚才，下了一步这样不明所以的棋。
“是放错了位置吗？”
“应该不是，九段的神情很镇定呢。”
“喂，你能看出这一步的深意吗？”
“完全不明白……你呢？”
“看不懂……”
“不懂……”
原本就很醒目的人群，因为议论声而更加引人注目了。
举办方眼见比赛区还在进行对战的选手们都开始频频向这边张望，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绪方对四周的动静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屏幕。
终于，一声轻微的落子声，白棋下在了5之十二。
哼，果然如此。绪方托了托镜框，不再迟疑，黑棋果断再次落下。
待到十多步棋之后——
“太……太难看了……！！”
围观的众人目瞪口呆，半响后，不知谁虚弱地说出这么一句，却是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因黑棋突然的“胡搅蛮缠”，此时棋盘上的黑白双方棋子不复最初的条理分明，彼此胡乱交缠在一起，整个局面，彻底乱了。
议论声再次拔高。结果又有不少人被吸引而来，好奇询问这里在做什么。
举办方已经面如土色。
一旁的和谷义高却没参与讨论，他两只手紧张地互握，因为他已经隐约察觉到，sai的弱点了！
如果单论棋力，在场的人中比和谷厉害的有很多，但是只有他是在这一个月里，与sai对弈次数最多的人！sai=秀策……是他通过不断交手，不断观看sai的对局而冒出来的想法。
不仅仅是因为sai一直使用秀策流三线布局，更是因为sai的棋步。手法平和，看似毫无威胁，却始终在控制着全局的平衡，往往在对手毫无察觉时已招招领先，最后不战而屈人。
所以有人说，秀策的棋给人一种高人一等的华丽感。
但是，如果将神拉下神坛，使其无法高高在上呢？
要能掌控全局的平衡，势必要在对弈过程中反复进行形式的判断，那么只要能成功扰乱棋局，对方自然会自己失衡。
绪方不愧是精于计算之人，为了更大的利益，不惜破釜沉舟，就算牺牲已方黑棋，也要拉白棋下水！
没错，这就是绪方的觉悟。
然而……
这局棋终究是来得晚了一些……
绪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时间带来的变数。
那一晚与他对弈的还只是初来现代的鬼魂，刚刚附身在进藤身上的佐为，棋力不可避免地有着时代不同而带来的局限性，但是在经过进藤这一个月的有意指导，佐为已经从网络不断与人对弈的经验中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成长。
棋盘上，黑棋的孤注一掷并未取得预想中的成效，并因白棋的及时反制，而隐隐有奔溃之兆。
围观者仍不明所以，只因看到白棋的边角被攻破，那几步看不懂的黑棋竟然真的取得了成效，而大呼不可思议，并对绪方九段的实力由衷佩服。
然而绪方本人却知道，这局棋结局已定，黑棋将敗，并且，大败。
一只手突然从旁伸出，所有人都未及反应，那手已按下了电源键，顿时纷乱的棋局消失屏幕一片漆黑。
众人皆哗然。
年仅十三岁的塔矢躬身，少年清亮的声线中满含歉意，“实在是抱歉，但是再继续下去，势必会对还在进行比赛的选手们造成影响。”
已经全身被汗浸透了的举办方简直想将塔矢供起来了，在一旁跟着拼命地点头。
众人眼见如此，虽觉扫兴遗憾，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里确实还在进行着比赛，他们只好先各自散去，也有部分人仍意犹未尽，三三两两聚一起继续小声讨论。
“阿亮，吓死我了，虽然确实影响不太好，但你也不能突然就中断绪方先生和sai的对弈啊！”岛野抓着塔矢，很是担心，那边的绪方已经完全化身成一座冰山，完全有违往日的左右逢源对前来搭讪的棋士们一概冷脸相对，看样子是真的气到不行了。
塔矢笑着摇头，“没事的。”
向岛野告别，塔矢和绪方出了棋院，一直到上了车，绪方才冷声道，“阿亮，顾好你自己，我这边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塔矢垂眸，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sai，真的就是进藤吗？”
“怎么？打击太大不愿面对了？”
“没有的事，”塔矢看向车窗外，“我只是不明白，进藤为何一直拒绝与我下棋……”
“谁知道呢，那孩子一直古里古怪的，”绪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老老实实地全都说出来！”
进藤……
你既然愿意在网络上下棋，为什么却一再拒绝我？
我不明白……
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能和你真正地对弈，我就永远无法得知和你之间的差距！
塔矢眸光里闪过一丝坚定。
***
次日，塔矢府邸。
塔矢几乎彻夜未睡，他将akira一直维持着上线状态，当等到sai后，第一时间便发去对局邀请。
意料之中的再次被拒。
塔矢抿了抿唇，将akira下线，重新注册了另一用户名，再次发出邀请。
这次，sai接受了！
***
＇……佐为，我说你这一局是不是下得太狠了点？＇
＇臭阿光，谁叫你昨天不让我和绪方下完！！＇
＇你讲点道理啊，都说了是对方掉线了……＇
＇破盒子！坏盒子！不经用的烂盒子！！！＇
＇喂喂……算了，这一局就这样吧，好在对方实力挺不错的，起码也坚持到了中盘。之后可不能再这样，要不然小心没人再敢找你对局了。＇
＇……好吧…………＇
***
“啊，下雨了呢……”
从窗外看到飘落的雨滴，塔矢明子忙起身想要去院子里收晾晒的衣物。
在路过儿子房间时，听到里面有响动，明子犹豫了下，问，“阿亮吗？你今天没出门吗？”
过了片刻，阿亮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没有……”
奇怪，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明子有些担心，想要推门进去，手刚放在门上，门内声音再次传来，“请不要进来，妈妈，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以阿亮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来……明子安静地站了一会，还是先离开了。
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发着微弱的光，“sai win”的字样下，虚拟的棋盘上双方仅仅是进行到中盘，塔矢低垂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
屋外，细雨靡靡。
第25章
八月即将结束；九月随之到来。
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sai的名字已经被整个网络围棋的爱好者们获知；而与绪方九段的那一战；更是令sai的名气达到了一个小高峰；就连现实里也不断有人提起，当月的围棋期刊甚至专门划出一个角，对sai的出现及神秘进行了详细的描写；并发出声明希望其真人能出面接受他们的专人采访。
进藤也看到了这篇报导；他这一页剪了下来；小心地收起；心里默道：佐为，这也是你存在的一种证明。
不过九月的到来也意味着暑假的结束；要开始为升入国中而做准备了。
进藤特地找了一天来向三谷姐姐道谢以及告别，出了网咖后，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这间网咖的门面，多亏了这里，他才能够在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令sai盛名崛起，以至于在现实里也能留下存在的痕迹。
＇佐为，暂时要结束了。＇
＇嗯……再见，神奇的盒子……＇千年的鬼魂很是依依不舍，＇虽然你最后吃掉了绪方，但还是让我和很多人对弈了，我会想你的……＇
进藤刚升起的些许感慨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都说了绪方只是下线了，没有被吃掉啦！＇他受不了地对着佐为大叫，不过稍后，又忍不住安慰，＇放心，以后有时间了我仍然会常常带你来。＇
＇嗯！！＇很容易满足的鬼魂立刻扬起了笑脸。
这时三谷也和姐姐说完了话，他走出来见进藤还在，便扬了扬手中的棋谱，“开学见？”
“开学见！”进藤道，“记得一定要多练习打谱，到时我说不定还会测试你。”
“知道知道，不要一直强调啦！”三谷抓着头，很是苦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