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LNG船和油轮,可以说是当代世界的血管。一个国家的经济要发展不能没有血管。现在,咱们国家的天然气血管,仍然掌握在外国船东手中,中国不光没有建造LNG船的能力,甚至连维修的能力都没有,对于一个大国来说,这是不合情理的,太容易受到威胁。大华实业有志于弥补这块短板……”苏城也接受过许多次采访了,侃侃而谈,非常熟练。
他比其他人站的高了两个台阶,手扶着仿木的扶手,倒是凸显出一点高屋建瓴的意思。
记者们觉得位置不错,纷纷拍照,一下子把气氛给烘托出来了。
他们不知道,就这个姿势,还是李琳找公关部的专家来临时教授的。
靳燕柔将话筒也拿出了,当场就问:“那苏董认为,大华实业目前的困难是什么?”
“主要是工人不足,尤其是有经验的工人,国内只有少数几个企业有培养,我们大华期望的劳务合作遭到各方拒绝以后,现在的处境很艰难。当然,我们还在继续努力,想和各个船厂谈判,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的意愿很低。”苏城暗赞靳燕柔会配合,自己和下属是不可能和她做实质性的沟通的。借着她的话头,加上适才与仲厅长发生的对话,记者们迅速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受害者的模样。
国企的垄断天性是与生俱来的。自盐铁茶官营以来,国企向来只追求市场占有率,不追求市场的盈利。毕竟,国企的利润是要上缴给国库的,而经营者的薪酬福利,其实并不与利润挂钩,而只与亏损挂钩。
换言之,只要国企不亏损,所有职工和领导的待遇都是不会有所变化的。盈利的多与少,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区别的。而市场占有率的下降,却会明显的影响到公司权力的辐射范围,对国企领导来说,市场占有率低了,他的权力就下降了。这自然是官员们不能容忍的。
随着中国改革的深入,曾经比公务员更吸引人的国企官僚的身份,已经渐渐的脱离了人们的视野。那些活下来的企业,在失去市场占有率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行业支配地位。只有那些保住了垄断地位的企业,才能继续牛气下去。
中船集团即使看不到未来,他们也会竭尽全力的阻止一个后来的行业参与者的。
靳燕柔又问了一个问题,然后将位置让给了后来者。
因为人不多的缘故,苏城认真的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才令人很有好感的说道:“各位记者朋友请先休息,我着人安排好了房价,大华的问题,大家其实看到了,新闻能放就放,不能放,也没关系。”
一个报社记者一听,傲然的道:“苏董不用担心,我们要放的新闻,不是谁想禁就能禁的。”
90年代的记者的牛气是后世的媒体工作者羡慕不来的。他们的直接管理部门往往是党委宣传部门,而党委宣传部门又往往处于地方或中央的直接领导。换言之,此时的记者就是享受着言论自由的天子门生。
除了直接管辖他们的一些官员以外,记者对普通的行政部门一点都不虚。而且,一个地区的记者,经常不在乎跨区域的行政部门。行政规格高的地区更不用说了,京城的记者即使到了2000年,还拥有相当高的自由度。
无冕之王们的鼎盛时间,大约就是“焦点访谈”刚刚出炉的时代。每天一个报导,掀翻一锅老鼠汤的威力,令无数地方政府闻风丧胆。
随着焦点访谈的弱化,无冕之王的美好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
而在1992年的今天。记者的力量仍然处于缓慢的上升期,这些有编制,不在乎广告业务,几乎无人监督的记者们,确实不用太在乎一家央企。
那报社记者说话以后,其他几人也笑着让苏城宽心。
靳燕柔也说:“我们也许不会提到其他的公司和人,但帮大华实业说说话,还是能做到的。”
苏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
众人在一片同情中告辞。
与此同时,大华公关部也没有闲着,纷纷联络有关系的媒体,将LNG船的各种介绍和评论给了放出来。
制造LNG船本身确实是非常有价值的,这一点只要看后世的韩国就知道了。苏城上学的时候,韩国造船业所带来的庞大价值,引起许多国家的经济人士的关心,并为之著书立作成百上千。
液化天然气船作为附加值最高的船型,将韩国造船业带入了一个新的高峰。由此带来的是整个产业链的转型升级。从冶金到动力机的制造,全都有很大幅度的提升。这还是韩国小国寡民,缺乏完整工业的情况。
放在中国这样一个工业门类齐全,山寨能力高超的国家身上,每年上千万修正吨的船舶制造量,所带来的好处两倍于汽车制造体系。
大华实业若能抢在2000年以前完成布局,进入LNG船的制造领域,一个世界前三的造船厂是跑不了的,那意味着上百亿的销售额,比普通的油田还赚钱。
无论是收到好处还是没有收到好处的媒体,在报导事实的时候,总归都是很轻松的。
仲厅长那边自然也不甘示弱,新闻稿发了一篇又一篇,又是倒苦水,又是谈技术,还有专家警告“贪多嚼不烂”,俨然打起了媒体战。
然而,苏城每年用数千万元培养出来的公关事业部,又哪是一群宣传科干事们所能力敌的。就连大华实业公关部收纳的诸多关系户,耳濡目染之下,也不容易对付,何况那些年薪数万乃至十数万的公关骨干。
在下海潮风起云涌的90年代初,拿着中船集团一年千儿八百块薪水的宣传干事们,哪个要是有抵抗大华实业公关部的本事,早就跳槽来赚百倍的高薪了,又岂会将时间浪费在日复一日的“抄”稿件上面。
加上大华实业严阵以待,短短几天时间,中船组织的媒体大军就被李琳的层次进攻打的溃不成军。
在记者编辑的私人关系方面,中船重工自然是全面落败;但在高层关系上,他们也没什么积累。论及单位间的关系,手握重金购买广告的大华实业,也不比介绍信走天下的中船重工落后。
一来二去,本来是讨论LNG船项目的媒体,也开始一面倒的支持大华实业建造LNG船。
靳燕柔更是在节目中,将之比喻为新时代的两弹一星,并称其为“中国工程”。
一片纷纷扰扰中,仲厅长不得不再次上门,提出新的改良方案:以4000万美元、价值5亿元人民币的港口土地和熟练工人入股,占有大华船业30%的股份。
应该说,这是一份相当合理的报价。假如他们最初提出这个方案,苏城说不定就会同意。
但在胜券在握之际,苏城不想再分薄股份,干脆利落的给出了拒绝。
仲厅长无奈之余,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你挑动媒体施压,中船最多就到这个地步了。你不答应,我只好回去报告了,但工人你是别想了,中船更不可能让给你了。其实我没什么损失,继续回去当我的国资委厅长就行了。”
说到得意处,他还嘿嘿的笑了几声。
苏城既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的说了一句“送客”,就坐回了办公室,抽出一封信,细细研写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领导的“微博”
苏城的信是写给六子的。
毕业至今5年时间,同是北大毕业生的六子在《中国青年报》也得到了重用。
幸福的80年代大学毕业生,在单位的状况通常都很不错,只要做的不差,重点大学的学生可以遇缺补缺,见缝插针。普通大学的毕业生,也能把自己的名字挂在领导的清单上,对景时就是一跳,总比别人快上那么二三四五步的。做的好了,领导会笑着说“不愧是大学生”,做的差了,领导会笑着说“书呆子气上来了”。
如此优良的条件下,六子的位置自然是节节上升,撰写的不少文章都获得了褒奖,并有登上内参的记录。
苏城看重的就是内参。
普通媒体的压力,最多只是让仲厅长之流不再肆无忌惮而已。就像是仲厅长所说所做的那样,他至多提出一份协议罢了。大华实业若是想自己做,仍然不得松绑。
总不能强迫人家搞劳务合作。
这种事情,直接找周老也是不正确的,因为中国官场是很讲究程序正义的,甚至于,中国官场的某些程序正义的要求,比国外的诸多法律还要严格。当然,仅止于中国官场。
苏城没有理由请周老出面,说服某个船厂与大华船业进行劳务合作。那样的做法,属于反向的欺压了。
内参却是个好东西。
在国内,领导对内参的批示,往往具有相当的灵活性。它不像是公文和公函那样,有着严格的界限的要求,也不像是正式的谈话和会议,有那么多的顾虑和博弈。
内参就是领导的微博。领导看到了一条消息,想评论也行,想转发也行,视而不见也可以。
对地方一级政府,内参的威力简直堪比核弹。
为什么中央的记者到了地方,当地的党委和政府要高规格的接待,就是因为中央记者掌握着这种利器。
由于用的是信件,苏城不谈什么帮忙和私人交情的事,就是如实的写出LNG船的策划和进行过程。
这些已经足够了。
大华实业虽然做了各种准备,但到目前为止,大华实业在行为上,始终是受压的一方。
这样一来,大华实业日后做什么的话,也会有同情分的赞助。
寄出信件,苏城又打了个电话给六子,就没事人似的继续办公。
这时候小胖匆匆而来。
他也是看到了媒体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才从优哉游哉的假期生活中脱离出来,见面就问:“师父,用不用我老爹帮忙?”
小胖的老爹黄恒丰是中船桂江造船厂的厂长,属于资格相当老的船厂了。不过,桂江造船厂虽然是一个大型船厂,但和本埠的船厂还是有着巨大差别的。造过万吨乃至十万吨巨轮的工人估计也是他们的镇厂之宝。因此,苏城脑袋里一转,老早就把这个要求给排除了。
此时,苏城还特意叮嘱道:“桂江船厂是中船的直接下属,他要是帮忙的话,中船集团上层肯定大怒,后果不难预料。这件事,你就不要给你老爹提了。”
小胖满不在乎的道:“他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大不了不做厂长了。再说了,反对做LNG船的那票人,和我老爹不在一条线上。没事。”
“怎么说?”苏城这下来了兴趣。他对中船的了解只是浮在面上,他知道历史上,中船对是否建设LNG船有不同的见解,持续讨论了好几年时间才开始学习建造,差不多等了10年时间,才正式开建。这么长时间,涉及几十亿元的争论,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做了什么,他就一无所知了。
这种垄断国企的封闭性很强,圈内人大谈特谈的消息,外界人却往往不得与闻。
小胖对苏城自然不会隐瞒,想了想道:“我也是听老爹说的,他的老领导是副总钱腾,他对新技术还是比较支持的。虽然没有特别说过LNG船,但肯定是不会反对的。像是不允许下面企业搞劳务合作这种事,估计是常务副总詹志芳他们一票的人。”
“具体的人和具体的态度,你能问到吗?”苏城随手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划线道:“你帮我完成这样一个表格,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