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吕乔脸上露出笑容:“医生惊呆了,说:不可能,你做了这么大的手术,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居然还要吃大米饭。鹏鹏说,我饿,我要吃饭!
“我对鹏鹏说,你等着,妈妈去给你买。”说完,我冲出监护室,往医院门口跑去。我在饭馆要了一碗米饭,要了两个煎鸡蛋还有红绕肉,捧着腕,我又飞一样冲进了监护室,还好,离会见结束还有10分钟。我拿着勺,一口一口的喂着鹏鹏吃。旁边站了好几位医生护士,强烈抗议我给鹏鹏吃大米饭。”
吕乔说到这儿,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地走动着:
“鹏鹏基本上把一碗米饭全都吃完了。就静静地睡着了。我也给医生护士‘骂’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如果你的儿子因为吃了米饭而发生危险,全部责任由你负’。”吕乔泪眼望着沈非,问:“知道我怎么回答医生的吗?”
沈非摇摇头。
“我对医生说:‘我的儿子我知道。我宁愿让他不饿肚子离开这个世界!’”
沈非激动地站起来朝吕乔走过去,把吕乔抱住。吕乔用力地推开沈非,大喊道:“少来这一套!”
沈非惊愕。
这是吕乔第一次拒绝了沈非的怀抱。她死死地盯着沈非,发出了一连串的问号:“接下来的事情你还想知道吗?你知道鹏鹏除了截肢之外还留下一个碗口大的创口吗?知道哪个创口的下面就是主动脉吗?知道每天医生都要用一把剪刀来修剪那创口死去的腐肉吗?知道那根动脉血管在没有肌肉的深洞里在微弱地跳动吗?知道人体骨头的颜色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吗?知道医院备了两个沙袋放在鹏鹏的床头随时堵塞那主动脉的断裂和喷血吗?知道鹏鹏的那个创口的肌肉是怎样长出来的吗?知道那没有皮的肉是什么颜色吗?知道孩子残腿和创口污渍是怎样引流的吗?”吕乔喘了一口气:“别的你自己去想象,我只说一点,鹏鹏的污渍和残液是我用口对着引流管吸出来的!每天两次,每次一烧杯!”
沈非“啊”地大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恸哭!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捏着拳头死劲打自己的胸口和脑袋!
吕乔望着地上的沈非,眼睛里全是冷漠。她继续说:“鹏鹏的那个创口的肌肉一点点地长出来了,红红的肉,那鲜嫩的肉保护了主动脉,我很欣慰。就像看到鹏鹏刚出生时那粉嘟嘟的小脸一样。但是,没有皮肤保护它。”
沈非还在恸哭。吕乔大声地说:“你看着我,请你看着我!”吕乔撸起了裤脚,指着自己的大腿内侧:“当你抚摸我的时候,你是否发现我这里的皮肤跟其他的地方不同?”吕乔笑了:“你当然不会发现,你觉得我的皮肤是那样的顺滑,那样的美对不对?”
吕乔放下裤脚,流着泪对沈非说:“我分三次,在我自己的大腿内侧刮下了皮植在了鹏鹏的创口上!”
沈非一阵眩晕,他低垂着头,他似乎已经死去。
“那段日子,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沈非!”吕乔又大声地喊道:“你一直说我的头发很美,又粗又密是不是?但是那段时间我的头顶全是白发,是白发呀!”
吕乔哭倒在沙发上:“医生说要给孩子增加营养,我一个外地人,我到哪里去给孩子找营养?上海有鹏鹏的父亲,有鹏鹏的爷爷和奶奶,你们谁来看过孩子一眼,你们谁来过?谁给鹏鹏送过一碗汤还是给鹏鹏送过一句祝福的话?”
沈非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又紧紧地抱住了吕乔。这一次吕乔已经没有劲把他推开了,只是小声地说:“我头发蓬乱,一脸煞白,我的双脚因为熬夜太多已经浮肿的穿不进鞋子。我下了决心,在上海到处找你,我找到你父母的家。”
“你去过阿爹姆妈那里?”沈非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章 秋风相伴——(三)
“对,我去了你父母家。”沉痛的回忆伴着冷静已渐渐让吕乔走出了那番难以自控。
“鹏鹏已经住院一个多月了,医生说:你儿子已经脱离危险,可以回去了。我说孩子的创口还有一块地方没有植皮,是不是可以等全部的皮都植好了,我们再回去。医生说病床很紧张,要体现病床周转率,剩下的植皮可以到你们当地的医院去完成。我没有听医生的建议,我以沉默代替违抗。我心想:就是不出院看你们医院怎么办。”
说到这里,吕乔笑了起来:“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挺能耍赖的。记得原来我在机关时,曾经处理过下属单位的一项安全事故。那个工人是半夜去偷电缆,结果给电死了。应该说不属于工伤事故。结果他的家属从农村领来四个孩子,成天到我单位来吵。上班时就躺在办公室耍赖,下班时就躺在楼梯口耍赖。最后还是用怀柔政策解决了这件事。‘闹而优则仕’究竟是对还是错,没人说的清。我在医院的耍赖劲头估计跟我处理的那起事故有个潜移默化的演变过程。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那种自我保护意识,那种不要脸皮豁出去的生存意识非常强,包括我去你家找你父母。”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仍然在拍打着窗户,也像是拍打着吕乔的心。吕乔把毛衣裹紧了一些,接着说:“有一天我趴在晓鹏的床边睡着了。朦胧中我感觉到孩子的手在摸我头上的白发。”
“妈妈,”鹏鹏轻轻地喊我:“妈妈,你醒醒。”
“鹏鹏啊,是不是饿了?我慌忙坐起身,看看表才10点多种,又看看那总也吊不完的药水还有一多半,就问鹏鹏。”
“妈妈,我告诉你地址,你去沈非家找他!”
“晓鹏绷着脸,没有表情。当时我并不知道孩子读书时就已经知道你是他的父亲。”
沈非“唉”地一声,又把头低了下去。
“鹏鹏对我说:‘妈妈,你去找沈非,让他跟这医院联系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出院了’。鹏鹏的想法很简单,我觉得有道理。去找你,不惊动你公司,只是为了孩子在上海继续治疗,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从来没有听老人们谈起过你去找过他们的事情。”沈非抬起头看着吕乔,他眼神里不知道是辩解还是心疼。
“你的父母不认识我。他们只知道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女人早已经离开了他们那事业有成的儿子。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竟然比叫花子还凄惨。”吕乔解嘲道。
半晌,吕乔开始描述沈非父母见到她的情况:
“你爸爸问我:‘找谁’?我说:‘我找沈董事长’。你妈妈说:‘我儿子不在家’。你爸爸问:‘你是哪里的’?我说:我是外地来的,有急事找沈董事长。”
吕乔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想再往下说了,停了一下,吕乔还是接着说:“我当时也许很憔悴,我的脚浮肿穿不进鞋子,只穿了一双拖鞋,头发可能也挺乱的。你爹妈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下,就说,‘你走吧’。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你应该如实地跟他们说明情况。”沈非问道。
“他们关上了门,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估计看到我的模样很害怕。”吕乔苦笑笑:“你知道的,我很爱美,也很会把自己打扮的与众不同。我不需要金银首饰,我不化妆,但是我就是可以为自己塑造一个独特的形象。当年,我们在大学时,我在我们那个系里年龄最小,你不就是一眼就把我给看中了吗?但是因为晓鹏我什么都不顾了,也顾不了了,我没有心情为了去见你的父母再把自己捯饬一遍。”
沈非的激情又来了,他走过去又把吕乔搂进了怀抱。
吕乔望望沈非那习惯性地动作:“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吕乔望着沈非,“你搂着我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沈非不依不饶,他紧紧地搂着吕乔,似乎吕乔就是把他推开,他还会再继续这种动作。
“你听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会好意思走近我,抱住我?你不感到愧疚?”
“愧疚,是的,我何止是愧疚!我杀我自己的心都有!”
“那你动手吧!我瞧瞧!”吕乔激将沈非。
“现在不行。我有你还有儿子,我不能死。我还要找我阿爹姆妈去算账!”
“不要去惊吓老人啦。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不知者不怪罪。”
“后来呢?”沈非问道。
“我又去了你自己的家,见到了苏素丽。她知道我是谁,但是同样的情况,她也没有让我进你家的门。”
沈非咬着牙,放开了吕乔,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就低下头不吭声了。
“苏素丽上下左右看了我半天才问道: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不是很漂亮嘛?不是很会追我老公嘛?”
“我说,我找沈非有点事情请他帮忙。她说,‘你还想勾引他?你这个样子就像个乞丐,我老公还会看上你?赶快走吧’。我说,能不能让我进去跟你说话。她说:‘就在门口谈’。”
吕乔也点燃一支烟,闭上眼睛好像是自言自语:“我告诉苏素丽,我儿子在医院截肢了,医院要赶我们回家,但是孩子的植皮手续没做完,能不能请沈非找人关照一下。我分明看到了苏素丽的眼中有同情,但是她就是不肯让我走进你家的门,她最后说:我们管不了,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说完,就把我推出去,把门关上了。”
“再后来呢?”半晌,沈非声音发颤地又问。
“我又去了你公司。公司的人说你出差了,最近不会回上海。我问,谁是抢救小组的人?没人回答我。我找到你的财务经理,我说我儿子住院,需要钱,能不能借点钱给我。财务经理说:一把手不在家,谁都不能做这个主。”
沈非站起来在客厅里走动着,吕乔知道他的心里十分激动,也知道他再激动再不理智也不会去处理他公司的人,因为他不会做“公报私仇”的事情。正因为他本着这个原则,才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沈非的关系,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要坚持他的公司制度,坚持到一直把自己送进了检察院。当然,从吕乔的角度出发,就是沈非抛去所有的顾虑而非要给吕乔一个说法,宁愿遭到员工们的奚落和不齿地为吕乔伸张,吕乔也绝对不会让他那么干。
“你公司的人谁都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所以他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外地的女人去冒任何风险。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能怪罪他们。鹏鹏的腿弄成这个样子,只有你应该遭到良心的谴责。如果不是你的所谓抢救小组极力主张把鹏鹏送到上海,如果不是你为了用这个抢救小组来宽慰我继续为你的那个重点项目去投标,鹏鹏在N市的话就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造成截肢,也不会发生让我绝望时采取措施以扣押货款为筹码来要挟你,也不会发生我作为一个嫌疑犯几进几出检察院。当然,我的要挟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又成全了你在公司的地位,坏事变成了好事。”
沈非冷静了。不是因为听了吕乔最后所说的话让他冷静下来,而是他不能不冷静。
“乔乔,来,我们上楼去休息。”
吕乔摇摇头:“你自己上去睡吧。我到晓鹏的房间睡。”
“你敢!”沈非不由分说,就把吕乔从沙发上拉起来,“跟我上楼!”
吕乔猛地推开沈非的手:“我正式通知你:请你回到你自己的家里去!请你不要再碰我!”吕乔说完,就打开门,跑出了别墅。
深秋的风灌进了客厅,沈非打了一个寒颤,紧接着也冲出了大门,去追赶迎着秋风在草坪上乱跑的吕乔。
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