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这是讹人,打从民国二十四年就改花法币了。
“得,听您老的,马马虎虎,咱就折算成15万联银券。”包有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下晚儿还吃了两块黄金糕。”那是玉米面与白面两掺的发糕。
“这钱应该给,我替他交两万块钱的伙食费。”
“咱手底下徒弟一大帮,总不能跟着白忙活,闹双鞋钱你不挑理儿吧。”
“在理,在理,得,我替他家长辈作主,送您个整数,20万。”包有闲知道,这老混混儿是个顺毛驴,万一说戗了,说不定他非但不肯收钱,还要撕票买名声。
袁八脸上乐出花来,嘴上却不依不饶:“怎么是送我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铁十三少倒是没受多大罪,只是吓得不轻。包有闲把他送上火车回北京,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外币一旦换妥,便给他打电报。不想,临分手时,他讲出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袁八的赌场里窝着一伙日本人,听他们谈话,说是专门来查华北司令官贩卖鸦片的事。
“你怎么知道?”包有闲大惊。
“我是早稻田大学哲学系的肄业生,日语呱呱的。”铁十三少答。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万一司令官听到风声,心里一怕,他可能要抽回投在丁大少那里的资金。
接到包有闲的电话,丁少梅并没有慌张,他着实地抚慰和夸奖了对方一番,稳住了他的心神。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能显现出一个人的才能。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才能,而且一定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岂止是办法,司令官这件事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他有心放声大笑,却不愿意让身边的范小青看出端倪,此时,他的整个计谋被推到了最精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他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对任何人都不可以。
“忙了半天杂事,让你自己呆得无聊了吧?”他知道这一晚上冷落了范小青,便收束起心神,抛开野心,换上一副温柔的声调与表情。
范小青轻轻地咬住丰润的嘴唇,深绿的眸子一闪一闪,里边有事。他问:“想什么呢?”
她答:“我在想,我遇到过那么多的王孙公子,怎么会鬼迷心窍地上了你的床?”
“那是我有魅力。”他心下有些不安。
“自大狂!”她娇嗔得恰到好处。
“要不就是我岳父大人想招我这个女婿。”应该迅速把这个话题转换成玩笑。
“我老爸要知道我睡在你床上,他肯定会杀了你。”
“只要你尽早给他生个外孙,也是绿眼睛的,保管让他乐开花。”
范小青依旧把目光紧盯住他,脸上却是顽皮的神气,“明天一早,你带着我去领结婚证吧。”
“结婚很费钱的,我可没钱往结婚证上贴印花税,用上海人话说,咱们还是轧姘头的好。”这句笑话终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两个人笑得扭作一团。
早餐前,丁少梅老实不客气地打电话给帕纳维诺伯爵,要他约好与苏联领事一起吃午餐。
资金的问题安排妥当,下边该是发财的事了,将本逐利,天经地义。只是,有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他不知道横滨正金银行近期调过来多少黄金。德川信雄那里没有这方面的消息,雨侬在情报市场也没有买到确切情报,只知道近一段时间,从上海、南京等地不断地有黄金运过来,而横滨正金银行也在加紧把金砖改铸成20盎司的金条。
莫非我发动了一场盲目的攻势?他摇摇头,不是埋怨自己,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么仓促上阵有些不大妥当。虽然他手里的资金在成倍地增加,但是,要想掀起新的一轮黄金狂潮,他的资金再多10倍也不够,只有让所有的投资者都相信赚钱的机会来了,他才能混水摸鱼。
雨侬交给他的那份情报很有利用价值,但是,普通的投资者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对国际政治并不关心,要想让他们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得耐心地开导他们才成。
如何改造这份情报,如何巧妙地把它公布出去,这需要国际象棋般精密的计算,还需要有人来实施。谁能帮他办成这件事?雨侬最能干,但近来她不大热心;范小青呢?办事能力没得说,只是……,有了,再配上俞长春,他们俩人一起,应该能弄出一场热闹来。
只要在20日之前再弄到一大笔利润,他就有把握在委员会上击败老吉格斯。钱能通神嘛!
57。司令官有了麻烦
中午,丁少梅走进著名的夏太太饭店,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苏联领事别洛佐尔与他约定在这里会面。今天上午黄金市场开市的时候,他有意晚到了一个小时,他相信,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市场上引起种种猜测,这正是他晚到的目的。让其他投资者感到不安,进而怀疑他们自己的智力与决策,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一场盲目的黄金狂潮。
11点钟的时候,他成功地把金价抬到了163元,花费了大约600万资金。这是一场缠斗,是那种没有理智的疯狂,一方不顾一切地抬高价格,另一方不计成本地打压。
可喜的是,已经有几位聪明的投资者开始从中投机,小笔地买进日本人的打压货,再卖给抬价收购的他,差价虽然不太大,但比起一个月前的平稳交易,已经是惊人的利润率了。于是,他有意放慢自己的动作,给这几个有胆量,敢冒险的经纪人一定的空间,总是让他们先买到货,自己再出面收购。
这需要时间。他相信,今天赚到钱的那几个人,会在市场中起到极重要的榜样作用。没有人领头,民众就是一群呆羊。
没想到的是,横滨正金银行的经纪人在上午闭市前,突然抛出上万盎司的货,一下子把价格打到了151元。
好哇!他心中狂喜,却不露声色,让那批货停留在黑板上。他可以肯定,这一笔标卖,就如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整个中午休市期间,所有的经纪人与投资者都会拼出老命来对它分析、论断甚至争吵。整个市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心安理得,因为,只有他的行动才能决定金价的走向。
别洛佐尔劈面头一句便问:“你下午会不会吃进那批货?”
布尔什维克在本地以消息灵通出名,果然是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丁少梅笑道:“你认为呢?”
“到现在,你已经投入了2700多万资金,在本地市场这可是个天大的数目,我不相信你还有资金与日本人对抗。”
“如果我下午把金价抬上去,你愿不愿意跟我联手?”他紧盯上一句。
“我手中的每一分钱,都是苏联人民的财产,怎么能拿来让你们这些资产阶级去赌博?”别洛佐尔总共讲了三句话,却已经饮下4杯伏特加。
“但你多年来一向都是通过经纪人在套利,只不过,上一轮行情你下手太晚,结果损失了100万。”真人面前谁也别装蒜,咱们彼此都了解对方。他不甘示弱,也饮下一杯伏尔加,哇!舌头在燃烧。
“我肯见你也是这个原因,是你让苏联人民蒙受了损失。”别洛佐尔又一杯酒下肚。
“所以你得跟我联手,把你的资金交给我来运营。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出火坑。”
别洛佐尔摇头道:“我的钱只能锁在我的钱柜里。”
“是苏联人民的钱。”丁少梅纠正他的口误。
“所以你要告诉我怎么办,替我挽回损失。”
“你这么相信我,真得谢谢你,干杯。”他没敢真往下喝那烈火般的烧酒。“下午一开市,你让你的经纪人把标卖的1万盎司吃下来。”
“我不会上你的当,替你当枪使。”别洛佐尔生气了。
“如果你买下那批货,我把这个送给你。”丁少梅将德国人提出的黑海协定的样本留在桌上,顾自去了,把别洛佐尔丢在那里大张着嘴发愣。
都是伏特加闹的,他的脑袋热得像只刚出笼的肉包子。
俄国人是天下最“勇敢”的人,他们只要敢吃下那1万盎司,就有勇气再吞下10万盎司。他心下很满意自己的机智。再者说,如果别洛佐尔不肯听他的话去买货,他就不会给他那份情报的全文。耽误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他们的“契卡”会毫不犹豫地要他的命。俄国小子,从现在开始,你该手脚不拾闲啦。
把今天晚报上要发出来的消息安排给各家报馆,俞长春坐着范小青的汽车回到他的报馆。
“晚上见,来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范小青道。
俞长春面现难色,半天才道:“你能不能转告丁少梅,让他晚上见面时,给我准备点钱?报馆里没有纸了。”
范小青关上发动机,问:“你真的像看上去这么穷吗?”
“我比看上去还穷。”俞长春苦笑。猛地一抬头,他发现那位三北轮船公司的朋友正在街对面向他歪头扭颈地做表情,便对范小青道:“回头见。”
“要不我先给你点钱?”范小青热心肠,俞长春却早已跑到街对面。
老赵带来的消息让人振奋,日本人终于决定把那批古董启运了。
“真是你们三北公司的船?”
“没错。你要想夹带私货,我可以给你引见船司务,把货藏在夹层里。”
“什么夹层?”俞长春不解。
老赵是行家,解释得再清楚不过了。以往轮船跑南北货运,没有不夹带私货的,这是全体船员共同的利益。像普通的美国香烟、苏格兰威士忌、德国颜料、印度棉布等等,都是混在货舱里,改头换面即可。只有少数违禁品,像军火、鸦片、黄金白银之类的,才装入底舱的夹层当中。这些夹层之隐蔽,即使是海关的洋人超等总巡也发现不了——当然,缉私处跟来的中国队员都是塞了钱的,眼神自然是不好使。
“夹层有多大?”俞长春必要时也很心细。
“这么说吧,你这样身材的大老爷儿们,装进去六七个没问题……。”
要办成这件事,还是得找丁大少帮忙。钱啊!他妈的。
下午开市前,经纪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到交易大厅,每人手中都擎着一份《华洋晚报》,读的是同一条消息:大鲨鱼会见北极熊。
大鲨鱼是报界送给丁少梅的绰号,“表彰”他前次对黄金市场的突袭。丁少梅自己倒是挺喜欢这个绰号——据说鲨鱼是最有智慧的杀手。
俞长春执笔的这篇报导中,一半是闪烁其辞,一半是胡乱猜测。但有一点最让经纪人们关注,说是丁少梅得到了“红色卢布”的支持,要与日本人在黄金市场上一决雌雄。
黑板上的那道“数学题”,一开市便被人解开了。同在一个市场上混了多年,哪个经纪人代表哪些投资者,大家心知肚明,出面圈买的人,已经替苏联财东干了10年。
交易大厅中的人心浮动,如同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样让丁少梅着迷。这才叫真正的演出!他打发包有闲出面,标买1万盎司,价格165元。
这时,4个穿便装,小短腿的日本人径直向他走来,齐刷刷地一鞠躬,问:“您是丁少梅先生么?”
“啊哈,我的援兵到啦。”他有意高声叫嚷,给每个日本人来了个狗熊般的俄国式拥抱,招来了周围二百多个白眼。
包厢门关上了,他问:“几位有什么事?”
领头的那人道:“奉军部命令,我们来查帐。”
“我的账?”肯定是司令官的帐,日本人不会说话。“好说,好说,军部的生意,本人当然会尽心尽力。晚上我请你们吃饭,罾蹦鲤鱼、琵琶虾……。”
4个日本人一脸的吃惊与意外,同时也很高兴,腮上不由得露出了笑纹,一路告辞,一路鞠躬,像是一队穿洋服的“叩头虫”。
几百名观众脸上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