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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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面具-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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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大了油门,帕萨特顿时在郊外的国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奔跑起来。白忠诚看了看孟兰,只见她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面色冷峻。

大约跑了半个小时,孟兰轻轻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将帕萨特开上了一条岔道。岔道不像国道是柏油路,岔道是机耕道是泥土路。虽然是岔道,又是泥土路,但路面很平坦,路上也没有车辆和行人。这时,孟兰似乎把车子开得更快了,白忠诚从车前的反光镜里看到,帕萨特的屁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灰龙。

去什么地方?到那个地方去干什么?白忠诚一点也不知道。难道仅仅是为了谈个话,要跑这么远的地方吗?谈话难道在办公室就不能谈吗?白忠诚一路上心里不停地在嘀咕。

车子越往前开,白忠诚发现前面越来越荒凉了。刚出县城的时候,国道两旁还能看到青砖红瓦的农舍,甚至还有二层的楼房。可是,现在眼前的农舍越来越简陋,先是砖墙草顶,现在皆是泥巴屋。眼下正值春光烂漫、春风吹拂的季节,但是黄土地上几乎看不见春天的景色,既没有绿油油的麦苗,也没有金灿灿的菜花,惟一能展示出一点春意的,也就是那一洼洼稀拉拉的野花和小草。

突然,在前方空旷的田野上有一排砖瓦房出现在白忠诚的视线里。说一排就是一排,多一排也没有,而且这一排也不长,也就是有四五间房子的样子。房子的前面有一块广场,广场上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飘扬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那一排虽说是砖瓦结构的平房,但望过去简直让人惨不忍睹,门没有一扇像样的,不是缺了下半截就是少了上半截,有一间竟什么也没有。窗户上找不到一块玻璃,有的不是用木板封死,就是用塑料布蒙住。小车从那排房子面前经过,如果不是从一间间破旧的屋子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白忠诚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竟是一所乡村小学。

白忠诚目视着那所乡村小学,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惊讶吗?白老师!”孟兰问。

白忠诚没有说话,他动了动身子,看得出他心里很不平静。

“我就是在这所小学里毕业的,你相信吗?”孟兰又说了一句。

白忠诚还是没有说话,他瞥了孟兰一眼,他发现孟兰的神色比刚才更加冷峻,那两只紧紧目视着前方的眼睛里也似乎喷射着两束阴冷的光束。

孟兰把车子开得更快了,帕萨特在她的操纵下发疯似的在田野上奔驰着。

前方出现了一道高耸的大堤,小车顺着一条斜坡开上了堤坝。到了大堤上,孟兰终于把车子停了下来。

“到了,白老师,请下车!”孟兰说着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白忠诚打开车门,也走了出来。

站在高高耸立的大堤上,白忠诚放眼望去,见对面也有一道高耸的大堤,两堤相距约数千米。大堤的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峡谷里长着一片绿油油的麦苗。这里很荒凉,峡谷里没有人家,大堤上没有路人。“这是什么地方?一无风景,二无古迹,三无游人?”白忠诚心里想。

“白老师,这儿就是我今天带你来说话的地方。喜欢吗?”孟兰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孟兰,我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而且又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要跟我谈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坦白地说,孟总,你给我的感觉不是越来越美好,而是越来越糟糕!”白忠诚坦诚地说,他的话语里不免流露出深深的遗憾与失望。

“白老师,谢谢你用糟糕这句美好的词句来评价我。其实,现在我在你的心目中何止是糟糕,应该是用卑鄙、丑陋这样的词句更为准确,更为合适。是吗?”孟兰说罢,竟朝白忠诚笑了笑。

白忠诚没有答理。

“好啦,好啦,不谈这些不愉快的话啦,现在我跟你谈一点关于我面前这条河的故事!”孟兰见白忠诚不高兴的样子,就笑言道。

“哪里有河?”白忠诚不解地问。

孟兰指着脚下长满绿油油麦苗的峡谷说:“白老师,这不是一条峡谷,这是一条河流。每年夏天,从天上降到灌水大地上的雨水,就是通过这条河谷流入大海的。所以这里的土地一年只能赶种一季小麦,如果遇到大水之年,由于上游的洪水太大,而下游的海水上涨,就会导致上面的洪水非但排不下去,海里的潮水还会形成倒灌,于是就出现了洪灾雨涝。本来,这里的农民就只有一季收成,结果那些成熟的小麦却因来不及收割,就被无情的大水冲毁了,两岸的农民就只好背井离乡,踏上了逃荒要饭之路。这种悲剧是灌水县过去经常都会上演的!”

白忠诚静静地听着孟兰的讲述,孟兰也感觉到白忠诚对她的讲述非常有兴趣。作家最喜欢听人讲故事,最不喜欢听别人作报告。孟兰正是抓住作家的这个特点,所以她在出发前就做好了准备,今天都给白忠诚讲故事,不给他作报告。当然她也不会作报告。

“白老师,在20年前的夏天,就在我们站的大堤下面的河床上,曾经发生过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孟兰把目光从白忠诚的脸上缓缓地移向河床,语调沉重地说:“那是一天夜晚,一对农民夫妇带着他们10岁的儿子和7岁的女儿冒着狂风暴雨将白天收割下来的小麦朝河堤上搬运。然而,令这对夫妇没有想到的是,这时上游和下游两条凶猛如兽的洪水,正咆哮着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奔泻而来。河床里的麦子搬运得差不多了,再有一趟就可以全部搬完了,父亲和母亲就叫自己的两个孩子留在大堤上,他们两人下去再搬最后一趟。可是,父亲和母

亲下去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洪水活活地吞噬了!”

讲到这里,孟兰的喉咙哽咽了,她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她的目光遥望着无垠的大堤,她不敢把目光转向身旁的白忠诚。她怕自己失控,失声恸哭。孟兰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那后来那两个孩子呢?”白忠诚迫不及待地问。

“那两个孩子后来被村子里一家姓杜的夫妇收养了,这对夫妇把那两个孩子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疼爱,并把他们培养成人,男孩上了大学,现在当了县长。那个女孩高中毕业以后跟那家的大儿子结婚成家!”孟兰见白忠诚急于想知道结果,所以她也没有对后来的故事展开来叙述,就把结果告诉了他。因为她自己心里很明白,她今天把他带到这里来,不也就是要让他知道那封检举揭发材料所反映问题的真相和结果吗?

天地间一片沉寂!

“那,那,现在灌水县的孟县长就是你的哥哥了?”白忠诚半晌终于说出了他最不想问,但又不能不问的话。

“是的!”孟兰回答。

“那……那……那……”下面要问的话,白忠诚那了半天,他最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白老师,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孟兰突然转过脸来,她直面着白忠诚说:“就是我跟杜局长的关系,对吗?其实,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跟他结了婚,我是他的妻子,但那是过去,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知为什么,刚刚提着心的白忠诚听了孟兰这话,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一下子又闭住了口。

孟兰见状马上坦然地、不加掩饰地说道:“我知道你还要问我什么,为什么要离婚,对吗?对于这个问题,在我们灌水民间有很多版本和传说,也许开始外面的传说是真实的,但是后来越传就越离谱了。白老师,我能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原因吗?”

白忠诚点了点头。

从白忠诚见到孟兰的第一眼开始,白忠诚就从孟兰的脸上、眼里发现她深藏着一种隐情,心里承受着一种隐痛。刚才,自从小车离开皇宫大酒楼那一刻起,白忠诚就发现孟兰的情绪随着她驾驶的车速而波动不已。白忠诚看得出,她一直试图在掩饰自己,压抑自己,委屈自己,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可是现在,当白忠诚向她默默点头的时候,她分明感到那是一种信任,那是一种理解。此时,只见她两行热泪似决堤的潮水,咆哮着,奔腾着,滚滚而下!

孟兰的叙述如歌如泣!

孟兰跟杜局长结婚的时候,杜局长还不是局长,那时候,他们两人的感情还算融洽,杜局长还很规矩,他没有学坏。后来,等杜局长当上了局长以后,他跟很多当上了局长的局长一样慢慢就开始学坏了。由猎兽逐步发展到猎色,使权、钱、色三位一体,集于一身。猎兽与猎色,对环保专家来说,可能猎色比猎兽的罪行要轻得多,小得多。但对于孟兰来说,猎色,尤其是发展到嫖娼这样的丑行,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劣迹,况且还有贪污受贿的错误和罪行。结果,孟兰最后不得不选择她惟一的、也是彻底的选择,那就是跟杜局长脱离了夫妻关系。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白忠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孟兰。孟兰身上的纸巾已经用完了。

孟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我是想帮助你!”

“什么?你帮助我?孟总,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白忠诚听了此言,吃惊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因为在常理之中,孟兰通过监控的卑鄙手段获悉举报情报,她为了平息风波,掩盖真相,从而达到保护她哥哥的政治地位,她自己的经济利益,应该是来找他、求他,甚至是拉拢他、贿赂他,以期放过她才是。现在一下子怎么把事情给颠倒过来了呢,而变成了她是来帮他,难道他白忠诚倒是成了坏人、罪人了吗?

孟兰说:“我知道你不会理解我这句话,但是,我要真真切切地、严严肃肃地告诉你,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我想帮助你!”

白忠诚说:“孟兰,我到灌水现在还不到24小时的时间,住进贵店我们只见过三次面,还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说,我有何种麻烦需要你来帮助?”

孟兰嘴唇抿了抿,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地说:“白老师,你虽然是一个作家,虽然能写出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但你对当今中国官场的游戏规则几乎是一窍不通。我这样跟你说吧,你昨天晚上收到的那份检举揭发杜局长的材料,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在县委、在市委、在省委,甚至在中央的一些有关部门和领导人的办公桌上都有。但是,他们拿杜局长怎么样了?他不是比谁都过得舒心如意吗?而更加让群众费解的,让杜局长本人也不可理解的,群众的检举材料写得越厉害,他被提拔得就越快,他获得的荣誉就越多、越大、越高。这是为什么?其实,在你的作品里,你不是把这种丑恶和腐败,以及产生这种丑恶和腐败的因素,揭露得体无完肤,剖析得淋漓尽致吗?可是,今天,当你自觉不自觉地卷入这个事件中的时候,你为什么却不能审时度势,而要用自己微弱的生命去以卵击石呢?白老师,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正是因为你做人做事太执着、太认真、太疾恶如仇、太爱憎分明,所以结果现在落得官场失意,情场也失意。我看了你的作品,发现你特别喜欢悲剧,你把那些美好的东西毁灭给读者看,使故事最终以悲剧的色彩和情调结束。白老师,最后我想坦率地告诉你,你如果拒绝整理杜局长的先进材料,你最终的结果,也同样以悲剧而结束!”

“孟总,谢谢你的忠告,我也很坦率地告诉你,如果说我昨天晚上刚看到那份检举揭发材料还有点犹豫的话,那是因为我对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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