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起电话,听了几句,他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原本残存的一点睡意,顿时一扫而光。
给他打电话的是日报值班副总编辑刘承魁。昨天的常委会上,他接替赵世伦担任总编辑的议案已经通过,只不过还没有正式谈话和下文。
刘承魁在电话中说,小舟吗?我是刘承魁。
唐小舟说,刘总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刘承魁说,出大事了。
唐小舟听到此话,暗吃了一惊,却还说,你别着急,慢慢说。
刘承魁说,报社大门被人围了,印刷厂门口的送报车,全都堵在了院子里,江南日报、雍州都市报和雍新晨报,三家大报共一百多万份报纸,一份都发不出去。
此时,唐小舟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是普通地问道,谁这么大胆?敢围攻党报?
刘承魁说,外面有四五百人,他们要求报社交出不负责任的记者徐雅宫。
唐小舟猛地跳了起来,暗想,天啦,引发了群体性事件。他有些慌了,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发展,局面如果得不到控制,并且继续闹大的话,中央一旦知悉,那是要追究责任的。这个板子,首先会落到丁应平头上,其次,赵德良恐怕也要挨板子,弄得不好,就会成为第二个袁百鸣。他问刘承魁,那些人都打出一些什么口号?
刘承魁说,口号很多,有什么要稳定不要运动,稳定压倒一切。想整垮万隆服装城是别有用心。谁反对经济发展谁就是反对改革。
这件事实在太大了,唐小舟不得不拨通赵德良的电话,将此事向他汇报。
赵德良的语气倒还冷静,听不出一丝慌乱。赵德良略想了想,说,我马上去办公室。你现在立即做几件事,第一,给杨泰丰同志打电话,让他打我的手机。第二,给冯彪打电话,让他立即来接我。第三,给丹鸿秘书长打电话,让他马上到办公室等我。你不用来省委了,你住在公安厅,直接去泰丰同志那里,随泰丰同志行动,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联系。
唐小舟拨通了杨泰丰家的电话,仅仅说了一句话,江南日报被人围攻,赵书记让你立即给他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开始穿衣服。谷瑞丹大概听到他的声音,感觉不对,穿着睡衣来到书房,推门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唐小舟原本不想告诉她,转而一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公安厅一定异常紧张,她作为宣传处副处长,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至少可以从杨泰丰那里捞点印象分,便说,江南日报被人围了,估计省厅要出警,你还是准备一下吧。
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往包里塞了两块手机电池,跑着出门,赶到公安厅办公楼前,见这里早已经停着两辆汽车,一辆奥迪,是杨泰丰的座车,另一辆警用指挥车。两辆车顶上,均闪烁着警灯。
杨泰丰还没有到,唐小舟只好在那里等。手机响起来,拿起一看,是丁应平的秘书董绍先。接通电话后,董绍先说,丁部长和你说话。
唐小舟等了一会儿,丁应平的声音传过来。丁应平说,小舟呀,真没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唐小舟说,是啊。
丁应平又说,老板有什么指示吗?
唐小舟说,我准备跟省厅的杨厅长去现场,老板那边,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他消息,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
丁应平说,我现在赶到报社去,有什么情况,希望你及时告诉我。
发生了群体性事件,谁都害怕,丁应平也不例外。唐小舟原想保持一贯的少说为佳原则,转而一想,这件事,毕竟是自己惹起的,此时的丁应平,大概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吧?怎么着,自己也要在背后力撑他,主动对他说,首长放心,我感觉老板非常冷静,他心里一定有数。
很快,杨泰丰匆匆赶来了,和唐小舟握了握手,拉着唐小舟坐上了他的汽车。
汽车迅速拉响警报,向江南日报社急驰而去。在车上,杨泰丰主动谈起具体的安排。他说,按照赵书记的命令,他已经向市局、区分局以及武警雍州支队和防暴支队下达命令,他们正在赶往现场。同时,他已经下令省厅和市局派出相关人员着便装带上针孔摄像机,对现场进行录像。附近几个制高点,也都派出相关人员进行摄像。相关的录像资料,将会及时发送省厅进行鉴定。省厅技侦力量也已经全部到位,万事俱备。
唐小舟以前也经历过群体性事件,当时他是以记者身份深入到群众之中,并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近指挥中心。听了杨泰丰提到的处置方案,他心中便想,看情形,赵德良并不是立即想办法遣散闹事者,而是维持秩序?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这样的事件,拖得越久越不好解决。当然,他也想过,如果自己是赵德良,应该怎样解决此事?
处理这类群体性事件,确实是考验当权者执政力的一大难题,如同民间的一句俗语:嫩豆腐掉进灰里,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处置稍稍过当,后患无穷。这大概是赵德良入主江南以来,遇到的最大最严峻的考验。对于是否能够平稳顺利地通过这场考验,唐小舟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此时,他最希望的是留在赵德良身边,从旁观察赵德良处理危机的能力和手段,说不定自己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杨泰丰的对讲机里,不断有消息传来。开始是各个部门赶到现场后的通报,接着,便有各方面的消息汇总。
聚集者大约有五百人,因为是清晨,街上人流少,并没有形成围观。但江南日报门前是雍州市的主干道,闹事者将道路完全堵了,双向被堵了很多车辆,交通完全堵塞。眼看上班高峰就要到来,这条主干道,承受着整个雍州市巨大的交通压力,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此事,对于雍州市一天的秩序,都会形成极大影响。武警防暴支队按照命令,正在将闹事者压缩到报社门前,交警开始疏散车辆,要求所有经过报社门前的车辆绕道行驶。闹事者人数众多,目前还无法发现组织者,他们的年龄层次比较单一,二十岁至三十五岁的男性居多,也有极少数女性,这些女性,主要是一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从口音判断,闹事者主要是柳泉人。现场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两百人左右,公安部门正在甄别,以便将其疏散。
指挥车赶到现场。现场聚集了大批警察和武警,整个路段被控制。雍州市公安局在江南日报社对面的一幢高楼建立了指挥部,分管公安政法的副市长邓初华在此亲自指挥。杨泰丰和唐小舟到达指挥部,邓初华分别和两人握手,介绍情况。
邓初华说,按照省委的统一部署,目前局面正在得到控制,报社门前的交通,南向北已经恢复,但车辆受到控制,主要是公交车可以行驶,其他车辆,一律改道。北向南,道路还被闹事者占有,估计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才能完全恢复。
唐小舟并不希望人家当自己是领导,他没有像杨泰丰那样听汇报。毕竟,邓初华是常务副市长,省会市属于高配,副市长属于下厅级,常务副市长是省委委员,市委常委,和不挂政法委书记的公安厅长,是平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实权更大。面对杨泰丰,他摆出低姿态,主动向他汇报,那是因为,邓初华原是雍州市公安局长,当时,杨泰丰就是副厅长,是他的老领导。
第十四卷 官场也需要洗牌 官场也需要洗牌13
唐小舟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一切。
窗外是雍州市的南北中轴线芙蓉大道,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雍州银行大厦,对面就是江南日报社。芙蓉大道是雍州市最宽的一条路,这条路十车道,自从建起的那天起,一天比一天显得狭窄,而此时,倒异常宽广,原因是南向北行驶的车辆几乎没有,甚至连行人,也都被交警截住了,偶尔有一辆车经过,不是公交车就是警车。北向南行驶的半边路,因为还被部分闹事者堵着,大量的公安以及交警,正在压缩人群,路面还没有畅通。对于江南日报大门,唐小舟是太熟悉了,自从离开大学参加工作,他就在这里进出,十几年来,天天如此。虽说每天这里人来客往,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冷部门,何曾有过如此热闹的场面?门前那段几米宽的空间,原本是报社职工用来停车的,此时,全都站满了人,闹事者、围观者加上处理此事的公务人员,加起来有上千人,不仅报社门口,两边也都站满了人,可谓人头攒动。交警和武警防暴支队,在十分努力地将公路上的人向报社门前挤压,报社门前的空间毕竟很狭小,挤压起来十分不易,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总算将交通要道疏通,而公路旁的人行便道,却被挤得水泄不通。
十点钟,唐小舟接到余丹鸿的电话,让他立即赶回,省委常委要开紧急会议。
唐小舟离开的时候,杨泰丰正在接听电话,看他的神情,估计是赵德良的电话。唐小舟向邓初华告别,和邓副市长握手的时候,杨泰丰仅仅只是向他挥了挥手。
下面的公路被封锁,邓初华派了一辆警车送他离开。坐在车上,唐小舟看到,局面已经被控制,整个路段因为实行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车,所有车辆一律绕行,报社门前,大量防暴警察将闹事者控制在一条大约宽四米长三百米的窄道上。闹事者情绪虽然激动,局面却在公安干警的控制之下,不太可能发生大的暴力事件。
回到省委,罗先晖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他显然对事件的发生极度不满,认为之所以导致这次群体性事件,完全是由于省委以及省委宣传部的错误所致,是因为错误地刊发了那篇文章,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而省委又未能及时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常委会会场气氛极其压抑,大家或许都意识到,这是一次排队,你自己的脚往哪里挪,在不于谁对或者谁错,而在于谁会最终胜利。
见唐小舟出现在门口,赵德良打断了罗先晖,说,小舟,你进来。然后对常委们说,小舟同志一直在现场,对现场情况比较了解。下面,是不是请小舟同志介绍一下现场情况?
罗先晖对自己的发言被打断有点不满,可毕竟是省委书记发话,唐小舟又是从现场回来。唐小舟能够感觉到,赵德良之所以急于打断罗先晖,是因为自己受到攻击,他需要调节一下气氛,以便喘口气。
余丹鸿往唐小舟面前放了一杯水,带点关切地说,是不是忙得水都没喝上?先喝口水,别急,慢慢说。
指挥部里自然有水喝,唐小舟并不渴,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没顾上喝水,他将那杯水强行喝下了。放下杯子之后,他说,我和省厅的杨厅长一起去了现场,现在,我把现场的情况,简单地向各位首长汇报一下。
他汇报的情况其实简单,无非是现场有多少人,这些人可能来自哪里,是什么年龄结构和性别结构,有些什么诉求,现场局面如何。现场指挥部采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的情况如何等等。这些情况,早已经由各个方面汇报给省委,并没有新的东西。
仅仅是打断显然作用不大,唐小舟的汇报,只是将围攻迟滞了二十分钟,他表示自己的汇报结束之后,猛攻再一次开始。
唐小舟汇报结束,原本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毕竟是省委常委会,他不适合留在这里。赵德良却说,小舟,你别走了,丹鸿秘书长忙了几个小时,很辛苦,你做会议记录,让他歇一歇。唐小舟于是接过余丹鸿手里的记录本,开始记录。
罗先晖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