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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说许多佛、道二家显灵之事,某人虔诚,久婚无子忽梦个菩萨抱个孩儿与她。某人心善,路上遇个老人扶他回城,半道老人忽不见,遗下一地金银,后往道完里去,看那三清造像,方忆及这老人与那元始天尊容貌一般无二一类。这些个人多半也是从寺庙道冠里听了这些故事来,又往外处一说,好弄得信佛的愈诚,好道的只认清静,反把真一抛了。
总是谣言满天飞。
跑得再远些儿,又有一处却是酒肆,几个醉了酒的开始嘲弄赵王:“个可怜人儿,往昔有太子友爱手足时还好,如今太子已薨,余下的便要欺负这个可怜人儿了。前番儿我瞧见了,赵王府里将那些金珠宝贝一箱一箱的送与齐、鲁二王,一般是官家儿子,何其天差地远也!”
他的酒友酒也高了,下手也没个轻重,拍着他的背道:“谁个叫赵王不争气来?见眼子不操,是无天理!”
另一个道:“你懂个P!赵王倒是想来,齐、鲁二王是甚样人物?一个是慈宫的心尖子,一个是继后的儿子,太子都叫他们治死了,何况赵王?官家纵有心,一个孝字压下来,慈宫不喜,官家又能如何?赵王亲娘都叫人逼死了,他要想活,只好与他兄弟装孙子罢了!”
前头一人听了大笑,手下更用力来拍他那酒友,直将人拍得吐了,酸得臭了吐了一地,将一室喝酒的都熏跑了。
朝廷大人们还未有所举措,民间却已看两宫如恶狼,连齐、鲁二王,也不像是好人,只不敢多言罢了。京城已是如此,京城之外,更不知如何了。
朝廷官员大多是想拦却无法拦住,且……越是拦,便越叫人信这流言是实了。连苏先生这等正人君子,固不喜慈宫不慈,也要维持朝廷体统,欲待进言,却又丧气,从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情知慈宫虽不如传言般恶劣不慈也是真,欲禁言又无底气了。
更有一等人,巴不得有这一声儿,实是陈氏两代外戚,碍着两宫的面子,许多人吃了陈氏不少亏儿。譬如有一官,两个都能做,偏要与了那与陈氏有关联的人,你说可恼不可恼?此等事体官场上虽常见,然陈家接连得势,未免显得多了些儿。
原侯等人自是想拦的,却苦于无法,人家又不曾指名道姓儿骂你,只说不知哪朝哪代,岂有上赶着认了的?亏得二王不笨,上赶着往赵王府去,要破一破那流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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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于九重宫阙之中,对外间流言知晓得并不多,顶多自二十年前就晓得外头有些儿说法,不外是两宫对太子不甚疼爱。眼下外头风言风语,他也只想到:闹得有些大,有些儿物议也是难免。
苏先生请官家密查太子死因,官家也扣了下来。此事不外两个结果,一、皇后,二、齐王。齐、鲁二王,哪个他都不甚欢喜他们上位,却只能于这二人中择其一。官家烦躁,便想先拖拖再说。幸尔皇太后也不着急,实因中意齐王,鲁王礼法却占着先儿,她尚须些时日布置一二才好。
官家难得得了喘息之机,崇政殿里召见了洪谦,问问他是个怎生看法。洪谦道:“论礼法,当是鲁王,其余,臣不便言。”官家道:“卿试言之。”洪谦道:“孝愍太子之薨,众说纷纭,臣恐后来者更生侥幸,以致天家骨肉相残。”
官家迟疑道:“传说皇后与齐王,皆有嫌疑。”洪谦便闭口不言,他委实瞧不上官家这副倒霉相儿,比朱震还不如。亲儿子叫人治死了,纵投鼠忌器,又要个天家脸面,也不该哪些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官家道:“赵王懦弱……”洪谦听了直想发笑,官家这话说得,好似他自家不懦弱一般。洪谦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官家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直勾勾盯着他,仿佛……玉姐两岁时看着他手里拿着块糖一般,登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官家与洪谦瞪了半晌眼儿,左右看看,招一招手儿,洪谦趋上前去,官家附他耳旁道:“陈氏外戚,其势太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慈宫于我有大恩,我不忍陈氏有亏溢那一日,倒好想保全于他们。”
洪谦忍不住道:“官家既知,如何不去做呢?”官家叹道:“奈何太后不知。”
洪谦真个无话可说,有个如官家这般的皇帝,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幸者,他肯听你的,说好听些儿叫做“善于纳谏”,然他心志不坚,既肯纳了你,也肯纳了旁人,你便免不了与旁人争上一争。这官家却天生好使一个“拖”字诀,与金哥幼时一般无二,自家往床上一缩、朝被儿里一钻,口上叫着:“你看不着我。”便能不叫揪起来吃些青菜了。待熬过了下顿饭,桌儿上又是他喜食的虾仁儿。
果然,官家摆手道:“这个我已知了,容后再议。”洪谦心说,李才人就是叫你这般给拖死的,拖死一个李才人,难道还要再拖死一个赵王才肯甘心?界时只有齐、鲁二王,你拖了又有甚用呢?当下将脸一板,道:“从来知易行难。”官家局促道:“如之奈何?”
洪谦叹道:“旁的不好说,赵王生母薨逝,官家安抚一、二也是应当的,可封其母、赐其金银,赵王称病,官家召他来,父子见一见总是可以的。也好使外人晓得,赵王再如何,也是官家儿子。也免教人说慈宫不慈。”
这倒不难,且……洪谦说话斩听截铁,官家最吃这一套,当下允了。洪谦便欲告知,官家硬留他下来。追封李才人之事,官家恐有人有异议,且不说。遗使赐赵王金银、衣服、器具等却是可以的,又召赵王来见。
官家见赵王的时候,硬是拉了洪谦作陪。洪谦见过赵王几面,印象却不深。赵王于兄弟之中,真个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便是放到人堆儿里,也不大能显得出甚天家气象来。近来更是深居简出,受了委屈连哭都不会哭,只会给他那一兄一弟送礼。
然似洪谦说的,这样的性子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好处便是性格和弱,能听得进劝谏,总好过齐、鲁二王的大主意。二王并非不好,观其行事,倒也是有章法。只恨背后有个陈氏,母氏再不好,他也不能够赶尽杀绝,反而要护着。
洪谦曾与梁宿论政,言及汉武:“汉武刚强之主,也须为太后不直魏其。武安小人,以姐为太后,位极人臣,构陷百端,乃诬贤者。虽终遭报应,然逝者已矣,不得复生矣。当今谁个容了武安,是笃定自家做不了魏其么?”
赵王好便好在无甚外戚,为人也和气,且与两宫不亲近,实是诸朝臣之福。国家非在危急存亡之刻,未必就要个英主,只要不是个昏臣便成。想那隋炀帝,灭陈之战功劳是他、凿那“至今千里赖通波”的大运河也是他,只因想着要文治武功,却败坏了国家,自家也叫人杀了。还不如眼下官家呢。
梁宿也被说服,这道理,一经说出真个是谁个都明了的。以汉武之刚强,且动不了武安侯,何况旁人?这洪谦是得罪了两宫的,得罪两宫的却非止他一人!甚而至于,若陈氏心更大些儿,梁宿许就是绊脚石了,那靳敏还在虎视眈眈着呢。不说非要扶着赵王,齐、鲁二王,至少要弄掉了一个,卖个好儿与另一个,叫另一个碍于物议,不好朝老臣下手。
这头因赵王之“仁弱”,好些个朝臣看中了他,洪谦进言,官家召见。官家实不甚喜这赵王,畏畏缩缩,生得不好便罢,还生了副叫人欺负的好性儿。更可恨者,赵王实乃四子之中最肖官家的那一个,一般的脸型,一般的眉眼,止官家已蓄长须,赵王只有唇上一点胡须,赵王腿脚又不灵便。
眼看着赵王一歪一倒过来,悉悉索索叩拜,报名的声儿都不大,官家没来由心中一阵烦闷。胡乱说了两句:“要照顾好自家身体。”便再无甚好说了,看洪谦在侧,叫洪谦安慰他。
洪谦倒是温言劝说赵王:“上为父母、下为妻子,留有用之身。王自萎靡,如官家何?如妻儿何?如孝愍太子何?”又以李太白“天生我材必有用”之句相激励。道赵王贵为亲王,已强过旁人许多,男儿当自强,又说《易》中之乾卦相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赵王唯唯应了,眼中有丝儿感激。官家哼了两句,又赐数物,命赵王退了。转朝洪谦叹道:“似这般,我还能盼着他做甚来?”觉着无趣,又夸洪谦养的好女儿,九哥好福气一类。洪谦因说,说定之时他还只是个秀才,是郦了家不嫌弃,又说九哥亦好。
官家便要见九哥。
九哥被宣之时,尚不知缘故,摸不着头脑地来了。来了叫官家看着了就喜,这官家看九哥面相方正,体格健壮,步履坚定,其音朗朗,其目灼灼。喜不迭道:“哎呀呀,真是吾家麒麟儿!”弄得洪谦都不知道出了甚事!
这官家便是如此,自家受制于太后,便常脑中想着,能有这般一个人,刚毅果敢,遇事不屈。此人做事,他也当是自己做了一般,一解心中恶气。先是苏先生,只是他当时不敢与皇太后相争,苏先生又过于耿直,官家为保他,暂叫他出京避祸。次便是这洪谦,真相想做甚便做甚,连同洪谦之女,也叫皇太后叫了个亏,官家做梦都能笑醒。
今日一见九哥,却又别有一种不同——九哥是他家后生晚辈。官家真个恨不得九哥是他亲儿。先时他心中最爱是太子,乃因太子面上柔顺,内心刚强,陈氏女竟不得入东宫,以其不屑故也。可惜太子早逝,官家心中悲恸实难与人言。经此一事,凡与陈氏不合的,他都要撑一撑腰,躲人身后递饭递茶递刀递枪。
太子生得还文弱,这九哥生得已见雄伟丈夫模样,官家如何不喜?竟从陛座上走了下来,把着九哥两边肩膀儿,好一套拍,连说:“好!好!好!你两个真个冰清玉润也!”要授他官做,将之置于千牛卫做个将军,位从四品。
九哥这官儿得来得莫名其妙,也唯有谢恩而已,回了家、说了事儿,犹不知为何。家中人与他道贺,他大哥乾生问他:“官家周遭儿可还有旁人?”九哥道:“我岳父要哩。”乾生道:“那便是了,你岳父向着你哩。于今环卫官儿都是虚职了,却也是个品阶,于你有好处哩。”又戏说他好运气,原来郦玉堂至今,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宗正少卿,虽有些儿实权,与儿子却是同级了。
三哥道:“这也是九哥的缘法了,他结这亲时,洪御史止是个秀才,娘选中了九娘,看中了他家人品,便不计较旁的,如今却是得其善果。是好心有好报哩。”
一提申氏,他们哥几个也都敬佩,想这好心有好服,也者叹服。六哥又戏言:“听说九娘那头老太公街上遇着苏先生走失,拣了回来,也……是好人有好报罢?”说得众兄弟都快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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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哥儿几个说着“好人有好报”,那头他们族兄弟赵王却在琢磨着怎生好教“恶人有恶报”。他生母卑微,也不敢有甚野心,却每叫宫奴轻慢。孝愍太子仁厚,屡屡照拂与他。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