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花园内,玄衣少年和衣赏华丽的男子肩并着肩品赏着园内珍惜的花草。
小庄……
韩子都那一声轻柔的“韩庄小侄”他并不是没有听见。用力按了按在怀中鬼谷子交于他的信笺,这信的内容小庄和自己都已猜透七八分。韩王素多疑,何况韩子都手握大权又以阳曜为封地。自古一山容不得二虎。韩子都早晚会反,韩王必先欲下手为强。
这封信,关系着的或许就是整个韩国的命运。
而今秦国强盛,韩国已经不起任何的动荡。韩王虽不算贤君,但却能使韩国子民免去一方劫难。
可是……
蓦地,他又想起了韩子都那一声似水柔情的呼唤,韩庄小侄……从未和小庄谈起过亲人间的话题,因为,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乱世,或许大家都早已是孑然一身了。亲人?那是一个温暖而又遥远的名词。
小庄,原来你还有亲人在吗?
而那个人却是韩子都……
用力地抿住唇,口中似乎有着铁锈的腥甜味,和那日鬼谷梧桐林南面弥漫的味道一样。玄虎的咆哮声和绝望的尖叫声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选择生,必有死,选择胜,必有败。这个世上,胜者生而败者亡。
小庄,这一次,我不会再犹豫。
坚定的目光染上的墨色的双瞳,那是令所有人都会折服的神采。
窗外的风刮得愈加地凌厉,然而总有人是不会惧怕暴风雨的来临。
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凛冽。
及肩的发狂乱地飞舞着,似乎是有些犹豫,但仍旧是抬手轻扣木门,“师哥……是我。”
门板被开启,屋外骤急的风迷离了盖聂的眼,“小庄?”
“师哥……”卫庄提着酒坛的手紧了紧,“师哥可是有兴趣与我共品韩国美酒?”
抬起的眼帘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墨的双瞳深邃,直直地望着那张在风雨中依旧绝色的面庞。
卫庄下意识地屏住气,酒坛上的提绳深深地勒进手掌中。
似是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微叹。
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候显得那满楼的风都哀凉悲苍了。
盖聂侧过身,“进来吧。”
卫庄颔首,迈步向前。
玄色的衣袍摩擦着白色的衣角,有着细微的响声。
卫庄的嘴角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掀起封泥那纯烈的酒香便溢满一室。
卫庄将各自的酒盏满上,“似乎好久没有和师哥一起饮酒了。”
“确实。”
卫庄笑着端起杯盏,余光却望着那个正襟危坐的人。呵……师哥……放下酒盏,抬袖擦去嘴角边的酒渍,“师哥……这酒的味道如何?”
盖聂轻咳着掩饰被酒呛住的尴尬,“咳……确实是好酒……咳……”
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
盖聂将两人的杯盏重新满上。
望着那清醇的酒水,卫庄突地静静地出声,“不知那醉红是何滋味。”
注酒的手微微一顿,“如此当小庄遇见齐国的佳人便可一尝佳酿了。”
“佳人么?”修长的手指沿着盏缘滑动着,望着那方洁净的纯白,忽地就有一种想要嗤笑的冲动。
那错错落落的深情都化做刻骨的悲凉。
压抑的,愤怒的,绝望的,希冀的,从来不曾改变的。
r》 “师哥……”
盖聂放下酒坛,“何事?”
“呵……师哥你说是一人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一人……小庄说的是韩子都么?那样谦和的美男子确实是小庄的叔父。微微皱了眉,“自然是天下重要。”
果然……笑着饮尽一杯酒,似是呢喃,“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人更重要呢。”因为你便是我的天下。
清秀的眉头索得更紧,小庄,这便是你的选择么?你终究是站在了韩子都那一方……小庄……
坚定的心在那一刻动摇了起来,不是没有想过小庄的选择,但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仍旧是犹豫了。
那未被剑气吞噬的最后一缕温情。
“师哥……”卫庄无力地伏在桌上,“我好像有些醉了呢……”及肩的发滑落在酒盏里,点起圈圈的圆晕。
盖聂的目光沉了沉,鬼谷秘传的吐纳之术虽可保百毒不侵,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却无任何作用。小庄……
抱歉……
决然地起身,向屋外离去,手中的剑寒光闪烁。
朦胧之中,卫庄看到的就是这样逆光的背影。
白色的衣袂翩诀,如天上的浮云,无论如何努力都抓不住。
一定要,一定要超越到他的面前,让他的目光只注视着自己,就像现在自己这般。
意识渐行渐远,恍惚间他听见了雷电的轰鸣。
狂风乍起,电闪雷鸣,暴风雨如期而至。
豆大的雨珠砸在盖聂的身上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裳,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如一朵朵粉色的荷。
忽视那些伤痕,手中的剑指引着他坚定向前。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朱红色的大门,脚下连绵不绝的是敌人的尸体。雨水冲刷着地面,流下一条条蜿蜒的血迹。
最终是,推开了那扇尘封的大门。
狂烈的风撂起他已湿的发,飞舞。
右手中的剑发出呜呜的悲鸣。
“盖先生果然武功高强,不愧为鬼谷弟子。”韩子都正坐在上席,赞赏似的说道。
盖聂的目光沉了沉,并未言语。
“可惜……这样的人才却为韩王所用,盖先生不怕天下惋惜吗?”韩子都端详着桌上的韩国城池图,声色悲痛。
“天下只会惋惜那本不该有的战火。”盖聂的目光如炬。
一道闪电,划亮了天空,也照亮了这满室的黑暗。
韩子都微微一顿,拿起桌上的酒樽,轻啜了一口,“这是韩国的名酒——年香。顾名思义,埋藏的年数越多,便越香醇。如同人们之间的感情。在韩国,赠人几年份的年香,便代表那人在他心中占着几分重的地位。今日庄儿去酒窖取的是二十一年的陈酿。”
握着剑柄的手使劲地拽紧。
湿透的衣服粘在肌肤上,彻骨的寒冷。
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冻结的疼痛。
小庄……
韩子都的嘴角浮起一抹难以觉察的微笑,随即信誓旦旦地沉声道:“我韩子都在此对天发誓,日后必定以天下百姓为重。”
似乎仍旧还未沉浸在那样深沉的悲恸中,盖聂的双唇死死地抿合在一起。
良久,一声轻言,好似呢喃,“这世界本无绝对的对错之分,我能做的就是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要守护这个天下。
因为。
小庄也在这个天下中!
提气运剑,只是一瞬,当天空中再次有闪电划过的时候,韩子都已歪倒在桌上。
盖聂立在他的面前。
手中的剑直直地没入韩子都的胸口。
“你……我是……庄儿的……最后一个……亲人……盖聂……这杀亲的……怨恨……注定……要你……背负……一……生……”
盖聂毫不犹豫地将剑抽离他的身体,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雷鸣轰轰,偌大的房间再次泯入黑暗。
黑暗中的少年一袭白衣,在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唯一的,唯,一。
一字成单。
那翩诀的衣袂如同纷飞的蝶,旋舞。
雷声隆隆,冲刷着路面上的青石板。
这场雨究竟洗去了多少恩怨情愁?
又有多少爱恨别离在这放晴之后?
天空中只有那不断落下的雨,解读着这未知的一切……
☆、Part 13 开到荼蘼花事了
盖聂和卫庄从阳翟返回鬼谷途经阳曜时,整个曜城一片素缟。
韩子都在三日前意外病故,韩王大悲,下令曜城全民以丧父之礼戴孝。
风吹动白帆,远处悲鸣的乐声呜呜咽咽。
抓住缰绳的手指早已泛白,紧抿的双唇颤抖着,颤抖着,最终是吐露出了这三日来的第一句话语:“你……不去看看么?”
卫庄抬起眸望向子都曜府那白茫茫的一片,嘴角忽地就扯开了笑容,“师哥这时倒想起我来了。”
刺杀韩子都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想到他?!
那日的雨下得倾盆,把他从头到尾地浇醒。
也把他刚衍生出来的那一丝喜悦浇灭。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真的很弱,弱得不足以与他比肩,弱得要他以迷丄药来阻止自己扯他的后腿。
师哥……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你正视我。
正视我对你的……感情……
盖聂低下头,密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最深处的悲伤。小庄他果然是……
那带着愤恨的诅咒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响起,“这杀亲的……怨恨……注定……要你……背负……一……生……”
右手的掌纹断裂般地疼痛。
断掌在右,必克六亲。
他总是在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小庄……我终究是……给你带去了伤痛……
抬起眸,那悲悯的目光幽远,绵长。
如同天空中那只孤飞的南雁。
“南雁孤飞,此乃不详之兆啊……你说是吗?韩庄小侄……”
三日前,子都曜府,政和花园。
迎春正开得浓烈,韩子都在一丛丛明黄中笑得谦尺有度。
翩翩佳公子,何况容颜本俊秀。
似乎连一直疾驰的风都停下了脚步,变得温和起来。
卫庄的嘴角勾勒起一个上扬的弧度,“那看是对于什么人了。”庸懒的语调,绝色的面容,迎春浓烈地绽放。
韩子都微微蹙眉,“小侄你这么说我可是很伤心啊……”
“恐怕令你伤心的是我的存在吧?”依旧是不变的弧度,那纤薄的唇略弯。
韩国各贵族都有一族之长,只有一族中最强的人才能号令全族。
韩子都暗暗沉了沉目色,荡起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小侄说笑了,我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呵……”卫庄的笑容愈加浓烈,“有这个亲人还不如没有。”墨色的双瞳凌厉,“族长……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不会有人会放任危险的滋长,在贵族之间亲人往往比敌人更恐怖。更何况是当你的成长已经对他的地位造成了威胁。
“看来小侄在鬼谷习武的这三年没有虚度光阴啊。”韩子都轻笑着,犹如波涛暗涌的水面上的平静,“与盖先生也是鹣鲽情深啊。”在宴席上他饮下盖聂的酒看似是与盖聂处处攀比,实则是担心酒水有恙,以身试毒。呵……这样绝色高傲的一个人竟会如此小心翼翼地喜欢着一名男子。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卫庄敛起笑容,萦绕在周身的杀气凛冽,“我至少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狂风吹起了他玄色的衣袍,“休想碰他。”
及肩的发狂乱地飞舞着,衬托着他离去的背影坚定。
韩子都的目色深沉,嘴角却荡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韩庄啊韩庄,你可知,就在你与我暗自较量的时候,你师哥在窗边早已望见了你那绝色的笑颜呢?那从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悲伤,恐怕他早已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其实,他也并不是对你没有感情的吧。
感情……哼……那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东西。
狂风乍起,吹落了一地的迎春。
明黄色的花瓣,散落在地上,跌碎了红颜。
韩庄,就算在我死之前,你也被我摆了一道。盖聂恐怕再也跨不去那心里的槛。呐,作为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我可是在临死之前都没忘教导你啊。呵……杀亲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