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着脸对着她的时候,她反而坦然得多——只是,每次他一对她沉下脸来,最后却也还是他先放弃对峙,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喜欢她,真的在乎她,这些,她知道,她纪天虹都知道!可谁又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嫁给云翔,自然也是十分委屈的,所以,这两年来,尽管他对她包容得不像话,她却丁点儿不肯回报——可是,今日,云翔的怒火比起往日要来得浓烈。
“怎么?见到心上人了?被我拖出来,你心里不高兴了?啊?!”云翔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是啊,云飞总算是回来了,你就迫不及待的琵琶别抱,准备要跟他相好了,是不是?”
“……”头一次,这样被云翔吼,天虹只能瞪大了惊恐的眼看着他,“我……不……不……我……”想要反驳,却无力反驳,最终也只能委屈的哭出来,“我……我没有……”
“你没有?!”云翔冷笑,“自己的老婆在大厅里对着别的男人抛媚眼,难道让我装没看见吗?”把她压在墙角,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你不是早就想要跟他双宿双栖了?!啊?”这让他怎能不恨?如何不恨?
“云翔……我真的……真的没有……没……”
“你没有?你那媚眼儿飞的,哈哈,”怒极反笑,“如果眼珠子能滚,早就滚到他怀里去啦!”听着她无力的辩白,无助的表情,他只觉得血气上涌,恨不得咬上他两口,偏偏又舍不得,只能恨恨地咬住自己的牙。
门口,此时刚好响起了敲门声。
“云翔,找到萧家那几个孩子了。”来人,正是天虹的兄长——纪天尧。
“来了。”应了一声,云翔冷冷甩开天虹,却又怕方才自己真的伤了她,只上下瞧了瞧,见她无事,这才转身离开。
而天虹,坐在地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儿,点点落在腮侧。
云翔走出门口,看了一眼天尧,想要解释,却还是没有说话,一撩下摆,疾步而去。
见他走出了跨院,天尧这才进房,看着一脸委屈的妹妹,言语上却是冰冷:“你的丈夫是云翔——好自为知吧。”说完,头也不回,撇下天虹犹自哭泣,追云翔去了。
从小,玩心机,都诡计,耍手段,展云翔总是比不过展云飞——尽管,西席曾说过他天资聪颖,可面对云飞从钱庄拿的银子,也还是在父亲跟前说尽了他的坏话——这种事,他跟谁说也是被当作嫉妒云飞的谎言,所以,他只能消极,而他越是消极,便越是不得人心,纵然他表面装得多不在乎,可是心里对于云飞,不但是讨厌,却几乎称得上是厌恶的——本以为他走了,自己摆脱了这个阴影,可他偏偏又回来了,甚至,刚一回来就把他那贤惠的娇妻本来就不在自己身上的魂儿给勾走了——该死!
大街上,云翔纵马飞快,把街上人街边景远远抛在后面的感觉,让他似乎有种超脱世俗的感觉——似乎就是在飞,飞离了云飞的阴谋诡计,躲开了云飞的肮脏猥琐,离开了云飞的钩心斗角。
“驾!”用力一夹跨下马,这样的速度即便是善于骑射的军人也要思量,可是,云翔就做了,而且,身姿漂亮,就好似一道蓝色的旋风,刮在桐城。
“驾!”马鞭在身后挥舞,嚣张的模样,果然是恶少风范。
“云翔——云翔!”同是骑着马的天尧跟在他身后,却难以追上,只能在身后高声大喊,“等等我——云翔!”
两人身影消失在街道,这大街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却有人猛然回头,眼光也只捕捉到了一个嚣张的背影。
“云……”礼帽挡住了这人的脸,可是,他口中却清清楚楚的发出了这个字——“云”。他一手抱着个六七岁的幼儿,身上穿的是这闭塞的桐城少见的洋服,做工精细,十分考究。
“老爷,方才过去的那个,您认识?”拉扯的洋车夫却回过头来。
“不,不认识。”压低了礼帽,“只是……有点好奇。”
“唉,您不知道,他可是我们这桐城的一大害——郑城北展城南,我们桐城就这么两家大户,郑家就是您要去的地方,至于另一家方……才过去的就是城南展家的二少爷,有名的恶少啊!”车夫长叹一声,“昨天还在溪边烧了人家的房子呢,您可不知道——这恶少的恶名呀……啧啧,真是不知道展老爷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
“哦。”这人听得好似心不在焉,却暗自记下了桐城的势力,“你说的,是这恶少便是展家的败家子儿么?”
“败家?!”车夫大摇其头,“他要是败家,还能是恶少?”
这下子,他倒是来了兴趣:“那……他又怎么恶名昭着?”
“唉,不是给您说了么——他们家开的钱庄,为了讨债,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啊!”车夫忽然卡住了,想了半天才又接口,“其实……他倒也没坏到什么地步,要么就是大街上这么骑马,不过……也还没伤过人……若说其他……嘿嘿,老爷,这展二爷啊,也就真的是讨债的时候不择手段些,倒还真不算是大奸大恶之徒——不过啊,那手段太狠了,听说萧家的老头子,就给烧死了啊!”
“哦……”礼帽状似有所思量,却无意间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车夫听他不再说话,也就不好再跟他说什么,便一心拉着车往前走,不过转了两条街,眼前便是红墙绿瓦,气派非凡,朱红的大门上挂了一块大大的匾额——郑府。
“老爷,到了,六个铜板。”
☆、四、红顶
四、红顶
“老板,这是账本,请过目。”郑老板将一摞账簿放到礼帽的面前,态度十分恭顺,“没想到您今年能亲自过来,现在这世道啊……兵荒马乱的……”
“老郑,你办事,我从来放心。”拿下礼帽,露出的是一张充满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沉稳的脸,这张脸,英俊、冷峻、淡定,却又透着若有若无的狂放,“从宣统元年,你就在这里帮我料理矿业了——这生意啊,是打仗还是吃饭,总是省不去,离不开的,也实在是辛苦你了。”
“老板言重了。”郑老板把账簿一本本摊开,里面一条条一款款,记载得十分详细,“既然老板您信得过我,我也不能给‘红顶’二字丢脸!”
红顶,红顶商人,那曾是商人中的无上尊称,也是商贾人家的佼佼者。既获得了御赐的恩宠,也是有了钦命的殊荣,拿了皇上的御批走天下,是踏遍神州大地,也是行走于东西两处——郑老板的话,正也是透露出了这人的身份——红顶商人,沈世豪。自从胡雪岩倒台了之后,老佛爷肯扶起来的红顶商人可就是这位沈大老爷了,不过当年刚刚赐了黄马褂,老佛爷便归天,一命呜呼了,也正因此,沈世豪倒是省下了一笔该捐的银子,不过,他沈老爷的名声却也传到了大江南北。
只道是这沈世豪家大业大,谁知道竟然也把手伸到了闭塞的桐城。
放下手中刚刚看完的账簿,沈世豪揉了揉眉心。
烛火盈盈,闪着淡淡的昏黄,脑海中却偏偏浮现起早上那在街上策马扬鞭的身影——只是个背影,矫健、英挺,充满了年轻的力度,张扬而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傲气,这样的人,只要一出现,就可以让天下人都为之失色……只是……一个背影而已……
沈世豪不由得暗自笑自己,对于云香,他似乎还是没有放开啊……那个女人,一个似乎已经走进他生命中的女人……可是……为什么面目都已经变得模糊?
“爹……”床上的小人儿似乎睡的有点不踏实,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爹……爹……”
“梓康,爹在这。”急忙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睡梦中的孩子——云香的孩子,云香跟温良玉的儿子,但是,如今却是他沈世豪的孩子,梓康——沈梓康。
“爹……娘……我要娘……”虽然是梦话,可是孩子哭出来的,却是让沈世豪心疼的泪水——即便不是自己亲生,可总也养了六年了,六年里,没有了念如,云香也因为难产而去,最后也就只有这么个孩子还是个念想。
“梓康乖,听话。”把儿子抱起来,他不能应下给他一个母亲的承诺,只能抱着这孩子,让他在一个父亲的怀抱里入眠。
夜色漫长,这漫漫长夜,沈世豪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
曾经,他也是个穷小子,甚至,还不如很多乞丐。十几岁的小男孩,在街上晃荡一天也没有人肯要他做一份短工,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人头地,而很少人知道,他当年,就是流浪在这个名叫桐城的地方——郑老板,其实也正是那个时候一同流浪要饭的兄弟。
后来,他从桐城流浪到了京城,见识了繁华,见识了钱财,也见识了一夜暴富。
自然也是因为这个,他娶到了念如——带了满满的嫁妆的大家闺秀,可就看上了他这个穷小子,从此,便开始了发迹。
但是,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自己每当夜半时分,他这个红顶商人也会给现下手中的财富惊醒——睡不安稳。可是,当年,在桐城,那个除夕夜,那个肉乎乎的小男孩,还有男孩手中的肉包子,是他至今为止,觉得最安心也是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红墙绿瓦,曾是他的梦想,而那个时候,挂着两盏红灯的朱红色的大门,走出的就是这么个小财迷,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肉包子,几乎有那小财迷的脸蛋儿那么大。
“大哥哥,你真的很饿啊?”
“那……这个给你吃!”
“不过记得要还给我哦!”
“没关系,我等你有包子的时候再还给我!”
“那……拉钩!”
几句话,当时的他并不当真,可是如今想起来,当念如不在了,云香也去世了的时候,他……竟然会想到“还债”,就是那个肉包子,还的也许……会是两个……十个……或者……一个包子铺?
哄得梓康安安稳稳的睡了,沈世豪披着外套走出房门。
月色很美,美得好似那个除夕夜的包子。
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脸上露出了平日里从来难以出现的笑意,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
十五年了,他离开桐城十五年了,那个小债主,如今也该长大了吧?
努力去回忆少年时候的影像,可闯进脑海的,仍旧是早上那个飒爽的英姿。
“……”自嘲一笑,他是怎么了,竟然这么在意那展家的夜枭?不是说全城有名的恶少么,这样的人啊……他该是满怀鄙视的,可是听了车夫的话,偏偏就满是兴趣了——到底这小家伙恶在了什么地方呢?
什么人在桐城十分嚣张?
什么人在溪口火烧山庄?
什么人在半夜里伸出魔掌?
什么人欺凌弱小如虎狼?
那展家在桐城十分嚣张!
姓展的在溪口火烧山庄!
展夜枭在半夜里伸出魔掌!
展云翔欺凌弱小如虎狼!
远远传来一阵歌声,使得这夜色越发的有趣了。
看来,还真的是恶少啊……沈世豪嘴角带了笑,摇了摇头,唱歌的大概就是萧家的人了吧,听声音也该是蛮漂亮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这萧家的小姐,怎么会知道北方的小曲儿呢?真不知道若是她们能唱出那“黄梅调”会怎么样……到时候,可真就是没人救得了她们了啊……这个恶少,却是无心做坏事,偏让人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