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满头黑线了——至于么,还要这么晚!当他是姑娘家要哄着不成?倒霉作死的沈世豪!
灌了两口凉茶,他这口气儿才算是顺了,推门就往书房走,一路上可是把沈世豪在心里念了几十遍。
手刚触到书房门,就听得里面郑士逵那几句“世道乱”,心里不由得犯嘀咕,也不去推门,反而就缩在门口偷听了起来……里面的人,说得遮遮掩掩断断续续,他听得也不是很清楚,但展云翔也不是傻子,就算一直窝在这小城镇里,也听说过外面的事情……何况……沈世豪啊沈世豪,你是把我当孩子耍还是当成女人看?!
云翔苦笑,抬起头,月色正好——他也是商人,在商言商,可也不是没有半点为国为民的心思……或许,该是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书房门一开,郑士逵一抬眼见了云翔,当场就愣住了,想要开口打招呼,可这嘴就怎么也张不开,倒是沈世豪微微一愣便把云翔拖了进去。郑士逵回头看看被关上的书房门,笑得贼兮兮的,就好似偷了油吃的耗子一般。
“说吧。”云翔挑眉,看着沈世豪的眼也眯了起来。
“嗯……云翔,咱明儿就去上海吧。”
“然后?”
“这里的一切……我们提早都转移了,不如就早点去上海的好……”
“接着?”
“接着?”世豪笑了笑,“小野猫,你听了多久?”
“不久,从郑士逵说北京那边出事了开始。”显然,他从头听到尾。
“那你觉得局势如何?”
“局势?我不敢多说,我也不知道多少,不过自从我管了关卡,也知道一点。”云翔垂下眼,“军阀混战就算了,洋人割地也不用说,现在的局势就不是一个乱字了得。”眉头蹙起,“想要赶走洋人,军阀的力量根本就不行——他们自己窝里斗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管上洋人的事情——军阀……若是不能一统,就该找个出师有名的把他们都收编了或者……都灭了。”
“呵呵……”一把抱住他,世豪的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真是头小豹子!”
“放开!”被他抱了一个措手不及,云翔挣了两下,“你又闹什么了——还背着我这些,我……我得跟你算账!”
头埋在他颈窝间,一听说要算账,沈世豪更是顾不得形象大笑起来:“好好好……算账……云翔……你真是个宝贝!”
“沈、世、豪!”现在,用恼羞成怒来形容云翔是再贴切不过了。
“好了,云翔……我是打算明早就跟你说的……咱们……别的是不行,但是钱财军需都是出得起的……”放开他,沈世豪一脸正色。
夜,其实也不长。
☆、一百四十一、回家
一百四十一、回家
马车停好了,一行几人也都收拾停当,除了自幼跟着品慧的张妈外,也就李德先一个外人在。
沈世豪是打算要到上海先去接了梓康……这几个月倒是把梓康托付给了温良玉……怎么说……自己舍不得孩子就编了瞎话来糊弄温良玉的确是不对……但是……梓康在温良玉的身边……也是没法出人头地……想尽了借口给自己也不过就是为了留下一个孩子而已。沈世豪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圣人,所以当然会为自己找一些理由,当然这些理由也是他所能为了自己解释的唯一借口。不过,他不会靠着借口而期期艾艾,他靠的还是实力。或许……是他卑鄙吧。但是,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卑鄙,才是他立足的手段。
“就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云翔站在车前,回头望去,桐城风貌尽收眼底,这里,他住了二十一年,如今,也该离开了。
“树挪死人挪活,走就走了。”品慧一旁笑了笑,伸手拢了拢鬓发,“说没感慨是在自欺欺人,不过……走了也好。”伤心地,留着又能如何?
是啊,留在这里还能如何?不过徒添烦恼而已。
李德先手伸出去,悬在品慧的肩头上半晌,终于,落了下来:“走了的好……外面天高地广的……适合年轻人闯荡。”
这次没有甩开他,品慧身子一矮,进了马车。
“走吧。”垂下眼,云翔转过头看向沈世豪,“回家。”
“好。”回家,有了彼此,处处是家。
马车前行,出了城门一路往东。不去赶火车也不坐汽车,单凭着马车一路走来,也是为了看风景也是为了散心。
“云翔——云翔!”熟悉的声音如晴天霹雳,之后就是一阵哭嚎,就算再好的兴致也要大打折扣。云翔打起车帘,眼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脸上蜡黄蜡黄的,头发散乱,神色疲惫,早就没了往日的神采——纪天虹?!
管?不管?
云翔摇摇头,看了一眼沈世豪,还是下了车——那一眼,包含了无数的可能,可在沈世豪的眼里却是让他放心的安慰。
“云翔!”天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云翔……带我走,带我走!我求求你……就算为奴为婢都没有问题……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云翔……就算我对不起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云翔……求你救救我!”
“天虹……你……”即使纪管家已经离开了展家,可天尧每次派人送回来的银子也够他们父女过活的了,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
“爹……爹要杀我……他要把我沉潭……哥哥送回来的钱都给他赌光了……云翔……救救我吧……就算我不死……这孩子出世他亲爹不要他……我也没法活下去了……云翔……我求求你……我不求丰衣足食……只求给我们娘俩一个安身之地一口残羹剩饭就够了……”天虹泪流满面,哭得声嘶力竭。
残羹剩饭……这还是当年那个傲气十足的纪天虹么?
云翔退后一步,再看她,还是那样的一张脸,但是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心比天高的纪天虹啊……曾几何时……沦落到了这般光景?
“带上她吧。”
“世豪?”回头,所见的是让人心头发颤的温柔。
“带上吧,等到了上海……可以让她去投奔天尧。”毕竟,这女人出事的话,天尧那边也不好过——云翔的兄弟,就是他的兄弟,当然要照顾兄弟的妹子了。
“好。”点点头,云翔叫来张妈把天虹扶到品慧的车上。
一路颠簸,上海也不远,但是路上多了个女人也就多了份麻烦,于是走走停停,半个月了才进了上海城。
“世豪!”云翔跳下马车,松了松一路上被颠簸得发紧的筋骨。
“这么高兴?”沈世豪下了马车,一边又伸手给品慧打起车帘,看着李德先下车伸手去扶娘亲大人,打着商量,道,“今天晚上就回去我在这里的公馆吧,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让天尧来接天虹去他那边。”
“也好。”品慧下车,回头让张妈扶着天虹小心翼翼地下来,“就这么办吧,天虹身子不便,还是到他哥嫂那边照顾得周全些。”
在上海的沈公馆一直在英租界。外面倒是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是俗得要命的光屁股小孩跟长翅膀的男男女女,可是门口却放了两个十分传神的石狮子,显得有些威严,也是跟其他建筑不一样的地方了。
“这里……”品慧站在门口,看看李德先,再看看儿子,扑哧一笑,不再言语,拉着张妈就往里走。显然,在民风纯朴得几乎闭塞的桐城,接受这样的建筑并不容易,而现在的几个人中也就是李德先把这样的建筑当做艺术在欣赏了,至于沈世豪,根本就视若无物一样。
“咳咳……”云翔掩住了嘴角的笑意,低着头也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摆设还要好些,没有那些西洋化严重的东西,反而有点在桐城展家的味道了,尤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高墙之内另有乾坤的意味就颇为明显了。
公馆里的下人不算多,但也都是熟人,行事起来更方便些。
“世豪……”吃过晚饭,云翔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西下,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来,回头看那人,身上镀上一层金光,恍惚间仿佛这样就过了几十年……
“怎么?”沈世豪轻笑,走过去揽住他。
“没……你说,娘……她会不会跟李医生好?”
“他们啊……娘她自己的事情,该是她自己做主。”替他整了整长衫,“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吧?”
“嗯。”点点头,云翔的脸上透出狡黠来,“奸商奸商,我一个老实人,怎么敢忘了您这大债主的话啊。”掏出一本票据放到他手上,“在桐城的房产我折了钱,换了金条又托天尧存在了那个叫什么死一死的银行,这些,再加上你在桐城的买卖,还够支持一支正规军了。”
“小野猫!”沈世豪摇摇头,“过两年……咱们还得走啊……”
“走吧,去哪儿都成,只要有你,哪儿都是家。”
☆、一、霁鸿
一百四十二、霁鸿
站在窗口,纪天尧会想起来那年秋天。有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微妙,就如沙漏中的沙,该怎么去漏,总是有个轨迹的,每一粒都不会例外,永远维持着来回来去的姿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年秋天呵……
枫叶染红了天,血,也染红了一盆盆的清水。
“啊——”女人的惨叫听着让人害怕,声嘶力竭,没一声都要把人的命给吓去半条。
“太太,您别这样啊,用力……哎哟,使劲儿啊!”稳婆一面按住女人,一面用手慢慢的在她肚子上摸索着,就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快了,就快了,太太,您可要稳住,用力啊——一、二——用力!”
门外,是急得不成样子的纪天尧夫妇。
“怎么还不生啊……这……”天尧着急,很着急,产房里的是他妹妹——也许这个妹妹并不是那么听话乖巧,但毕竟还是一奶同胞,还是骨血相连,说不担心是假的。
“不会有事的……”雨鹃拽着他的手越来越紧,“天尧,没事儿……不会有事的,你忘了,女人生第一胎都是这样……没事儿的……”
“嗯……没事儿……”抬起没被她握住的手覆上她的,夫妻俩,等着新生命的诞生。
“啊——”天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
“哎呀!”稳婆一声惊叫
“是难产!保大保小?”出来问话的婆子一脸的惊恐。
“保大!”小的,留着何用?纪天尧咬咬牙,一跺脚,反正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个孽种,留着……不过添堵,“小的不管,保大!”也顾不得忌讳,拽着雨鹃就进了产房。
“唉,舅老爷,您怎么进来了啊……这……”稳婆刚要支使旁边的丫鬟赶人,却见那舅老爷双眼发红,又不忍心了——这世上啊,哥哥疼妹妹的挺多,可大都是娶了媳妇就没了妹妹,像这样妹妹死了丈夫还养着的真不多见。
“呼呼……”积攒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生出来这个孽障,天虹抬了抬眼皮,见了天尧,眼里发酸,泪又涌了出来,“哥……”
“别说话……”天尧蹲下,“天虹……孩子……保不住了……不要了吧……咱不要他了……反正……天虹……只要你活着……你活着就好……”
“……”天虹平顺了呼吸,她活着……孩子保不住……什么……意思?
“天虹……你……孩子……难产……”雨鹃咬咬牙,还是决定做这个恶人了,“咱保大人吧,啊,天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