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梓康的声音唤回了神游的沈世豪,接过一杯咖啡,是不加糖的拿铁,香气扑鼻。
“梓康,还没休息?”父子俩出来谈生意,却没想到对方实在是太过热情,热情得过火——显然是看上了梓康,想要招个女婿,可是……沈世豪没想过要这样就把梓康的下半辈子卖了,毕竟……这是他的人生。
“没,看了看资料——这家船厂还算不错……”梓康把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爹,你看,他们的资金储备不足,但是周转却十分灵活,而且他们是面向中低端市场……想来还是不错的……毕竟欧洲市场现在是不容易打入……”
“是啊……他们定位很准确。”沈世豪点点头,这些年,梓康也是越来越有眼光了,“我们买他们的船倒是偏偏要面向高端市场……梓康,仔细想想,现在的欧美把眼光都放在了战争上,而战争结束之后他们是没有能力马上生产出非战备船只的……到时候……”一抹笑意挂上嘴角,这笑意看得梓康心里发寒——果然,姜是老的辣!
于是,一老一嫩两块姜,谈的便是这战争财的问题了。
战争财,不是谁都能发的。
例如沈世豪,他的第一笔财发的就在战争上——虽然不是什么大战,可也算是不错了,而现在……这战场是越来越大了,那他能赚的当然也是越来越多。
“爹,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忽然,梓康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战争……结束啊……”喝了一口咖啡,沈世豪闭上眼,“这么多年了……中国的土地上,战争还是没有结束……”是啊,从他知道有租借一说开始,到现在,还是洋人占了大半边天下……这战争好啊……打了这场国际性的大仗……国内就有休养的时间……
“是啊,战争……打来打去的,都是为了那么点利益……”梓康叹口气,“爹……我想爹爹跟弟弟了……”
“嗯,谈完条件咱们就回去。”是啊,出来半个月了,说不想……那纯粹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云翔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着自己?
沈世豪透过咖啡上腾起的阵阵热气,几乎可以看到云翔在灯下抚摸全家福的模样了——仔细,认真,还带了些许的赌气……一双猫眼儿瞪了瞪照片上的自己,然后撇撇嘴,把照片扣在桌上……
这场战争过去之后……他们就要举家南迁了……在国内的生意也要好好处理……财产也得合理分配。
想到云翔曾问他为什么瑞士要叫做“死一死”,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死一死,真亏他想得出来。
“……”梓康看着他爹那痴样,摇摇头,转身出了房间——肯定是又想到爹爹了,每次一想到爹爹,他爹就是这幅痴傻的样子,一点没有精明样……真不知是他们之间是什么缘——说是善缘吧……想到另一个便各自失了平时的分寸;可说是孽缘吧……偏偏是情深情重得让人羡煞……果然……感情这东西啊……还是自己体会自己知,旁人看不明白也看不懂。
梓康靠在关上的门板上,抬起头,他似乎看到了爹爹皱着眉在书案前核算成本的样子。曾经,为了让他改口叫声“爹爹”,可不知道让他爹多费心思呢……其实……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是“云翔哥哥”还是“爹爹”,那个人不就是那个人么!
拿起外套,梓康也不带手下,径自叫了车。
“老板,去哪儿?”拉车的也会中国话,这让梓康觉得很亲切。
“你……是中国人?”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车夫,除了黑点,还真有个中国人的样子。
“是啊,我们家啊……三十年前就下了南洋了!”车夫点点头,“唉……战乱闹得,生意做不成了,这才做起了最初的行当——当年啊,我家开的可是有名的车行呢!嘿嘿……老板,去哪儿,这城里我熟啊!”
“去……”梓康抬头看看天色,“哪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特色点儿的,我打算买些回去……”
“哟,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可多了,不知道是给谁买,老板,您说我给您介绍介绍。”
“嗯……一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再有……给三十多岁的……”
“那我知道啊——老板是给在国内的母亲、兄弟带特产吧?这儿啊,吃的带回去坏得也快,不如带点干果回去,这儿的干果特别大——再有就是好玩的好用的了,老板,我拉您去西面的大市场,那儿东西全。”车夫还没听他说完,马上有了建议,“还有从欧洲弄来的东西——还有……国内倒腾过来的宝贝……老板,您可别火啊……那些宝贝……都是真的好宝贝……唉……”
宝贝?好宝贝?!
梓康一愣,转而明白了其中玄机。
那宝贝一词——可是古董!
自此,梓康又多了一条兴趣——搜集中国流失海外的古董,无论是哪个地方的拍卖会,只要权衡利弊,不动家本的便要买下……
☆、四、买卖
一百四十五、买卖
拉开窗帘,云翔穿上了那套黑色的西装,没有什么繁杂的缀饰,就是一对镶了金边的红宝石袖口让人看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一条早就打好的领带套上去,收紧,夹上同是红宝石的领带夹,也是干净利落。
日历上的红笔又勾划掉了一天,三个月的时间,一桩买卖。
他在南洋谈生意。他,也在东瀛谈生意。
看着柜子里摆着的整整齐齐的已经打好的领带,云翔笑了笑,轻轻关上了衣柜的门,转身走了出去。
东洋人跟南洋人,甚至西洋人都不一样,他们对于蝇头小利的斤斤计较都一惊达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这点让云翔吃惊,但也很高兴,放长线钓大鱼,向来都是他喜欢的事情,例如……现下的这笔钢铁买卖……
日本缺少资源,任何资源都不多,很多时候都是从中国进口……云翔其实很不愿意与他们谈生意,毕竟只能拿出原材料的买卖对他来说很不划算——那东西,价压得太低了。
习惯性的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只是简单的一个指环,上面几乎连纹饰都没有,却是最简单的印证,也是他早就习惯了的存在——这样转着指环,似乎就能跟那个人说话一样……每次单独出去谈生意,他都要这样跟他说话,仿佛……他真的能听见自己的抱怨。
走出门,叫了车,这次生意的对象是日本军方的代表,说是在前线上需要一些支援,所以要买钢铁。
军队……真是让人作呕的地方。
车停下,云翔在一个穿着军装的日本人的引领下进到了一座小楼里,里面的一切都很朴素,素淡得让人心里发慌,屏风上的浮世绘透着浓重的靛蓝,让人压抑得呼吸困难。
“欢迎,欢迎,展先生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云翔还未打量完,就见一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满脸的笑意——这人似乎三十出头,脸上表情并不丰富,那笑容几乎就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眼里透着淡淡的疲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示了他此刻的紧张。
“御手洗先生,不必客气。”笑了笑,云翔把手上的手杖交给了一旁的佣人。
“快请坐。”御手洗的笑容越发的紧绷了,转过头去跟佣人交代,“叫小姐出来敬茶。”
说完,这才坐下,“展先生,日本的茶道跟中国的茶道有所不同,不过都不失为是各自文化的体现,日本的茶道毕竟起源还在中国,请您务必赏脸品尝下小女的手艺。”
“自然。”云翔虽然带了个通译,但是此刻这个通译基本没什么用处——这位御手洗是会汉话的,倒也算是省却了许多麻烦——所以,也就留了通译在外面用茶。
不多时,御手洗家的小姐出来了,穿着一身正装,粉红的樱花在她身上开得艳丽多彩,带了淡淡忧伤的花吹雪被描绘得凄美而幽静。她低着头,行礼,坐下,拿起茶具……她每做一道工序,一旁的御手洗就会给解释,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品茶而不是为了谈生意而来。当茶煮好,递过去的时候,御手洗又示范了饮用方式,这一来二去,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真是闲着没事!
云翔心里直翻白眼,可表面功夫却做得到位——其实,似乎是这位御手洗的表面功夫做得更到位——云翔心里冷笑,能在这么急于得到货物的时候还淡定自若,显然是有着长远的计划。
长远的计划……
思索着这五个字,云翔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展先生,小女的手艺如何?”御手洗放下茶碗,“您看,小女年方二八,容貌秀丽……展先生也是而立之年……正是男人的最好时光……不知展先生觉得小女如何?”抬眼看看对方,发觉颜色不对,马上又笑道,“当然,小女不求正位,只做妾室也是心甘的。”
“御手洗先生,这种事情,似乎令嫒的意见尤为重要——何况,在下已经与人有了三生之约,不可耽误小姐青春年华。”云翔看了看那个女孩子,还真的只是个孩子而已。
“其实,这也是小女的意思。”御手洗看了看女儿。那姑娘急忙膝行后退一步,伏□子,双手前伸,额头碰到榻榻米上:“展先生,从您进门的那一刹那,小女见到您的风采便魂魄不在身上了,父亲出来见客之前,是小女自荐来为您献上茶道的——请您不要误会父亲,请您对小女怜悯。”女孩子的汉话不如她父亲,但是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这可万万使不得。”云翔摇摇头,“御手洗先生,我儿子都比令嫒大了,你也知道我们中国人成婚都很早……何况,我心里也只有一个人,令嫒嫁过来也不过是守活寡而已。”
“这……”御手洗转了转眼珠,对着女儿说了句日语,女儿似乎受了很大的责难,低着头听着,然后期期艾艾的回去内堂。
“我让她一定不要胡思乱想,唉……展先生,女孩子的心思还是难懂的啊,哈哈……”御手洗的笑声干涩,似乎是好多年没有笑过了一样。
云翔点点头。虽然他没说什么,但是心里有了计较。
带了通译,莫非就真的不懂日语了?
那个御手洗明明是跟他女儿说的是责难她为何没有拴住自己的话,可现如今却用这样的话来搪塞……显然,不但是有阴谋,而且阴谋还不小……
佯装着不会日语,云翔在东瀛度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知道的却是比他在上海半年知道得还多——尤其是关于战争。
这样的战争,牵扯了这么多国家的战争……莫非还要再来一次不成?钢铁……军火……这些都是干什么的!?
是了,储备……储备!
这次是价格上自己给抬了起来,所以暂时搁下……可是……别人呢?其他商人呢?或者说……下次呢?
云翔坐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生意没谈成没有什么,他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笔钱了……或许……这笔生意该跟另外的势力来谈才对……
☆、五、幸福
一百四十六、幸福
幸福是什么?
什么是幸福?
李德先无数次的这一问自己,又无数次的给自己以回答——幸福,就是他现在的生活所诠释的——爱人,朋友,子孙……拥有这些,什么都不重要,即使是贫穷、病痛都无法让他心头的幸福感减少一分。
抓了抓头发,李德先笑得跟个傻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