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理我啊?”世豪还是笑,“你说有好吃的,不会是肉包子吧?”见他不睬自己,竟然有点不甘心,一提起肉包子,甚至又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脸——该是跟西洋运来的那雪白雪白的面粉做成的雪白雪白的包子差不多吧?
“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却是云翔自己的记忆。从小,娘就把他当作是争权夺势的筹码,总是以他为借口寻他爹到西厢房来,久而久之,爹也对他便不上心了。当然,大娘是讨厌他的,只是她不会表现出来。大娘跟娘不同,大娘是个大家闺秀,什么事情是忍了,却暗自安排;他娘却是个唱黄梅调的戏子,尽管她学得越来越像个阔太太,可若是没有他,爹又怎么会把她娶进家门呢?小时候,他以为,至少家里还有云飞这个大哥对他好,可是当被云飞陷害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他竟然连反击都难——那次,他八岁,终于是忍无可忍,在众人面前揭露了云飞的卑鄙,却惨遭家法!三指宽的竹板。打在背上,打得他叫都叫不出来。当天晚上,天尧背着他走了好远的路,后来还是个老婆婆收留了他们一夜,也是那天起,他才明白,这世上未必是山珍海味就可口,所以,他也准备了那婆婆用来招待他们兄弟的点心——沈世豪小时候,也许吃过,也许看人吃过,但不管怎么样,这东西却是最容易让人想起家乡,想起桐城,想起这块伤心地的点心。
☆、十五、菜色
十五、菜色
“这……这是……”一到桌前,展祖望傻了眼,那桌上摆的,果然不是什么珍肴美味,甚至是……甚至连粗茶淡饭都算不上的山野吃食!
“云翔,你怎么拿这种东西招待沈大哥?!”云飞自动把称呼替换了过来,倒有些套近乎的意思了。
听他叫得亲热,世豪只是冷笑,不置可否。
“真是个不懂事的现世报!”展祖望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昨天怎么不把你打死?要你这样丢我展家的脸?真跟你娘一模一样——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说着,抬起了手中拐杖就往云翔身上落。
只在一瞬,世豪拉过云翔,背过身去,硬生生让那拐杖落到了自己背上——真他妈的疼!这展老头,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一见打了贵客,展家还真乱做一团,展祖望又是叫着找大夫又是赔礼,只怕把人得罪。倒是世豪摆了摆手,由云翔扶着,坐了下来。
“展老爷,这些菜是我昨天特地跟云翔点的,您这一棍子打到他身上,还不如直接砸我身上舒服些——不然,真伤了云翔,就是打了我的脸。”好在他算是皮糙肉厚,挨打还算是小事,何况,这一棍子,他迟早也要讨回来,“我们江湖中飘的生意人,折了买卖是自己眼光不好,若是因为自己让人吃亏,那就跟是人品问题了——何况,若不是云翔,我今日也不来。说小了,是我信得过他人品,说大了,云翔救过我沈世豪一命,就算他给我吃毒药,我照样吃得下去。”
几句话,说得展祖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展家是书香门第,从来都是少有伤风败德之事——品慧就像根刺,扎得他生疼。如果没有云翔,兴许这根刺还没有这么痛,可是他偏偏就在那,于是自然是让他十分不舒服了。而他越是忽视云翔,就越觉得云飞可爱,越看云飞可爱,就越不把云翔当回事儿——若不是云飞出走,他更不会把生意交给云翔打理。而他展祖望自己,除了吃祖宗的荫蔽,又怎么能动手做生意——毕竟,读书人,怎么能随便行贾呢?可眼前,他就给个纯粹的商人教训了,这让展祖望很是憋气,想要发作,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算作长辈,何况还是自己无理,只好忍了下来。
“展老爷,我沈世豪本事也不算大,尤其在这桐城更是没什么势力,只是有些赚钱的本事,我也只有这么一点手段罢了。单提到发财,云翔与我是有缘有恩,我又怎么会不想着他呢?”点燃了雪茄,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不过沈老爷要是觉得这十几万的净利润生意太小,沈某倒是愿意把这生意交给士逵。”
“沈世侄说什么见外的话。”展祖望忙又带了笑意讪讪开口,转而是分和蔼地向云翔道,“方才是爹不对,不该冲动,可你看你备的这些,也不跟我事前商量商量,白白让你世豪大哥笑话。”十几万,可是他这展家全部家当也比不上的巨富啊,原有的火气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沈世侄要喜欢这些小吃,我把家中的点心师傅送到府上?”
“不必了。”沈世豪吐出一个烟圈,“生意上,我会跟云翔细谈的。”拍了拍梓康,指了指桌上一个小碗,“看,那就是爹给你讲过的鸡蛋泡炒米。”
鸡蛋泡炒米,是乡下难得的好东西,从来都用来招待客人,只是这东西再怎么香甜还是乡下的粗野食物,哪里又敢拿到大户人家的桌面上呢?但这种东西,梓康是绝对没吃过的,京城里的甜腻点心又怎么比得上吃惯了山珍海味之后偶尔一尝的山野小吃?
“爹,这鸡蛋泡炒米真好吃!”梓康抹了抹嘴,“爹小时候也喜欢吃吗?”
世豪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郑士逵也算老道,跟展家又是旧识,当然不会这么干坐着,心里明明看出了老板对展云翔有些特别,而一番往来,也看出展云翔是有些手段的,虽不知老板是要做什么,可还是与展家那父子二人推杯换盏,言辞上更也夸耀沈世豪——既然老板要保展云翔,那方才这些举动,难保不会他们前脚走,展祖望后脚就要了展云翔的命,所以,言语上倒是对展云翔十分称赞,还是把这买卖往他身上拖。
而沈世豪,拿了筷子没动作,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少见的真笑——展云翔,果然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这宴席的菜色,的确是拿不上台面,可对于他沈世豪来说,偏偏最得心意。
一小瓷盆的鸡蛋泡炒米当作羹汤;一碟咸菜,浇了些过了油的辣椒;一盘包子,个个是十八个褶,做得精细;再是少不得的鸡,看是普普通通的富贵鸡,若仔细观看就看得出其中精心的妙处——该是用了足足六七个时辰才软嫩得肉可脱骨;鱼也不是红烧糖醋这般做法,就是土法子的烧鲤鱼,反而用了泥鳅盘成了配菜——可不就是说他沈世豪鲤鱼跃了龙门;然后是山野菜,杂七杂八的摆了一盘,红红绿绿倒是好看;还有青竹笋炒得鲜嫩;还有莲藕片蒸得糯绵;还有牛肉猪肉炖得稀烂;还有鲜豆腐切得软薄——只是不做花哨打扮,就让人看了,当然是不上台面了。但沈世豪不是傻子,这菜色个个是有话的,说得什么,他清楚得很,也明白云翔是在变相的讨债——若他是个讲情义的,见了这些菜色,自然是一定跟他合作。只是心中又有些无奈,若自己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小野猫不就打错了算盘?
“世豪大哥,我敬你。”云翔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昨日咱们待月楼里重逢,也没来得及好好叙叙旧。若是大哥没认出小弟来,小弟今天又怎么敢用这些山野粗食招待世豪大哥你呢?”说着,举杯就要喝酒,手刚举起就给世豪按住了腕子,“世豪大哥?”
“昨天还没喝够啊?”世豪笑了笑,“别把胃喝坏了。”这小猫,精是精得过了头了,却实在是不会隐藏自己,“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一套。”的确是,若不是昨天这小猫认出了自己来,而自己还真就愣愣的应了他,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呢?这些菜色,看似试探自己,其实,怕不也是在提醒自己——该还债了。
☆、十六、算计
十六、算计
“老板,既然你是真想跟展云翔合作,为什么又那么不给展家老头的面子?”郑士逵很是不明白,按道理,不该是这样了,何况他这老板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居然能为了展云翔肯使出苦肉计,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士逵,你看着展家,看出什么古怪?”沈世豪并不正面作答,只是笑得一脸莫测高深。
“外传展祖望的这两个儿子,老大是文采风流,人中龙凤,又长了一副难得好心肠,怎么说都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老二展云翔则是不学无术,心狠手辣,又只知道任性妄为,十足仗势欺人的恶少,尤其是经济手段强硬,绝非善类。不过这也都是外面的传闻,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啊。”郑士逵笑了笑,“那展老大的好心肠跟文采倒是不见半分,老二的任性却略见一斑,其余,以讹传讹尔。”
“没错。”沈世豪点点头,“众口铄金嘛。”半眯起眼,吐出一个眼圈,升腾在空气中,却想到了那张精致得如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脸,也想到了那脸上的红红的掌印,心里十分不爽,“一个人,能把一件五六岁发生的事情记住十五年,甚至能用招待客人的菜色来跟你要生意,你说说看,是不是个少见的奇才?”
“是展云翔?”郑士逵一愣。
“只可惜,怪才、鬼才,通常少的都是心机——他们的这儿,”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与众不同。”掐灭了手中的雪茄,忍了一天的装束让他有些心闷,“他这样的人,如果有人能知之且善用,则有无限作为啊……”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大大的祖母绿宝石,晃得人眼晕,“士逵,你看那展家老头,是不是偏得厉害?”
“是啊,根本就像是对待仇人。”郑士逵点点头,“都是儿子,就算是庶出,也不至于。”略略顿了顿,“也听说展云翔他的作为,的确有点不折手段——但是却还是有些道理的,若不占理,恐怕早就给巡捕房抓了去了。”
“我看啊……展祖望倒是恨不得他这个二儿子给抓进去才高兴。”沈世豪仰头大笑,“若是能把他逼出展家,我的生意也就有人帮忙——算是多了个真正的合伙人,又可以给自己的生意找了个真正的保障,你说,划算不划算?”
“老板是想要……”
“是。”沈世豪的笑容总是充满了自信,“他缺少的是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平台,而我需要的是个出主意的好头脑。”转过头看看卧房中儿子晃来晃去的身影,“我先回去了,顺便想想怎么把他给我弄到手——”抬起手,“人情世故,有我来看顾,不过这敛财的手段,是少不得……”握成拳。
“老板果然高。”郑士逵也不得不叹服,以往只知道展云翔贪财敛财,手段狠辣,为人却十分诚信,也没仔细去探究这么个人到底有多少本事,现在想想,四年前的展云翔不过才十六岁,就能独自打理展家生意,又怎么能是平常人做得出来的?
沈世豪一直挂着笑意,回到房中,把一身暴发户的行头扯了下去,这才舒服了,拿下怀表,扔给一旁玩耍的梓康,“拿去玩吧。”
“爹,云翔哥哥说不能乱浪费。”梓康很是认真,“爹要把云翔哥哥带回北京么?”把金怀表好好收起,“梓康讨厌那个老头还有那个大叔,跟在京城的那些倒霉的小贩子一样,谄媚得让人恶心。”虽然梓康只有七岁,可是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从小这些阿谀奉承也不少见,所以对于那笑得讨好的脸色,他自然不十分待见,“我喜欢云翔哥哥,长得好看,还能陪我玩!”
“混小子。”世豪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你当爹给你找后娘呢?”
“梓康才不要后娘!”脱得光溜溜得只剩下一件红通通的肚兜,坐在床上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