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到了那边,记得联系。”纪天尧带着雨鹃过来送行。
等着登船的人很多,来送行的人更。人山人海,有老有少,有人一脸不舍,也有人满心欢喜,自然,还有人茫然懵懂……轮船的汽笛一响,就有从未登过船的吓了一跳,总觉得要直奔过去免得被落下才能安心,也有人慢慢悠悠拎着行李往梯子上走,转过头,就见一只手挥得卖力,这人也自然用力挥了挥,却不知道那边卖力挥手的是谁。
都说近乡情怯,离乡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满心的留恋呢?
站在甲板上,回头一望,码头上仍有许多人在那里招手,不肯离开。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沈世豪搂紧了身边的云翔,这句话,他是替他说出了口。
云翔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无人注意他们,才略出了一口气,但又觉不妥,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爪子抓了下来。倒也不是云翔有多害臊,只不过这大庭广众的,若然招惹了白眼还是好的,可倒叫自己添堵那可真是没意思了。
回到船舱,沈世豪拿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蜡丸,当着云翔的面揉开,抽出一张纸——是御手洗良子给他的,就在登船的前一刻,一个小乞丐一头撞在他身上,塞了这个给他,他低头一看,那小乞丐模样有些面善,再看这蜡丸里的东西,便确定了是谁。
云翔一看这东西也愣了愣神,他哪儿曾想御手洗良子就非要跟他们牵上这根线!
其实这样穷追不舍倒也真怨不得人家御手洗姑娘,就说她这封信里所说的东西便让两个人明白了来龙去脉——只说这御手洗良子是东洋来的细作,却实际上她才是最傻的一个,三岁的时候让人从中国拐到了日本去哪里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国人,就听她养父的话,让学这就学这,让做那就做那,整日里总觉得自己为了那“天皇陛下”做下了多少功劳,结果因为她头些时日染了毒瘾就差点被处死,身世之谜也就渐渐浮出水面——然而姑娘自然是不会露出马脚的,只不过迅速调整了心态,开始替自己真正的祖国传递信息,而他们之前收到的那些消息便是她想尽了办法送过来的。
见了这个,云翔一阵后怕,他也不是没想过就把她的事情说出去,只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就瞒了下来,只有杜常生这么个心思沉稳的总瓢把子知道,而他的立场就更有趣了,只要向着中国,便是他的朋友,如若不然便是给他金山银山也不如自己国家的一把土。
御手洗良子——现在,可是不知道她到底该如何称呼了——似乎早就跟杜常生搭上了线,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有这些同胞,何怕洋人贪得无厌。”沈世豪拿着那张纸揉成了团,直接用打火机烧成了灰。
☆、二十八、美国
二十八、美国
美国的街道与上海不一样,没出来前,都以为外面遍地金砖,出来之后才知道,实际上哪里都是相似的,没有说国外的月亮就比国内圆。
展霁鸿收拾了上课的东西。到了美国,他才发觉自己原本以为不错的英文,也不过尔尔,是比不得那些本土生长的同学的。故而也自然学得吃力了不少,每晚回家也总是累得不行,好在祖母在旁,衣食照料,无微不至。
“霁鸿!”
刚一到家,展霁鸿就听一声熟悉的呼唤,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一抬头——哪里是出了问题,分明就是他爹!好小子一下子扑了过去,把云翔了一个趔趄。
“爹爹!”霁鸿叫着,抱着父亲不撒手,心里的委屈也得了宣泄。
“出了麽事情?”
“没事。想你们了。”做儿子的讪笑着挠了挠头,“不是说去南洋么,顺路到了这边?”
“哪儿那么顺路,只是先过来,再去那边。”打开门,走进来的沈世豪听了霁鸿的话,笑了笑,“这么想咱们,也没说来个信儿?”
“谁说没去信儿的?”霁鸿跑过去抱住沈世豪的胳膊,“只是这时候不怎么安全,我都是转给大哥的,爹没看见?”
“见得了,才知道你也是个小人精!”拍了拍儿子,沈世豪哈哈大笑起来,倒是展霁鸿,弄了一个红脸。
一家人,分别了将近三个月,总算是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又哪里会顾及那么多规矩,倒是好好叙叙是正经。
品慧也忙带了家中的的佣人,出门去买些东西准备做顿好的,转身刚出门,便扯了腰间的手绢擦了擦眼睛。
一家几口在美国逗留了几天,顺便四处逛逛,也好知道知道这地方与国内有何不同,只是云翔十分不习惯这边的饮食,就是在上海吃西餐,也没得这边这样毫不讲究似的,倒叫沈世豪有些好笑。只是云翔可不觉得好笑在哪里,便发了一通脾气——自是没当着众人面。
“好了好了,莫气了。”沈世豪看着云翔那翻得颇有特色的白眼,越看越欢喜,“我可不是笑你,气什么。”
“作死的,你当我傻的么!”云翔转过眼去看他,“可不是在笑我又是在笑谁?”
“要是不笑,还听不得你叫这一声‘作死’呢!”他走过去,把头往他身上靠,“何况,我也只是笑那些西餐什么,到了中国就改了风貌,适应了中国人的口味,哪里是笑你如何?想多了。”
“倒是不是我多想,总是揪着也没意思。”云翔推开他的头,“今早收到的电报……你怎么看?”
大清早,收到了来自上海的电报,是纪天尧发来的,内容很琐碎,倒是讲了一些关于展云飞的近况。然而若是从每个句子的第二个字开始跳着读,便又是一层意思了。
“也难为他想得这么周到。”
实际上,那电报是在说,他们离去之后,日本跟国军都有找过他们,警惕他们小心些,并且顺带了一笔良子姑娘的事情。也叫他们放心。
“只是不知道……爹他……”
“天尧会帮忙关照的,若是出事了,也该通知我们。”实际上,临行前沈世豪就嘱托了杜常生杜老大帮忙关照李德先,怕的也就是这档子事儿。
杜常生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你恐怕不只是叮嘱了天尧。”云翔斜着眼看他,嘴角含着笑意,让人看着心痒。但沈世豪知道,这可不是心痒的时候,他若不把事情好好讲清楚,那可有得受的!一想到这小野猫长成了野豹子,整个的连带把自己也克得死死的,沈大老板便觉得浑身发燥,可又不能过于放肆,免得惹毛了这豹子,到抓伤了自己。
“莫不是……你寻了杜老大?”
“知我者,云翔也!”沈世豪一把拉过云翔,仔细端详起来——相知相伴十余载,倒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偏不是那种女子的娇媚,反倒越发的英姿勃发,颇有些“义士”的模样了。若是不熟他的,还当他得多有英勇……
“行了,别肉麻!”推开他的头,云翔翻了个白眼,“早知你会做事,还会邀功了?”
“好吧,不邀功,可没得奖励?”沈世豪哈哈大笑起来,“让爹那边快把事情收拾收拾,大不了医院送人,也是功德一件。”
“只是合适的人可不好找。”云翔摇摇头,这个想法他也不是没有过,但李德先并不愿意,总要把医院交给一个放心的人才算罢休,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
然而,他一个人在上海,这边总是不放心的,何况……那边的局势……云翔叹了一口气,他本也不是没心没肺,怎么会不担忧呢?
“只怕……若是他们能念我们一时义举,也是好事……”他虽这般说,但实际上,这乱世之中,能榨出油水的便是被榨干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又有几个人会念及你的好来?
听了这话,沈世豪也沉默了。确实,在商界,他们也不能垄断全国,又何谈说一不二?稍微有些脸面,其实也不过是人家给的,这年月,还不是谁手里有枪谁说话?
安静,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但又不是平静。两人心里翻江倒海,哪里还能有平静可言?
第二日一大早,便是一家人转去南洋的时候了,霁鸿红着眼圈拉着两个爹,眼睛却看向了梓康……梓康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霁鸿也笑了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或者,不必多说。
“你们要多小心,路上……注意身体,不要乱吃东西……”品慧的嘱咐越发的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路上千万要多穿点……要不少穿点?南洋热……对,那边热得很……”
“娘,等爹过来……”云翔想要说让他们一起去南洋,但又想到霁鸿一个人留洋在这里,心中又是一阵不舍。
“唉,等他过来啊,我倒也不想着你们了!”品慧扯开嘴角,笑了,“快上船吧!”
待到几个人登了船,霁鸿却发觉,他祖母的眼睛也红了……看得人心酸。
“回去吧,霁鸿。”
☆、二十九、消息
二十九、消息
到了南洋,安顿好一切,沈世豪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上海的电报——父被东边人带走,速定。
这是一封来自于杜常生的电报,不过署名不是杜常生,而是“张生”。这个名字是他们跟杜常生接头的时候用的暗号,而东边指的就是日本。
李德先,被日本人抓走了。
“先别告诉我娘。”云翔深吸一口气,眼下时局混乱,他不能把他的亲人置身危险之中。“许能想个办法……先把人带出来再说。”
“也好。”
说要把人弄出来,可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们现在人在南洋,即使有多大手段也是鞭长莫及,何况……日本人从来都是丧心病狂的,跟他们斗,便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有什么顾忌,而云翔知道,自己的顾忌太多。
沈世豪也跟着发愁。
不能不愁。这人若是给日本人抓了去,那是没个好了,不过好在李德先一没参加什么组织,二也不是什么反战先锋,只不过开了一家医院,正当经营,许是误抓了?
然而这只是他们的自嘲。
日本人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人?云翔很清楚,他们会抓人,大概是知道了他给了孙先生钱钞这件事,要么……就是他不肯跟御手洗合作惹怒了他们。然而要救人,须得做出很多事情来,最简单的莫过于用钱买命。
“日本人的话,信不得。”——杜常生的另一封电报传来,也堵死了用钱买命的路。
确实,日本人的话,信不得。你钱给了他们,可人,却未必要得回来。
“这样吧,我给良子发个电报,看看她有什么办法没有。”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毕竟御手洗良子是他们陷害过的,这样贸然找她,也怕是会有什么变故。云翔看了看手里的电报,此时却实在是不知道出了她之外还有谁能联系上日本那边了。
“也好……”沈世豪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想法。
当下,他们就定了如何去联系御手洗良子的事情,又告诫梓康,千万不能跟他品慧奶奶透露一丁点儿的消息。
夜晚,悄然来临,将他们居住在林子里的别墅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电报已经发了出去,只能回音,也许……是好消息,但也有可能……云翔不敢多想,而沈世豪,则又联系了孙先生,盼着那边能伸出援手——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过了两三日,云翔实在着急,即使发电报来回也得两天,这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