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长老性子最是火爆,皱眉先道:“百里屠苏,你和欧阳少恭之间可谓此仇不共戴天,他为何救你?勿要说什么知己情谊,单凭你体内一半魂魄,便足够他对此不择手段!哼,怕是别有用心,你莫要上当才是!”
他原先一直对这满身煞气的弟子心有不满,但先时肇临之死已经天下大白,自己无辜冤枉他,也是心有歉意,后来天墉解封,屠苏不顾己身,更是让戒律长老心中叹服。如今,他自然不想在看着屠苏被人蒙骗。
对于欧阳少恭,他是没有一丝好感。
屠苏摇摇头,没有说话。
“屠苏,你去让凝丹长老看看。”
紫胤真人倒是更关心屠苏身体,听他所说,本已重伤垂死,如今反常活下,必有隐患。
凝丹长老皱眉细细把脉,沉声道:“没错,是双生共命鸟内丹。毒性诡异,我也未有办法可解。百里屠苏,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与视、听、触、嗅、味、知六觉,你可有缺失?”
“六觉正常,七情不知。”
屠苏看着一向冷漠,要说七情,还真看不出缺了那一种。
陵越和芙蕖顿时有些担忧,他二人一是内定的掌门,一是下任妙法长老,倒是未被赶出,俱留在殿中。
“屠苏,你连日奔波,想是累了,先回剑塔休息吧。”
“弟子也告退。”芙蕖放心不下,跟着屠苏一起离开。
一清堂中寂然无声,一直未曾说话的涵素真人道:“凝丹长老,可有其他不妥?”
“此毒确认是双生共命鸟内丹不错,但还夹杂着其他成分。不过,似乎并无害处,只是诸位也都知晓此内丹的一些属性,百里屠苏所借乃是欧阳少恭之性命,自身早该死去。如此恰如行尸走肉,虽行如常人,但容颜不改,恍若石塑。”
“且所借性命终不知多久,怕是随时有去世之危。更何况如今没了封印,他体内煞气隐隐,蓄势待发,若有不测,恐变生掣肘。”
紫胤真人听到这里,皱了皱眉。
“长老,可有他法救治?”陵越拱手施了一礼,问道。
“百里屠苏命数早定,死生有常,凡俗之法如何改之?若不行诡道,怕是只有神魔之力方可。至于煞气,所知不多,需得在观察一二。”
忍了半天,戒律长老道:“那欧阳少恭如何处置?”
“既然他现在不曾为恶,且随他去。”涵素真人摇了摇头,天墉又不是人间的衙门,不需事事关心。
“掌门,紫胤欲重收百里屠苏入门下,望请允许。”紫胤真人转向涵素,施礼道。
“这……”
“掌门,弟子欲以屠苏师弟为执剑长老人选,还请掌门允许。”
“……好吧,既如此,便依你二人之意。只是煞气之事,还需谨慎。”
剑塔。
“你心意已决?”
“是,弟子准备封印焚寂与玉横,就此随师尊居于剑塔,再不入世。”
“不需如此,你并无隐居之意,何必强求?且你身上煞气未清,不知何时发作,还需焚寂吸煞之效,万不可意气用事。”
“为师过几日便要闭关,为你寻找压制煞气之法。你且安心住于剑塔就是,掌门已经应允,重新收你入天墉。去吧!”
“……是!”
见屠苏离去,红衣的剑灵现出身影,“不过三日未见,百里公子看着憔悴不少。”
“我这弟子,一生多灾多难,难有安稳,如今只盼他真的看开,而不是心有逃避。”紫胤真人摇摇头,虽然他不曾亲眼目睹,但是屠苏的事情红玉自可告知。
知己……挚友……
有些感情,如何不知?如何不晓?
“百里公子心志坚定,若是有所决定,自会矢志不渝,主人太过担心了。”红玉不解,但她对于屠苏却是十分信任。
“红玉所言甚是。”
只若是未曾看清自己心意,却又如何是好?
红玉啊红玉,你纵然活过千年,但这世间还是有你看不穿的啊。
屠苏放下焚寂,将它挂于墙壁之上。
坐在坚硬的石床上,屠苏低下头,看着手里一枚丹药。
却是那日少恭从他口中夺取后弃之于地的那枚仙芝漱魂丹。
屠苏也不知为何没有将它和那瓶丹药一并毁去,只是随身携带,和玉横置于一处。
手指收紧,屠苏闭上眼。
剑塔很静,悄无人声。
以往还有阿翔陪伴,如今却只余他一个。
想到阿翔,屠苏心里涌起思念,但他随即打消念头,跟着自己,阿翔一直在吃苦,也许、也许它已经喜欢上现在的生活了呢。
任由思绪飘飞,不知何时迷糊睡去。
时间流逝,已经是月华如水洒下。
梦里榣山风光依旧,只不见了长琴、悭臾。忽而画面一转,化作青玉坛上层的琴台。青烟袅袅,余声不觉,却不见弹琴之人。继而临河赏灯,看着水面似乎倒映出一个熟悉人影,只还未看清那人的笑颜,一只河灯点起涟漪,模糊了所有。
心里有些急切焦躁,消失不见的是谁?
忽然一阵风吹来,屠苏恍然惊醒。
察觉手中有物,低头一看,那药丸变了形状,却还是好端端的待在手中。
——消不掉,一如己心仍在寻觅。
千觞一大早起来,便向少恭告辞。
少恭隔门应了一声,在千觞离去之后,便也摸索着自行离开。
千觞一路施展腾翔之术,向北边赶去。
到了江都,千觞忽然停了下来。
“不对,少恭!”
骤然回返,千觞心急如焚。怎么忘了一件事,七情六觉,少恭失去的是哪一样?心里暗暗恼怒,昨夜酒喝得多了,且被少恭透漏的那些事情牵走了思绪,竟然忘了这件事。
以后在少恭面前,坚决不喝酒。
千觞火速奔回,昨日里的一些怀疑再次涌上心头。
乌蒙灵谷空荡荡的,那袭黄色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千觞怔然立于房门前,两个酒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地上有些许暗红色已然干涸的血迹。
心里的惊惶制止不住,他想到了!
少恭跟在他身后,落下的脚印重叠在一起——他在模仿自己的步伐。
他坐下的时候有些许迟疑——他用脚在试探方位。
……
他……少恭……
千觞颓然放下巨剑,喃喃道:“你失去的是……怎么会是……”
少恭,你、你看不见了吗?
章九(4。09更完)
八月末。
屠苏静静立于昆仑山巅。
山风剧烈,云海一时翻滚不止。
他身上紫色的天墉道袍被风吹的紧紧贴于身上,衣料摩挲,瑟瑟作响。忽然,屠苏微微侧首,看向来者。
一袭红衣,俏然而立。
“公子有心事?”
屠苏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再次看向云海。
这里是昆仑山最高处,可是即使穷极目力,也难以望穿云海,看到千里之外的人。
浮云遮目。
“晴雪妹妹还未有消息?”
屠苏怔了怔,摇摇头。
红玉忍不住心里叹气,已经一年过去,百里公子越发沉默少言,真是让人担心。天墉城对于公子来说,并非久居之地。
其他弟子对于屠苏身上煞气可是诟病非常,人后常出不逊之语,就是紫胤、陵越等人有心压制,也无法完全杜绝。
屠苏这一年几乎不出剑塔半步,就是出来也不过来这昆仑山巅眺望。
红玉沉吟道:“公子,你何不去幽都看看晴雪妹妹?老是闷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屠苏转过身,淡淡道:“不可。”
“公子是怕连累晴雪?”
屠苏点点头。
“明日我与紫胤便要离开天墉,公子一人独居剑塔,怕是……”
“……又烦扰师尊一年。”
红玉摇摇头,笑道:“公子莫要如此说,我看紫胤分明是将你看做亲人,你如此见外,岂不是让他伤心?”
“……”
红玉见他又去看那云海,便直接道:“公子下山去散散心吧。”
取出一张符纸,红玉接着道:“这是清心正气符,只要不是月中子时,都可完全压制公子体内煞气。月中之时也能保持公子灵台清醒,想来以公子之能,已可保无忧。”
屠苏回身接过,“是师尊……?”
“他花了一年时间采集昆仑清气混合自身剑气制出此符,公子可莫要浪费师尊一番心意。”
“我知道了。”
那日回来之后,屠苏和天墉长老仔细观察,发现他体内煞气以一月为期,月初渐盛,月中最强,过了月中,则逐渐转弱。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
屠苏归来之时,便是月中之后的第二日。
幸好天墉为天下清气之最,除了月中子时,其他时候都可压制。
而到了月中子时,则有紫胤真人亲自护法陪同,索性倒也未出意外。
但如此一来,门中弟子多有怨谤。
让屠苏如此离群索居,如遭禁锢,并非紫胤所愿。他苦思良久,便耗费心力,采集昆仑清气制成此符,又恐威力不够,便将自身精纯剑气融入其中,方成此清心正气符。
屠苏心中感激,他确是想过离开,但一次下山,经历种种事端,他已经不在如过去那般偏激,又担心煞气,便也只能居于山上。
如今,有了此符,只要月中子时小心行事,当可无忧。
一年未见……还是先去看看阿翔吧。
“长老,已经分配弟子前往各地,除了以青玉坛名义行医,弟子已经嘱托他们探寻关于魂魄之事的上古隐秘。”
“很好,元勿办事,我向来放心。”
少恭立在窗侧,闻言转头“看”向他,赞许道。
元勿看着那双已经不复昔日明亮的双眼,心里暗叹,长老以为大家都不知晓他失明之事,可是尹公子早已经悄悄告诉众位师兄师弟。
大家不忍让长老难过,故而从来不说。
但是每次看到长老仿佛无事人一般,元勿心中总是酸涩难言。所以便任劳任怨,将少恭的命令完成的完满而出色。
只是长老平日很少出言,元勿暗中丧气的想道。
“明日,我去江都探访故人,门中事宜便如往常,交由你处理。”
“是!”
本来少恭是想让元勿继任掌门,奈何他坚决不允,便只得以丹芷长老之名继续管理青玉坛。
不过,少恭并不太搭理门派事务,真正的实权仍旧掌握在元勿手中。所以如此吩咐不过走个过场,偏偏元勿就喜如此。
这一年,少恭凭着记忆,加上让元勿及诸弟子帮忙,已经将青玉坛中的典籍重又翻查整理一遍,不出所料,关于锁魂石,却是没有丝毫记载。
但也有意外之喜,一是关于煞气,少恭有了更深的理解;二是发现一种饲养灵偶的方法。
这种灵偶与主人可做简单的交流,但材料要求却十分严苛。少恭思及那剩余龙筋,便将其漂成无色,依法熬制了药水,将那龙筋浸泡了月余,再用灵力洗刷,制成一件软鞭。
一头缠在左手腕上,用着十分方便。平日便可用这软鞭当做触手探路,虽然分辨不出颜色,但是描绘出形状还是绰绰有余的。
少恭双手拢在袖中,抚摸着软鞭,自信有了此物,他便可行走如常,骗骗不知之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他知道青玉坛弟子知晓自己已然失明,学医之人,对此可谓敏感非常,只看瞳色,便能辨别,但是却不知千觞曾悄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