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退了一步,不需四海臣服。
最后退了一步,但求国泰民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也还是不懂的。
然而,娘亲说,离儿,你记着它,好不好?
她看见爹爹一身白袍站在身后,似是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四海臣服,国泰民安。良禾,我会让西夏强盛起。
——不求四海臣服,但求国泰民安。
但求国泰民安。
离儿瞧见爹爹笑了。
笑得很苦很苦。
笑出了眼里的泪花,眼泪顺着眼角流向了耳侧。
离儿想,她也还是喜欢爹爹的。
这样难过,她也不好受。
她扯住爹爹的衣袍,对他说,爹爹,莫哭。
她说,离儿,不走了。
☆、五十二
庆历三年,十月二十四。
离开兴庆府时,在城门下,众人拉紧马上的疆绳,回过头看了一眼。
城门上有个小人儿,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向下望着。
望见了展昭和白玉堂,弯了眉眼地笑。
她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它,将盒子里的东西往下扔去。
数十条素白的蝶状结绳凌空纷纷扬扬地飞起,飞过内城门,飞过护城河,飞落城门下。
结绳很重,不可能如此像雪一样飞扬在空中。
但,接下去,真的下雪了。
小人儿伸手这样一扬,扬手这样一扔,初冬还未至的时节,兴庆府内,便下了一场浩浩汤汤的鹅毛大雪。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素白的蝶状结绳被夹着大雪的狂风吹起,如同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天地是连绵不断的落雪帷幕。
展昭抬眼望去,与小人儿一样,弯了眉眼,弯了唇角,温朗的眉目里,如风回旋的浅笑。
白玉堂轻轻勾起嘴角,望了一会儿,便淡了弧度。
他轻唤了一声:“猫儿。”
展昭回过头瞧他,眼里是询问的意思。
白玉堂凤眼里是如渊似墨的幽深:“如若彼此真的有前生来世,你会如何?”
展昭瞧了他有顷,摇头而笑:“前生来世,既无展昭,也无玉堂。这一问,展某不知如何作答。”
白玉堂怔了一怔,半晌,叹息一声,凤眼里却是扬上了难以言说的笑意:“白爷爷竟还不如你这蠢猫看得明白和洒脱!”
说罢,掉转马头,一拉疆绳,策马疾驰,白衣四散而飞,狂风中远远传来一声长笑:“臭猫!再不追上来,可要再输一次了!”
展昭挑眉一笑,拉过疆绳,掉转马头,转身纵马而去,蓝天白云下,大雪纷扬间,流素马隐于茫茫天地,白衣若隐若现,唯见大宛马随之而后,转眼便至那流素马的旁侧,红衣似火缭绕,相伴其右,远远望去,二人衣袂竟俱是燃若炽焰,席卷风雪。
而正所谓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三侠五义》
汴京劫案,至此结束。
公元1044年,时是庆历四年,西夏天授礼法延祚七年。
宋朝与西夏最后达成协议。
和约规定:夏取消帝号,宋册封其为夏国主,赐金涂银印,方二寸一分,文曰“夏国主印”,许自置官属,名义上向宋称臣,奉正朔。
宋夏战争中双方所掳掠的将校、士兵、民户不再归还对方。
从此以后,如双方边境之民逃往对方领土,都不能派兵追击,双方互相归还逃人。
宋夏战争中西夏所占领的宋朝领上栲栳、镰刀、南安、承平等地和其他边境蕃汉居住区全部从中间划界。
双方在本国领土上可以自由建立城堡。
宋朝每年赐给西夏银5万两,绢13万匹,茶2万斤。
另,每年还在各种节日赐给西夏银22000两,绢23000匹,茶1万斤。
此乃后话。
葛纱栈。
一一把过脉后,闵秀秀朝屏风外点了点头。
卢方转过身向着一个身着灰衣的年轻男子,郑重作揖道:“此次营救人质成功,多亏伍爷的青阳幻术,拖住了两千禁军,为五弟和南侠逼取李元昊的龙符军令争取了不少时间。”
灰衣男子摆手道:“卢大爷不必如此……”
更加郑重地作揖道:“老子不过是看那李元昊不顺眼,并且觉得此事颇为有趣,前来玩上一玩罢了。”
卢方:“……”
风九天神色复杂地对苏子时道:“姑娘我本想看看你原来的模样的。”
苏子时神色更是复杂:“他已经自尽了。”
风九天不知如何表情,只能表态道:“他若不死,你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环视了四周一眼,风九天抬头看向众人,问道:“七姐呢?”
屋内倏然陷入一片寂静。
风九天皱了皱眉,重复了一次:“七姐呢?”
仍是一片死寂。
风九天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她抓住苏子时的手,颤声再问:“七姐呢?你说话!说话!说话啊!!”
严承正倏地站了起来,这一站,竟似有些不稳,面色惨白地在原地晃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攥紧了拳头,众人移开一条缝,让他走了过去,看他似是走得很稳当,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在门处趔趄了一下,扶着门僵了一会儿,再往外走了几步,竟有些似醉了酒一般地跌跌撞撞。
听得伍长湖苦笑了一声:“阿良走了。”
他狠狠将头扭过去,道:“老子就晓得,这一次,她不会再留下来!”
语毕,狠狠一拂袖,推开挡在眼前的人,也是疾步而去了。
风九天怔在原地,睁着眼睛看向苏子时。
苏子时移开了视线。
她看向闵秀秀。
闵秀秀也移开了视线。
她看向水赤砂。
水赤砂的眼眶有些微红。
方才一直忍着不走出去,如今被风九天这样一看,终是再也忍不下去,转身就走。
风九天转过头,看向卢方、看向韩彰、看向徐庆、看向蒋平、
没有人能与风九天相视上几秒。
风九天的嘴角扯起了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
她松开抓着苏子时的手,低头转身而走,待缓缓走至门处,终是一咬牙,转为疾步而行。
苏子时在原地顿了一顿,也快步走了出去。
这焰火深燃的赤色女子,如今去了,其实也好。
这世间的事情,一向便是如此。
冰刀霜剑,血雨腥风,漩涡暗礁,惊涛骇浪,终是抵不过一句: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令人无法忍受的寂然无声下,听得闵秀秀忽然开口道:“噢,忘了一件事情。”
气氛总算松动了一些。
卢方也噢了一声,道:“秀秀,抱歉,忘了提醒你这件事情。”
韩彰:“大哥,抱歉,忘了提醒你要提醒大嫂这件事情。”
蒋平:“二哥,不好意思,忘了提醒你提醒大哥去提醒大嫂这件事情。”
徐庆:“啥事情?”
见得闵秀秀弯腰在榻底下取出一个酒坛,正是蒋平顺便从宫中捞出的酒绝。
她将酒坛里的半坛酒绝倒入另一酒瓶中,站定在白玉堂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酒瓶,可得劳五弟送至江宁酒坊了,干娘听说此事,表示很有兴趣见识一下。对了,干娘交代,必须是你亲自带去。”
温和了脸色,瞧着展昭笑了笑:“当然,小展要去,想必会比五弟受欢迎很多。”
继续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白玉堂,补充道:“说不定,会让五弟少受些皮肉之苦。”
白玉堂果断青了脸,果断道:“白爷爷不去……”
展昭瞥了他一眼,眼里无甚起伏:“玉堂。”
白玉堂低声道:“陪白爷爷去。”
展昭迅速拉开距离,正色道:“展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白玉堂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扯了过来,二人暗藏锋芒而又冷静异常地对视了片刻。
白玉堂松开手,横了他一眼,嗤道:“臭猫!”
汴梁,东十字大街,清风楼。
清晨,凉风,浅日。
若记忆没有出现差池,那么,宋仁宗庆历四年,宋夏应有庆历合议一说。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也是大宋赔钱的买卖,积贫积弱,更加严重。
对西夏来说,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两百多年后,献宗李德旺病死,当然,多人怀疑这位颇有才干但生不逢时的倒霉孩子是被气死的。他死后,李睍投降蒙古,西夏就给灭了。
更加当然,对于此时风九天来说,自身难保,也便懒得去回想历史是个什么东西。
苏掌柜正瞧着她,不冷不淡地:“听说,苏某是个顽石?”
风姑娘呵呵干笑地:“怎会。”
苏掌柜眯了眼:“苏某想了想,觉得很奇怪。”
风姑娘继续呵呵干笑道:“怎会。”
苏掌柜皱了眉:“姑娘从前,该不会是个公子吧?”
风姑娘:“……公子多想了。”
苏掌柜点头道:“想来也不是。”
继续凝眸看着她:“那姑娘你为何……有龙阳之癖?”
风姑娘退了一步,僵笑地:“既然姑娘我不是一个公子,又何来的龙阳之癖……”
苏掌柜近了一步,点点头,沉思道:“既不是个公子,又不是个断袖……”
恍然大悟。
含笑地:“原来姑娘是欢喜看着两个公子有龙阳之好。”
一针见血,戳中心头。
风姑娘又退了一步,继续僵笑道:“怎会。”
苏掌柜又近了一步,眼里笑意益深:“每一个公子,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公子之前,都会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个姑娘?”
风姑娘本想接着干笑,这话一出,不禁怒道:“臭石子!那日在葛纱栈,你居然在隔墙设耳!!”
苏掌柜望了一望柱梁:“姑娘,你的声音,真的需要隔墙设耳么?”
移回视线:“姑娘希望苏某有龙阳之好?”
风姑娘沉默片刻,望向柱梁:“这个问题我们再讨论。小爷要去捣鼓浮生糕了。”
……
于是
……
众人望着一团紫菜包裹的饭团,饭团里夹着青瓜肉丝。
卢方默道:“
包拯默道:“这不是……糕吧?”
公孙策默道:“今后即使大人好奇心再甚,也不许大清早的便将学生弄醒,否则学生将大人房内的古董全部扔了!”
苏子时默道:“其实细尝,味道可入口。”
众人于是细尝。
包拯欣慰道:“果然还可以。”
公孙策可惜道:“大人的古董保住了。”
苏子时挑剔道:“上次做得更好。”
风九天斜眼道:“明明纯粹是因为你不吃青瓜。”
苏子时挑眉道:“知道还做。”
风九天冷声道:“就是因为你讨厌青瓜才做的!”
此刻。
展大人就寝之房……
……的屋檐上。
并排静卧着两个人。
均是白衫。
均是里衣。
昨晚。
被那耗子拖起来看月色。
说什么:“白爷爷既然睡不着,且都是你害的。你也别睡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关展某何事!
单是在屋顶上看月色倒也罢了,看着看着,忽然对展某来了一句:“展昭,白爷爷看你最近欠揍得很,不如打一架?”
有猫眉梢一横:欠揍?
究竟是谁欠揍来着?!
刹那一齐手变出掌而斩。
左掌挥出,格开他的右掌,顺手回点肩井穴。
白玉堂手腕却不与他相碰,手掌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