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这认真的样子,杨逍不禁失笑,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
如果让教内兄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不但成了过街老鼠,跟个过去最为不耻的名门正派的后辈同仇敌忾,还要对方来安慰自己,他堂堂光明左使几时这么窝囊过,大不了袖子一挥回自己的坐忘峰去,乐得逍遥自在,管他什么恶名骂名,那些少林秃驴、朝廷爪牙又能奈何。
但是每每这个念头浮起在脑海时,总会被心里某个影子轻而易举打败。
总不想去承认,却又无可逃避。
尤记得初见时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般颓废沮丧。
若可以,只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如此而已。
☆、第 37 章
37、
木屋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殷梨亭顾不得其他,急忙奔进去,一团红影从床上跌下来,在地上扭在一团,浑身抽蓄颤抖。
他想要扶起她,却被对方一把掀开,泛青的脸庞隐藏在乱发下,狰狞尤如鬼刹。杨逍抓住她手腕,迅速封住她几处大穴,那癫狂的身体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可神情却依旧痛苦,尤如垂死之人般张着嘴,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杀……杀了我……杀了……杀了……”
杨逍把她抱回到床上,倒了粒药丸给她服下。这是当日在蝴蝶谷里胡青牛赠予的,说是将来必定会派上用场,虽然她中毒太深无法解去,但至少能压一时痛苦。
果然,片刻之后,蜀葵那扭曲的神情恢复平静,一看清杨逍的长相,作势就要扑上去跟他拼命。
杨逍轻而易举甩开她,说道:“蜀姑娘,你该清醒了。”
蜀葵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眼神由恨渐渐转为疑惑,又变成惊讶,既而恍然大悟,边咳边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黑衣人煞费苦心,不惜散播谣言,易容他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陷害他们!
他要引去破屋的人不是她,而是那两个武当弟子。
原来自己就是个最卑贱的棋子,正如黑衣人说,自己的确没有利用价值了,连路边草芥都不如!
她仰天大笑,一口鲜血喷出。
殷梨亭急道:“蜀姑娘,你现在重伤未愈,不可再动真气了。”
杨逍直言不讳:“就算不动真气,她也活不了几天。”
蜀葵靠在枕上喘粗气,说道:“你又为什么要救我这个快死的人,不要忘了,我可是在江湖上散播谣言污蔑你们的。”
杨逍说道:“不是我要救你,是他要救你。”
蜀葵讥笑道:“你堂堂光明左使,什么时候开始听一个武当弟子调遣了?”
杨逍看了殷梨亭一眼,居然没有反驳。
蜀葵露出诧异的神色,继而放声大笑。
她一个见惯了各种风月的女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眼里深藏的情意,故意讥笑道:“看来你光明左使这次也输得一塌糊涂。”
在感情上,谁先动心、谁先用情就输了。
殷梨亭还完全被蒙在鼓里,说道:“蜀姑娘,你不要再这么激动,先躺下休息下吧。”
蜀葵容貌虽因剧毒而不复艳丽,但一双眼睛此刻却恢复了些许灵动,直直盯着殷梨亭,似是而非道:“我讨厌干净的东西,因为这世界太脏,太脏了。”
她顿了片刻,又说道:“我只想活下去,不管有多脏,我都想活下去,可是天下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了……”
她说着说着,眼里已经溢出泪来,却又倔强地擦去,说道:“喂,我说你们两个,等我死了之后帮我做个墓外,碑上不要写蜀葵,就写……就写……”
杨逍接口道:“柳应华。”
蜀葵一愣,失声大叫:“你……你怎么知道!”
杨逍微笑道:“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总有办法追查到线索,因为这个世上没有秘密。”
蜀葵冷笑地看着他:“呦,杨左使还是费心了,居然会对我感兴趣,真是小女子荣幸啊。想必你已经将我的来历查的一清二楚,是不是想借此洗脱自己的罪名呢?可惜啊,我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一点线索都给不了你,白费心机!”
杨逍淡淡道:“如果对一件事有怀疑,那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答案,我只不过是这么做了而已。”
蜀葵问道:“既然明知道我帮不了你们,为何还要救我?”
杨逍没有回答,反而对殷梨亭说道:“我出去看看情况。”
殷梨亭点点头,目送他出门。蜀葵躺在床上兴灾乐祸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向你的师兄们证明你的清白?可惜我天生铁石心肠,你被误会也好,被追杀也好,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殷梨亭笑笑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煎药。”
蜀葵见自己的话丝毫不起作用,冲着他背影咬牙切齿地大叫:“我不会帮你们的!绝对不会!”
药材虽然珍贵,却没有起死回神的效果,对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来说,它只是心里安慰。
殷梨亭坐在炉子前扇风,瓦罐腾腾冒着热气,一股厚重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只当是杨逍回来了,并没有在意。那脚步在门口来回踱着,似乎在犹豫什么,良久才靠近他。殷梨亭心里诧异,回头看去,立马从凳上跳起来:“是你!”
来人一身精练的装扮,赫然就是丁忠平,他抱拳道:“许久不见了,殷六侠。”
殷梨亭戒备道:“你来干什么?”
丁忠平看看四周,答非所问:“此处这么隐蔽,怪不得我家公子遍寻不着你们。那日看你与俞二侠分别后,我便将这个方位记了下来,果然让我寻到了。”
殷梨亭想到蜀葵正独自一人在屋中,处境危险,立即往门外奔去。丁忠平却拦下他道:“殷六侠不必着急,今日我不是冲她来的,而是有一事相告。”
殷梨亭冷眼看着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
丁忠平叹道:“公子对我丁家有再造之恩,我有生之年必将为其效力,便是做再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能有丝毫退缩,我知道殷六侠心里瞧不起我,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乃性命攸关呀。”
他顿了片刻,终于道:“张四侠中了公子的埋伏,现在身中巨毒,危在旦夕。”
殷梨亭大惊:“你说什么?!”
丁忠平道:“他与俞二侠就住在镇上的福源客栈。”
殷梨亭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丁忠平苦笑一声,摸出一个药瓶放到桌上:“解药就在桌上,信不信全由你。”
殷梨亭狐疑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丁忠平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我这条命虽是为公子活着的,但眼睛至少还能看得清善恶。”
殷梨亭看着他走远,目光回到桌上的小药瓶,瓷白的颜色变得分外刺眼。半晌,他咬咬牙,抓起它冲出门外。
天色已暗,杨逍晃荡着他那酒囊从小道走来,竹屋安静地立在夕阳之下,半敞的门扉在风中微微晃动。他明显感觉到了气氛异常,心头一凛,飞快奔进屋里,目光环视过四周,急冲进内室,蜀葵正靠在床上喘气,见到他进来说道:“不用找了,他不在这里。”
屋子周围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蜀葵也毫发无损,看来殷梨亭是自愿离开的,可这是为什么?
杨逍问道:“有什么人来过?”
蜀葵摊手道:“不知道,我只听见说什么福源客栈,谁受伤了之类的话,然后你家那位就急匆匆走了,连药只煎了一半。”
能让殷梨亭如此惊慌失措的人,难道……是俞张二人出了事?
可又是谁特意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他又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杨逍皱皱眉,转身就要走。
蜀葵喊他:“喂,杨左使,你该不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杨逍撇下一句话:“你放心,这里比外面安全的多。”
蜀葵嚷嚷道:“安全才怪呢,都有人找上门来了。唉,不过也算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这样吧,乘我现在还能动弹,你带我去镇上找武当那两位大侠把事情说清楚,也当是还你们一个恩情了。”
杨逍回头古怪地看着她。
蜀葵冲他笑道:“怎么?不信我会这么好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看我现在这样,就是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肥人,还能耍什么花招?”
她恨恨地说道:“我现在这幅模样全是那个黑衣人害的,就算不能亲手杀了他,我也要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我帮你们揭穿他,将来你们就替我杀了他!杀了他!”
杨逍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俯身拦腰将她抱起。
蜀葵顺势勾住他脖子咯咯地笑:“杨左使,那殷梨亭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事?”
杨逍嫌恶地说道:“想活命就给我闭嘴!”
☆、第 38 章
38、
小镇不大,日落之后的街道人流渐稀,殷梨亭稍作打听就找到了福源客栈,小二听了他的描述后将他带去到二楼的一间客户,敲了敲门,里面果然传出俞莲舟警觉的声音:“是谁?”
殷梨亭心中一紧,鼓起勇气应道:“二师兄,是我。”
房门哗啦开了,俞莲舟一脸惊喜,警惕地瞥了眼周围,将他拉进屋里后才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六弟!”
殷梨亭紧张问道:“二师兄,四师兄怎么样了?”
俞莲舟领到他床前,张松溪面色苍白的躺着,双目紧闭,仍旧昏迷不醒:“我已经喂他吃了解毒丸,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他突然顿住,道:“你怎么会知道四弟受伤的事?”
殷梨亭不知从何说起:“是……是……”
俞莲舟面色一冷:“是杨逍告诉你的?”
殷梨亭忙道:“二师兄,你们都误会了,他……”
俞莲舟大喝道:“你还在替他说话!四弟中毒之后我就将他带来这里,他若不是凶手,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殷梨亭不愿再为这件事多作争辩,将那药瓶放在桌上,说道:“这是解药,四师兄服下之后很快就会醒的。”
俞莲舟冷笑道:“连解药都送来了,你还敢说他是无辜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我看这是他想借刀杀人的毒药吧!有种就让他堂堂正正站出来,别在背后耍这种阴险手段!”
殷梨亭叹了一声,他知道如果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出来,俞莲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的,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更不想师兄弟们再因他而涉险。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张松溪,他说道:“二师兄,你好好照顾四师兄,我先走了。”
俞莲舟目光迫人:“你还要回去杨逍身边?”
殷梨亭顿了会,点点头。
俞莲舟从小看着他长大,传授了大半武艺,对他的品性知之甚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邪魔歪道而再三违背师命。他当下抓住他肩膀,厉声道:“就算是用强,我也绝不让你再去见杨逍!”
殷梨亭低声道:“对不起,二师兄。”
他仍然转身走了。
一道寒光唰的在他身后亮起,他愣在原地。
他们师兄弟七人一向都是习惯用剑的,也经常相互切磋,从来不曾有过争斗。但是现在,俞莲舟的剑却在指向他,指向这个情同手足的师弟。
他的剑在颤抖。
“我再问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