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师兄弟七人一向都是习惯用剑的,也经常相互切磋,从来不曾有过争斗。但是现在,俞莲舟的剑却在指向他,指向这个情同手足的师弟。
他的剑在颤抖。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殷梨亭咬咬牙,艰难地开口:“二师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就这一次……”
俞莲舟痛心地摇头,剑锋反转,以剑柄点向殷梨亭穴道。他绝无伤他之心,只想制住他穴道,将他带回武当,到时纵然对方有天大的能耐,也决计不敢上武当生事。殷梨亭下意识后退,想要躲开,但不管身法还是速度他都远不及俞莲舟,更加无法与他刀剑相对,剑柄转眼已经抵在他肩头。
房门就在这时突然被撞开,一股强劲的掌风迅雷般袭来。
俞莲舟大愕,本能地提掌应对。
哗——
桌椅在这股强大的力道下应声而裂,碎片飞溅,一条人影已挡在殷梨亭在身前,讥讽道:“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的师兄弟出手,这就是张真人教出来的好徒弟么?”
俞莲舟定下心神,冷目看着来人:“我师门之事,何需你一个外人插手?”
两人皆是气血翻涌,但面上仍风平浪静,杨逍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武当的事我的确没兴趣,但他的事我就一定要管。”
俞莲舟心中虽悲愤,但神情语气仍然不失风度:“杨逍,我们今日便在此处将话说开,不管江湖上的传言是真是假,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六弟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你若执意阻拦,便先过了我手中这把剑!”
在武当七侠中就属俞莲舟的武艺最高的,剑法刚猛遒劲,内力深不可测,江湖中少有人能出其左右,武当上下都对其十分敬畏,殷梨亭更是敬其如师如父,此时见他二人之间拔剑弩张,连忙拽着杨逍的衣袖不断摇头。
杨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俞二侠,我奉劝你一句,别太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事,因为坐山观虎斗和想渔翁得利的人太多了。”
俞莲舟绝非有勇无谋之人,他听杨逍话中有话,想了片刻,对殷梨亭道:“六弟,四弟已经为这件事身受重伤,你倘若有冤屈,为何不向我们说出?难道我们十余载兄弟情谊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吗?”
殷梨亭看向杨逍,在得到他的默许后,终于开口说道:“二哥,这是因为……”
“让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
门口突然响起蜀葵的声音,她扶着门框微笑,艰难地移动脚步走进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俞二侠,就让我告诉你真相吧。”
俞莲舟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逍与殷梨亭相视一眼,没有作声。蜀葵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喘着气,说道:“我在江湖上虽然坑蒙拐骗了十来年,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俞二侠,殷六侠的确是被人陷害的。”
这句话正是俞莲舟最渴望听到的,他心头狂喜,面上仍然平静道:“姑娘且说。”
蜀葵缓缓道:“我与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客栈里,当时只是萍水相逢,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当晚便有一名黑衣人出价三千两,让我去捉殷六侠,再胁迫杨逍交出玉环……”
俞莲舟打断她道:“玉环?什么玉环?”
他们一同看向杨逍,杨逍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蜀葵没好气道:“为了这玉,我连命都搭进去半条了,至今没见过庐山真面目,就凭鼎鼎大名的光明左使那高深的手段,我哪是他的对手,只能空手而回。那黑衣人却跟踪而来,逼我吃下毒药,虽不会马上要人性命,但每日必须服用一颗才能保命,否则便会七窍流血而死。他便以此要挟我,让我继续跟踪殷六侠,找准机会再将他捉来。”
蜀葵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但有杨左使在他身边,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看他们马上就要到少林了,心里一急便找了何刚易容成杨逍的模样,将殷六侠引到偏僻地方,欲将他绑走,怎知半路杀出个姓萧的程咬金,殷六侠真是处处有贵人相助啊。”
殷梨亭解释道:“二哥,那人叫萧缙鹏,是少林俗家弟子,对我有救命之恩。”
俞莲舟点点头,暗中将这个名字记下。
蜀葵接着道:“为了避风头,我与何刚便躲在一个小村子里,话不瞒你们,我已经将何刚杀了,像他那种人,死有余辜!只是没想到,那黑衣人居然又出现了,这次他让我去江湖上散播一个消息,就是诬陷你们二人勾结,入少林盗宝的消息。”
俞莲舟仔仔细细听了每一句话,又问:“黑衣人是不是这个人?”
他拿出那画像铺在桌上,殷梨亭一眼就认出是穆云:“他曾经与我结伴同行过一段路,后来出了面具王师傅那件命案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俞莲舟沉思道:“这么说来,他的确有很大的嫌疑,但是此人看似并非江湖中人,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殷梨亭转头看看杨逍,却见他眉头深锁,似乎在担心什么。俞莲舟又道:“六弟,你将此人的事情详细跟我说一遍,兴许能找出蛛丝马迹。”
蜀葵探头看着桌上的画像,摇摇头说道:“不,他不是主谋。俞二侠,你难道忘了那天在旧屋中露出真面目的黑衣人是谁么?”
俞莲舟一怔,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杨逍。蜀葵站起身,缓缓走到屋子中间,说道:“今日我便在此将一切都说出来。俞二侠,你且想想,不管论武功还是论手段,我都远不如这位杨左使,江湖上干这买卖的高手比比皆是,为什么那黑衣人偏偏要找我呢?为什么在事情失败之后,他还要我继续跟踪他们,伺机行动呢?江湖上有谁不知道光明左使杨逍的本事,黑衣人为何还要跟我做这毫无胜算的买卖?”
蜀葵目光渐冷,指着杨逍道:“因为,黑衣人不过是个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就是他!”
☆、第 39 章
39、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住。
原本事情的真相已经在眼前,马上就能揭开迷雾,可一个回马枪突然杀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殷梨亭尤其惊诧:“蜀姑娘,你……你在说什么呀!”
蜀葵以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殷六侠,你年纪尚轻,不知道人心险恶,明教既然被江湖中人称为魔教,你还指望他们是善类吗?你与杨逍萍水相逢,若非另有目的,他为何要这么护着你?少林武当是武林的泰山北斗,这两个门派如果起了争端,最得利的是谁,殷六侠你难道真不明白吗?”
她这话说的全在情理之中,挑不出一点刺来,殷梨亭明知事实不是样,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俞莲舟的脸色变得极差,他是个极不善表露情绪的人,但此刻明显已经动怒,先别说阴谋目的,单是将武当弟子玩弄股掌之间这一条,便已不可饶恕。
刚平熄下去的杀气又腾腾冒起来,殷梨亭急道:“蜀姑娘,你怎么能颠倒事非,诬陷杨兄呢?二哥,你听我说,这件事是……”
蜀葵故意打断他的话:“殷六侠,被人蒙蔽双眼的人是你,清醒点吧,他一直在利用你啊!”她一边说话,一边往俞莲舟身后移,跟杨逍的距离愈来愈远,“我已经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何必再编这种谎言,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再被人利用。”
殷梨亭哪能说过蜀葵那一张利嘴,俞莲舟冷笑道:“杨左使光然好计谋,俞某佩服!”
蜀葵又道:“俞二侠,我今日将事情原委都已说出来,他夺玉环抢经书,居心叵测,还望你能主持公道。”
俞莲舟目光冷厉:“杨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从蜀葵进门开始,杨逍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面对俞莲舟的询问,他只是露出不屑地笑容,瞥了蜀葵一眼,那目光丝毫没有因她的话而产生动摇,反而像完全没有听到般,对殷梨亭说道:“我们该走了。”
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一句话,殷梨亭愣了下,不由自主向他走去。
俞莲舟的剑几乎在同时刺出。
剑身擦过殷梨亭,直指向杨逍而去。
杨逍瞬间已做出反应。
他左脚点地侧身避过这一剑,以内力弹开剑身,欲逼退俞莲舟。两人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都有所顾忌,无法大展拳脚。俞莲舟虽然对蜀葵的话信了八方,但他一不想取对方性命,二来对方赤手空拳,他亦不想趁人之危,将剑钉入墙壁,徒手相对。两人都是绝顶高手,倾刻间已过了数招。
殷梨亭不愿看到他们有任何损伤,不顾一切冲过去。他二人正是出招之际,猛得见殷梨亭冲进他们之间,愕然之下已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打在他身上,杨逍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变拳为掌,抓住他肩膀一转,瞬间移换方位,将他护入自己怀中。俞莲舟那一掌几乎就在同时打在杨逍背上,他身体猛得一震,嘴角渗下一抹鲜血。
这是将对方擒住的绝佳时机,俞莲舟却愣在原地。
殷梨亭惊慌得看着他,杨逍的神情看上去没有太大异常,气息平稳,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走吧。”说罢,先转身走向门口。
殷梨亭看了眼俞莲舟,掠过他跟随杨逍离去。
俞莲舟竟然没有阻止。
他背对着他们站着,听着他们的脚步很快消失,脸上表情复杂难言。
张松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将这房间里所发生的事尽收眼底,他知道俞莲舟为何会沉默,就如同他找不出词语来劝阻一样。
因为在那一刻,他们看得非常清楚。
在危急关头,杨逍毫不犹豫选择替殷梨亭承受那一掌。
那瞬间常人几乎不可能做出反应,而他却做到了。
他在拼了性命保护他。
从他出现在这个房间时便是。
张松溪动动嘴唇,半晌终于说道:“二哥,也许我们真的应该……”
大街上,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人流渐渐被他们抛在后面,房屋成了远处的剪影,枯草和乱石覆盖了整个视野,几乎已经看不到前面的路。殷梨亭望着杨逍的背影,眼前似乎还能看见他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神情是那么坚决,那么果断。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忽略了一件事,从初次相识开始,他都在保护他,不管是荒山破庙里面对来历不明的杀手,还是在少林身陷囫囵时,就连刚才,他都在尽力保护自己周全。
可,这是为什么?
在少林寺时,他明明就怀疑了他,为何还要……
殷梨亭想得出神,完全没有注意杨逍越来越慢的脚步,直到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抹鲜血滴落在枯草上。
“杨兄!”殷梨亭大惊失色。
杨逍抹去嘴角的血迹,自嘲笑道:“看来你的俞二哥也并非浪得虚名啊……”
殷梨亭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知该说些什么:“杨兄……”
杨逍不以为意道:“只是一点轻伤,我调理一下就行了。”说着,便走到一棵大树边盘腿坐下。
殷梨亭看了眼四周:“我先去找点水来。”
杨逍点点头,听他的脚步匆匆离去,才将眼睛睁开,那条人影已经隐在灌木丛后。
他叹了口气。
伤势不算重,俞莲舟嘴上虽说得狠,那一掌却并未尽全力,看来也不是真想取他性命,张三丰教出来的弟子,分寸拿捏的真